观影后的评论只讲了自身感受体验的部分。
从导演角度来说,看的时候想起很多《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同样是除了自己没有太多人喜欢的电影)所布置的入口。
以前的方法论,到了《江湖儿女》已经彻底瓶颈,展开来要发生情节的时候处处都是局限。
我也很认同对导演脱离了底层,不再接地气的批评。
这是确凿的现实,贾樟柯也不可能有任何方法去回避。
明确的方法转变在《海水变蓝》里开始出现,我觉得倒不妨以科长当选人大代表作为切分点,从赞美者、批评者的角度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正如党和国家教导我们的方式一样,电影的意图变得愈发表面和夸张,我们看到《海》中样板戏般的大作家们场面话,和《风》中几乎令人发指的剧情桥段(以赵涛的表情包为峰值,她给我带来了劳拉·邓恩级别的痛苦),怎么能不想起每一次党建学习的心得感悟。
在如此的抽象强度下,电影不可能再像此前一样基于具体扎实的情境,只能通过观众的想象实现上升,通向更广阔的荒谬并无力的现实。
相信贾樟柯为电影取了《一代》的名字,一定是对这样的上升充满信心。
之于方法的角度,我欣然看到这样的变化。
但对贾樟柯自己来说却颇为尴尬,他的立场、方法和他原始的受众开始出现巨大的鸿沟,而又几乎不可能笼络新的受众群。
这像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 赵涛的奔跑中呐喊,大概不如一声哀嚎,而所谓的“镣铐跳舞”,可能总是不如“牢里一头撞死”。
[虹膜]
保罗·克利的《新天使》画的是一个天使看上去正要从他人神地注视的事物旁离去。
他凝视着前方,他的嘴微张,他的翅膀张开了。
人们就是这样描绘历史天使的。
他的脸朝着过去。
在我们认为是一连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是一场单一的灾难。
这场灾难堆积着尸骸,将它们抛弃在他的面前。
天使想停下来唤醒死者,把破碎的世界修补完整。
可是从天堂吹来了一阵风暴,它猛烈地吹击着天使的翅膀,以至他再也无法把它们收拢。
这风暴无可抗拒地把天使刮向他背对着的未来,而他面前的残垣断壁却越堆越高直逼天际。
这场风暴就是我们所称的进步。
——瓦尔特·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在《风流一代》中,贾樟柯找到了自己的《新天使》(Angelus Novus),那是位于大同儿童公园的一座雕像,代表新人类的宇航员正在离开地球,他的下半身被拉成长蛇状,尾端仍缠绕着地球,似有那么点不舍。
但离地和腾飞之势,一种迈向现代的行动,已然不可逆转。
贾樟柯将这座雕像用作电影剧照和海报,似乎独具深意,他不光找到了自己的“新天使”,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历史哲学论纲”。
没人会否认贾樟柯有他自己的“影像历史学”,就像人们经常将贾樟柯视为一个记录和呈现现代中国变革的导演,他过往的作品始终在呈现某些变革的切面,但这个说法更适用于从《小山回家》到《三峡好人》的职业生涯前半段。
从《24城记》到《江湖儿女》,贾樟柯试图挖掘一种更庞大的文化人类学网络,将变革中的废墟化景象和屏幕上的无名者们交织成一个更大的图谱,让那些不可见的东西变得可见。
按照米歇尔·付东的说法,这就是贾樟柯的“长河电影”和“网状电影”,《天注定》《山河故人》《江湖儿女》都是恰如其分的例子,但“网状”在《风流一代》中被进一步激化:通过对既往影像和新拍摄段落的创造性操作,影片套用了《江湖儿女》的人物故事线,使用了《天注定》的地理图谱和《山河故人》的时间/画幅架构,且更明细地将地理操作嵌套在黄河-长江-珠江的“三大长河”序列当中。
在几个地理坐标的穿梭中,绿皮火车-轮船-飞机-高铁则以某种交通网络的方式衔接起跨越整个21世纪中国的历史时空。
21世纪是一个离地/离基的世纪,它始于《站台》或《任逍遥》中青年对电视内虚幻世界的神往,始于北京申奥成功,始于神五飞船升空,始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这些历史信息的表达,往往是通过作为背景的媒介(电视或广播),但它同时作为宇宙弦波,让大同儿童公园的宇航员雕像产生了共鸣。
在对这个雕像的处理中,贾樟柯使用的是类似爱森斯坦的(石狮子)蒙太奇,这种腾飞的隐喻拉开了随后整个离地/离基的序幕:2001是新世纪经济秩序的起点,也是“西北风”这一文化巅峰的终结,矿产的挖掘殆尽和文化系统(文化宫)的没落,证明腾飞的代价仍然是某种代偿性的地方衰朽。
作为旧工矿业代表的大同正在衰朽,热闹的大西街和东方广场也止不住青年们的出走之心。
在空荡的巴士上,巧巧和斌哥这对“江湖儿女”开始了临行前的激烈争执,斌哥一次一次地将起身的巧巧按回座椅上,她的泄气和坚持,正是新现实主义电影中的那种典型情绪。
作为一个野生的舞者,巧巧穿梭在商业活动、夜总会、游戏厅、按摩院构成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和人的青春同样短暂;而作为一个女人,她仍然期待着必然的归宿,哪怕是异地的破镜重圆。
这就是《风流一代》中用《任逍遥》借由《江湖儿女》的故事线来嫁接《三峡好人》的地方。
在大同的段落里,绝大部分镜头来自《任逍遥》被减掉的素材,这些素材规避了两个男主(斌斌和小季),但激活了作为潜在副线的斌哥。
在这个时段,贾樟柯的电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劣质影像,包括人物常常处理过曝,但这些技术性瑕疵同样映射着一种“失败者图像”(loser image)的原始生猛。
斌哥的下一站是江城重庆(奉节与巫山),这种地域转向也吻合贾樟柯创作生涯的地理及风格转向。
值得一提的是,从《三峡好人》开始,他的影像处理更为细致,同时开始使用更多的符号来建构世界,烟酒糖茶是一例,莫名呈现的动物集体则是另一例,更不用说间或出现的走钢丝或建筑升天这样的超现实景象。
贾樟柯用这些素材来呈现拆迁中的奉节以及建造中的三峡大坝,同样是在记录一种典型的离地/离基,即使它呈现为一种拆毁、下沉和淹没的方式。
时隔五年,人到中年的巧巧从大同来重庆寻觅斌哥,开启了《三峡好人》的叙事,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期,除了三峡拆迁移民之外,还有典型的唱红打黑(对应片中的劫匪和骗子)。
斌哥未能在这里成就一番事业,反而因拆迁工程陷入更大的麻烦,他背叛了巧巧,也背叛了自己,他的逃避,实际上类似于一个无蔽之人在寻求本能的遮蔽。
但对巧巧来说,她的行动绝非迷茫,也不懦弱,只是千山万水找到那个人并提出分手,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件,完全可以在电话和短信上说,但巧巧有自己的原则。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贾樟柯将巧巧定义为女侠,也就是《天注定》中那个对恶人挥刀相向的按摩女小玉(在本片中则是用电棍)。
她的话不多,全程几近静默。
分手的话也无需说出来,只需要王家卫式的字幕卡。
整部电影的三分之二,几乎是挪用了过往的废弃图像,观众会觉得它们不够吸引力,不够正片的素材那么圆润。
但事实上,正是这些被弃用的图像,这些废素材的复归,以更具宏观历史性的方式组织了过去,融通了未来。
就像《天注定》中的按摩店杀人发生在湖北,《风流一代》中的老潘(和他的男宠小弟)也最终途经湖北转往南方的经济特区珠海,作为珠江口岸的城市,它也是《天注定》中东莞的对应物。
2022年的斌哥已经白发苍苍,他要投奔的友人老潘也到了老病的阶段,在这个卡塔尔世界杯开幕的时段,新冠疫情到达了它最敏感的时刻,在这种口罩、场所码及核算检测构成的世界中,短视频成为唯一的消愁和逃避方式,成为这个时代唯一的新兴产业。
短视频能够不断循环播放,但人的青春不会去了复来,在短视频的拍摄场地,斌哥看到了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网红“兴哥”,一个125万粉丝全网播放过亿的普通老人,他那张痛苦而又happy的脸,本身就像抖音时代的艺术品。
在林子祥《成吉思汗》的旋律中,他复古摩登一样地扭动前行,但在斌哥看来,帮不上忙的自己仿佛是生错了时代。
这是一个奇特的世界,疫情呈现了人的脆弱。
而如兴哥一样,则莫名成为了产业的提线木偶,无论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都被这种新式资本深度捆绑,他们一直在飞行,但又一直在自由落体,他们都是“屏幕上的受苦者”(the wretched of the screen)。
斌哥的最终抉择,是做完核酸,买一张高铁票,回到灰蒙蒙已然下雪的大同,他开始重复2001年退休工人的生活,戴上口罩,扫描场所码,在当地的规划展览馆中看着众人跳舞,每个人都终究会过上自己曾经厌弃的生活。
在这个新的时代和境遇里,贾樟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时代的影像技术特征,它基于超市监控摄像头的那种连贯和平滑——可以高清放大和区域转移,于是最终从一种假设的上帝视角找到了超市中工作的巧巧。
她亦到了老年,眼袋和皱纹凹凸尽显,连口罩都可以在上面扎出深度的印痕,但尽管如此,和离基并复归的斌哥相比,她始终是那个在地扎根的“山河故人”。
《山河故人》的最后一场戏,沈涛在雪地上的舞蹈,暗示着这个人物终将会绑缚在这片土地。
巧巧也是一样,她穿上马甲,戴上发光臂环,加入穿越古城跑步的人群,他们的脚步声,和落雪的声音达成了终极的和鸣。
巧巧厌恶那个离基的世界,它造就的恶果,是人工智能机器人比现实生活中的人类更具人性,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停下来端详、打招呼,给它看自己那张口罩下忧伤的脸。
而对斌哥来说,他的回归只是肤浅的乡愁作祟,他是根本上的“无基之人”,他若有感慨地说“还是家里好,这边有铜矿”。
但事实上,这里不再有矿,大同只是衰朽过一次的大同本身,即使它已经随着《黑神话》的出圈而引发了另一轮的短视频和旅游热潮,但这一点贾樟柯还没来得及拍到。
在影片的结尾,年迈的斌哥和巧巧重新回到了大同儿童公园,这里早已经没有儿童,只有和他们一样的退休老人。
这个蛇形宇航员的雕像早已经没有了过往的昂扬之势,不再是以往腾飞前的挣脱,而更像是无力的倾倒。
在夜色之下,这个雕像似乎要陷入沉睡,或者像老人般地静待衰朽。
这是贾樟柯的“新天使”,一个辩证的新天使,一个见证了22年现代化风云变幻的新天使。
它目睹了所谓的“风流”,也见证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到老去,这便是贾樟柯对“风流一代”(也是他自己同代人)的理解:风流不是往昔峥嵘岁月稠,而是一种离基。
风流一代,也并非那些既往的文化精英,而是那些被时代之风卷起的无名大众,留下的则是无尽的地面废墟。
而当年迈的斌哥和巧巧凝望着这个“新天使”,或者凝望着广场上五条人的表演(他们演出的那首《一模一样》写尽了四季循环),他们或许会对这个20多年的现代历程心生感慨。
所有的历史思绪,或许会凝结成《天注定》片尾那句令人哽咽的唱词:你可知罪!
从山西大同到重庆奉节,巧巧南下寻找出门闯荡的男友斌哥,坐了火车换轮船,然后用两只脚踏遍山城的一级级台阶。
到棋牌室给手机充电时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科幻片,一个男人热情洋溢地介绍最新款的机器人,“会成为你的朋友你的家人。
”巧巧趴在桌上睡着了,画外响起一个女声:“我想回到风之城。
”那是科幻片里的女声?
还是巧巧的梦之声?
哪里又是风之城?
整部《风流一代》有四处风声。
第一处,影片开场,一个男人站在幽蓝田野上望着远处的矿场,天地间都是呼啦啦的风声。
第二处,小公园太空人石像第一次出场,背景音似风声更像飞机声,就像后面斌哥从重庆飞珠海那架飞机起飞的声音。
紧接着下一个镜头,父亲牵着小孩的手在风沙滚滚的路上行走,然后是一个女人、一群男女,然后是巧巧,他们都站在原地,明媚又风尘仆仆。
第三处,接近影片尾声,斌哥回到大同,在沃尔玛找到巧巧之后两人在夜色中转到小公园,等镜头第二次聚焦到那个太空人石像的时候,车水马龙的背景音停止了,响起呼呼的风声。
第四处,影片结尾,巧巧加入夜跑大队,乍然响起的风声除了被林强的音乐崔健的歌曲两次打断之外,一直刮到片尾字幕结束为止。
除了第二处可以在画面上看到风的轨迹之外,另外三处都只能听到声音,男人脚下的野火、太空人头上的树枝、夜跑大队头上的雪花都没有被风吹动的痕迹。
所以这三处风声显然不是现场的环境音,只是贾樟柯凭空吹起的风,他用首尾对称的四阵风包裹起他的电影,建造了他的风之城——大同——那是一座巧巧在走投无路时想要回到的城市。
风是什么?
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也可以是春风沐雨,是五条人唱的《一模一样》,春夏秋冬又一春,“你我又见面”。
2001年那个在煤矿文化宫唱《黄土高坡》的中年女人被风吹去了;2006年那个在大同街头唱《快乐老家》的年轻巧巧被风吹去了;2022年,连2001年申奥成功后巧巧献舞的大同展览馆都被更名为“大同规划展览馆”了。
2001年,斌哥在大同展览馆的献舞之后离开巧巧去了奉节;2022年,走投无路的他回来寻找巧巧,第一个跑去的地方就是大同规划展览馆。
真是一曲归去来兮辞!
无论人还是城市都变了很多,但总有一些风吹不去的东西——他跟巧巧说这是家。
大同,既是一座城市,更是他们的家乡。
三峡的码头上,移民们走的时候不仅拖家带口还带了狗,甚至还有人带上了杜鹃花——花,大概是人们对家乡最纯粹美好的爱之寄托了吧。
好像遥遥对应了煤矿文化宫墙上那句标语:音乐歌舞茶,品尽人家芬芳。
2024年12月6日写于杭州
能看出贾樟柯拍这部电影的想法,通过巧巧与斌哥的爱恨情仇串起千禧年后的时代,小人物的命运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向前,残留下被潮水淘尽的泥沙,《风流一代》就是用这堆泥沙捏成的一尊毛像。
但贾樟柯并没有把像塑成样,只是用他过往影片残存下的素材按时间顺序粗糙地堆砌,配点时代性强的音乐,聚焦些富有韧性的人像,而缺乏精巧的工艺,是很难造出能看的泥塑的。
短评里有句说得好,贾樟柯是看家里的冰箱有什么,才决定做什么菜,从他半偷懒式的素材混剪便可窥知,成片效果还不如B站剪辑区。
风流一代 (2024)6.32024 / 中国大陆 / 剧情 爱情 / 贾樟柯 / 赵涛 李竺斌
贾樟柯新片《风流一代》于5月18日在第77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首映。
其上映后在戛纳场刊中得分2.6分,实际上在诸主竞赛电影中算不错的分数。
遗憾的是《风流一代》最终没有获得任何主竞赛奖项。
《风流一代》在许多华人影迷中获得了很高评价,但是同时也有认为《风流一代》的意向含混不清、要旨不明、故事松散、并且还有“炒冷饭”的一系列问题。
关于“炒冷饭”,实际上就是贾科长在本片中大量使用了早年的DV素材、以及《三峡好人》的片段,显得重复、又让人怀疑有取巧、偷懒之嫌。
而本文的目的则就是要讨论《风流一代》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它在讲什么故事?
贾科长是在偷懒吗?
为什么他要用这么多旧素材、显得毫无新意?
什么叫做贾樟柯的“媒体间性”?
《风流一代》这部电影主要以三个篇章构成:第一章,在2002年的大同;第二章,在2006年的重庆;第三章,在2022年的珠海和大同。
三个篇章也展现了不同的时代风貌和影像特色,例如,在第一章中,一开场便是DV纪录:一群妇女聚在一个房间内唱歌,大家你推我让,歌曲大多是非常经典的老歌,例如《天仙配》。
这一歌唱的氛围有种尚未脱稚气、刚刚从桎梏中走出的感觉。
之后又衔接了另一段DV,一个男人在介绍着自己经营的歌舞厂(实际上是个破旧的文化宫),他身边是他所保存下来的毛主席巨像,之后转向拍摄山西大同的火车、煤矿、揽活的农民工和“溜冰场”(小酒吧)中的红男绿女。
从《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到夜店的劲歌靓舞,赵涛扮演的巧巧也以舞女的姿态出场。
在歌舞达到一个高潮的时候,还出现了电子动画MV,就是早年动画线条合成的、像霓虹灯牌不断变化的电子动画直接呈现在屏幕上。
而后、镜头似乎回到了叙事上:巧巧和斌斌出场、然后又发生矛盾,斌斌一连十次拦住巧巧。
基本上这就是第一章。
第二章,几乎完全是《三峡好人》的重制版,但是这里提供了另一条巧巧视角更强的故事线,她看到了三峡里搬迁的群众、吃到三峡游船上的饭、用电击枪逼退骚扰她的人、与斌斌见面,而后决定分手。
另外还提供了斌斌包庇女领导、并因商业违法入狱的故事,还有一个广西来的黄毛与斌斌商业伙伴的故事。
第三章,故事转回到2022年,以飞机内的视角开场,斌斌已然垂垂老矣。
他乘飞机去珠海见当年的老友,顺便寻找商机。
此时可以看到疫情期间的防护措施、大家都戴着口罩、时而可见防护服(但是很明显,这并没有什么隐含的意义)。
美丽的珠海,实际上在疫情后也方兴未艾,看得到有直播经济和年轻人的活力。
斌斌作为老时代的人已经毫无用处,他回到大同、此时山西也有不少年轻人、丰富的夜生活和直播经济。
回到重修的、宏伟的文化宫,宫内中老年人在跳交际舞,只不过为了防护他们都戴着口罩。
离了文化宫,斌斌于山西的超商里面买菜,却偶然遇到在这里做收银员的巧巧。
视角回到巧巧,她作为一个中年收银员过着较为拮据的生活,但是她依旧如当年般坚韧。
她在门口遇见一个机器人AI与她搭话。
在夜里广场上遇见唱歌的乐队(五条人)和伴舞的舞女,只不过此时处于疫情期间、广场上人烟稀少。
在结尾时,斌斌似乎想要挽留巧巧,但是她却有自己的安排——她脱下工作服、穿上运动鞋和荧光臂环,加入到年轻人的夜跑之中,夜跑的队伍逐渐壮大,影片以赵涛的一声低吼结束,片尾曲是崔健的《继续》。
以上大约是故事梗概这听起来确实不像是个很合理的故事,更有人称之为贾樟柯为赵涛写的肉麻的情书、松散又毫无头绪。
不过如果认真考量的话,这部影片贾樟柯应该是很有设计在其中的。
而我个人直接的答案是,贾樟柯在这这部影片中实现了一种对于自己以往影片故事性的突破,它所彰显的媒体间性是先前单纯作为纪录片风格的影像所没有的。
从第一章到第三章,是一个时间上逐渐接近当下的过程,同时,这部电影在视觉上有一种从抽象到具象的过程。
从第一章的DV影像、电子动画到第二章的三峡好人、直到第三章更接近现实的摄影(例如直播影像、超商里无故偏移的镜头)。
三个篇章实现了其不同意义上的媒体间性。
什么是媒体间性?
简而言之,媒体就是传达信息的媒介,它们一般以一种形式出现,可以是文字书信、钟鼓报时、狼烟警戒、电影电视、电子信息等等;一般地,它们信息的传递需要其自己固有的形式来实现。
那么意识到信息媒介之间的边界、并试图反思或突破边界、实现媒体之间的互动的学科叫做媒体间性。
现在考虑这个问题:DV影像带来了什么?
似乎首先的回答当然是,DV影像给人一种沉浸感、现实感,因为它是一种纪实影像。
这是太刻板的回答,在《风流一代》中并不适用。
《风流一代》中的DV影像当然也纪录了那个时代的风貌,但是如果同它拍摄酒吧中剧情片的数码摄影对比而言,实际上后者更能提供一种沉浸感,因为观众进入到一种剧情片的叙事之中,比之观看莫名其妙的中年妇女唱歌的DV影像更合理、更具有电影所带来的所谓“氛围感”,也就是沉浸式的体验。
只不过赵涛、巧巧,她们又同时作为在酒吧中一个得以指认的对象。
观众体验觉得不适的点在于:“她太出戏了!
”本来想享受一个拥有电影沉浸感的故事,但是赵涛、巧巧的双重身份使人抽离出来,感到在酒吧数码摄影中的不适和矛盾。
我们回到DV影像,DV影像呈现的歌会并不是一种一般意义上电影的“沉浸感”;反之,它促进了一种追忆和想象,在思维的层面上,比观看既定的情节剧更为复杂、比观看熟悉的周遭环境的现实主义也更复杂。
而这两者,指的就是后面两章的内容。
此外,工厂、火车和毛主席像、电子动画的表达也同样具有的是追忆和回返的功能,它提供一个对于过去的想象的线索,但是这个线索也仅仅是一个线索。
过去的历史是什么样子?
我们谁都无法说清楚,它们不具有任何符号所指的意义,对于任何所指都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些影像是如此摆在我们面前,追忆的工作则是留给观众去做的。
在一首又一首可能熟悉又可能陌生的流行金曲中,我们回到过去,但是那个过去终究是一个惘然追求的虚无。
所以,“指认过去”的这一视觉过程被突显了出来,指认就是媒体间性中最关键的部分。
因为“指认”总是一种“出戏”、一种“跳脱”、一种离开电影一般叙述的过程。
优秀的演员总是将自己带入到一个角色之中去,让自己演什么像什么。
演员一般也要选择长相为一般意义上好看的、能够有“电影感”、“氛围感”、能够融入到电影叙述之中去。
而不好看的、长相特殊的会“出戏”。
会“只能演ta自己”,而在《风流一代》中,赵涛长相的特征、她身上跳脱于戏的气质反而与影片风格是接合的,你可以不断地在时代的浪潮中指认出“赵涛/巧巧”、以此感受的是这种“出戏”对于电影本身的反身性效果。
在第一章内,贾樟柯特别针对的是追忆这个始发的过程,它首先激起的是指认和试图理解过去的欲望,而不是其他。
如果说,第一章是媒介上的追忆,尤其重视DV、电子动画和怀旧金曲所带来的媒介上的回返。
那么第二章则完全就是在故事情节上的追忆,在第二章节、贾樟柯几乎完全把《三峡好人》又放了一遍,他采用的应该是大部分来自于《三峡好人》的剩余片段。
实际上,同《三峡好人》中完全一样的镜头似乎没有出现,所出现的故事基本上可以算做一个“DLC”,一个背景的介绍、故事的补全,它主要还是围绕巧巧与斌斌之间的爱情线展开。
例如(剧透警告),斌斌的厦门情人在《风流一代》中出现,斌斌顶罪被捕的桥段也明确地点出来。
以及,巧巧在重庆筒子楼下被威胁围堵的危险情境:她从包里掏出了电击枪做防御。
还包括巧巧在三峡的游轮上吃饭、她与澡堂小伙计相遇的桥段。
这些应该都在《三峡好人》的剧本之中,但是这些已经拍出来的故事却都被减掉了。
对于贾樟柯而言,将“未讲完的故事”重新放到荧幕上,或许正是他的一重心愿。
但是它的呈现效果如何则另当别论。
这种做法确实有“偷懒”之嫌、并且在整部电影中,除了重书巧巧与斌斌的爱情故事、补全整个故事、似乎这段文本本身的结构并不是很有机。
因为对于贾樟柯而言,他作品的优秀之处并不仅仅在于他自然主义的摄影风格,在他优秀的作品之中,总能在自然的、写实主义的场景中同时能找到超自然的影像奇观。
这种奇观影像在他自然主义风格中的自然流露或许方才是他电影最点睛之笔的地方。
最明显的例如《三峡好人》中的“火箭发射”,又或如在结尾处韩三明回首时,看到在楼宇间走钢丝的人。
然而,在第二章中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呈现,唯一稍有波澜的情节是巧巧掏出电击枪威吓抢劫者的部分,其余部分都延续了这种自然主义的、轻轻的纪实影像。
所以个人认为对于第二章的解释、依旧应该是作为对于《三峡好人》在故事情节上的一种追忆。
它试图唤起观众观看《三峡好人》的记忆、试图让观众们指认出这些场景、桥段和情感、唤起由这部电影引起的对于九零零零年代有关三峡历史的重写的纪录。
但是这种指认也同样有其最大的缺点,即缺乏其自身明亮的立场。
这种立场或许在贾科长其他电影的奇观中早有显现,其实贾樟柯并没有放弃这种表达,我们看看同在第77届戛纳的《狗镇》吧!
当镇子被拆、居民开始搬迁时,镇子里的各种动物也同样开始迁徙了!
这种表达即便没有明确的政治立场,但是他本身的立场却依旧是很明亮的(这一桥段我完全认为是贾樟柯的风格大于管虎的风格,但是整部影片来看我也更愿意称是两人风格的完美融合),使懂得的人完全能够觉知;即便有人并不懂、同样也会被这种奇观影像带来情绪上的震撼。
只不过贾樟柯似乎在《风流一代》中情绪藏得太深、似乎成为一种特点、或者是弊端。
如果说第一章是影像媒介上的指认、第二章是故事情节上的指认、那么第三章则是一种经典意义上的现实主义的指认。
“现实主义”、意思就是拍周遭的事情、现实地去纪录。
这一章主要涉及在2022年前后的现实影像,包括在珠海和大同的故事。
第三章开场是飞机上的群像、许多人还戴着口罩、甚至还有“大白”,但明显也有人没有戴。
主要纪录的是飞机上有睡觉的、看书的、看剧的乃至念经的、从学生到白领、年轻人到老人,老人自然是垂垂老矣的斌斌。
飞机上的影像是蛮动人的、它呈现着一些碎片化的片段:在飞机的噪音之下,似乎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
但是实际上也并非如此,你从飞机的座椅缝隙中看到有年轻人在扫着二维码加着微信;有人向念经的人轻声请教……在原子化的表面下仍旧存续一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对于运动影像而言,飞机实际上是很难拍摄的一种,它所处的环境很难制作出优秀动人的影像,尤其在比对如火车影像、或者汽车的车载镜头时。
很多导演喜欢火车、汽车、也拍得出好电影,但是飞机并不是一个很好处理的运动对象。
不过第三章开场的蒙太奇、不仅让人逐渐地指认出,这里是飞机、这里有人群、这里有一个个忙着自己事情的人——等等,似乎他们也有交流——等等,怎么还有大白?
这是什么时候?
斌斌也出场了,也通过他看到“经济舱”和“商务舱”之间的区分了、斌斌此时也似乎变成了场景中自然纪录的一个人而非演员。
故而个人认为这一段影像的指认在第三章的开场还是比较成功的。
此外,第三章中拍摄商场的影像也很动人,贾樟柯用到鱼眼镜头、并且以很快移动的镜头捕捉超级市场里面的群像和百态,其实是蛮有趣的、因为我们似乎从未把目光聚焦在日常的超级市场中,重点在于。
演员、“主角”不再是主角;商场的场景、人群变成了主角,斌斌只是在商场里一闪而过,他并不是主角,现实主义的要旨就是要求我们重新盯着周遭的现实本身看、故事的人物并不重要,呈现出的场景、空间、对于空间的挤压、变形和扰动(镜头的快速移动)才使得我们以新的方式考量我们周遭的现实。
这是第三章现实主义的指认。
在第三章尾声处,可以看到在大同街道上唱歌的乐队——五条人。
但是镜头也没有在乐队身上眷恋,估计是因为疫情、以及天色已晚,所以只有寥寥几人驻足观看——这是2022年我们都不感到陌生的场景。
有人在街上唱歌,但是大街本身是空旷的。
如果说观众看到的是五条人,而巧巧此时看到的或许是他们背后的舞女;她看到曾经的她,这种指认在章节之间形成了连贯和突破。
五条人此刻唱的歌也正是《一模一样》,作为明星的光环消失了,它们作为背景音,而巧巧作为舞女、作为陪衬、作为大众的形象被突显出来,她才是我们需要指认的那个、曾经的舞女、在三峡寻爱的人、在超市做收银的老阿姨,这些身份都是她,但同时又是自己一模一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指认出她,她就是串联整个媒介的关键线索。
在影片结尾处,我们所熟悉的奇观表达又再一次袒露出来:在古城大同空旷的街道上,巧巧没有同斌斌和好,她加入到年轻人五彩斑斓的灯光夜跑中,一声嚎叫结束整部影片。
并没有一个Happy ending,这个结尾其实令人想到《卡比利亚之夜》中卡比利亚的结尾。
巧巧和卡比利亚一样,她们最终在冷清和怅惘的场景中融入一场欢悦的游行队伍之中,它们接受自己、然后回到人群中。
就像前文所述,赵涛本人是“出戏”的,她的作用就在于观众对她的指认。
在第二章中,因为故事情节的指认,“巧巧”又再一次融入到了故事之中。
而在电影结尾时,她的身份被多重地指认,跨越了媒介。
故而,《风流一代》之于贾樟柯而言可以说是一部集大成之作。
勾连起这部电影的核心实际上是三个章节不同的媒体间性,这种性质引起观众对于不同影像经验的指认,从这个角度讲,《风流一代》与先前贾樟柯的大部分电影不同,形成了贾樟柯对于形式上的一种创新和突破。
贾樟柯回顾以往的怀旧心情几乎全在本片中呈现,不过至此也为止了。
有人问他:“这是一部‘未完成的电影’吗?
”他说:“这个时代过去了,这个电影也结束了”。
去年戛纳电影节可谓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一次重聚,贾樟柯、娄烨和管虎都有作品入围官方单元,管虎凭借《狗阵》拿下了“一种关注”大奖,娄烨那部更不用说,在之后的金马等多个影展上大放光芒。
唯独是贾樟柯的《风流一代》在戛纳空手而归,在国内院线上映时还搞了一出限时放映的噱头宣传,不过也没能掀起太多水花。
究竟这位第六代导演的领军人物遭遇了什么样的创作危机?
还是说他的新片已跟不上新一代观众的口味?
《风流一代》以一种近乎实验的方式,将贾樟柯导演过往作品的碎片重新编织,试图在断裂的影像中构建一个关于当代中国女性的全新叙事。
这种创作手法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隐喻——我们如何用历史的碎片讲述今天的故事?
又如何用拼贴的方式呈现一个完整的生命?
影片前半段布满了突兀的断裂感,那些来自不同时期、不同质感的影像素材难以避免地带来了叙事上的不连贯,但这种不连贯恰恰成为了影片最真实的部分,它以纪录片的质感精准地再现了当代中国人集体记忆的碎片化状态。
贾樟柯的自我致敬在《江湖儿女》中已有先例,但《风流一代》走得更远。
导演不再满足于简单的互文,而是大胆地将自己过去的作品解构为原始素材,进行一场彻底的重组实验。
这种创作方式让人想起本雅明所说的"历史的天使"——我们总是背对未来,面对过去,看着历史的废墟不断堆积。
贾樟柯尝试在用自己的电影史作为素材,直面中国社会近二十年的剧烈变迁。
当《站台》中的年轻理想主义、《三峡好人》中的迁徙与失落、《天注定》中的暴力与反抗被剪碎重组,它们不再仅仅是过去的回声,而成为了理解当下的密码。
影片的后半段,随着新拍摄素材的加入,贾樟柯标志性的社会观察重新显现出力量。
手机短视频的泛滥、疫情管控的日常化,这些当代中国的特殊现象被导演敏锐地捕捉并转化为影像语言。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贾樟柯对科技发展的关注并非停留在表面记录,而是深入探讨了技术如何重塑人际关系和情感表达。
比如女主角在与智能机器人对话的一幕,不经意留下了耐人寻味的时刻,在数字化时代里,个体情感仍然没有彻底泯灭。
这部作品中的女主角形象与《江湖儿女》中讲义气的巧巧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位无名女性没有戏剧性的反抗,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她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时代的重压,在历史的夹缝中寻找生存的可能。
这种沉默不是空洞的,而是充满了未被言说的痛苦和坚韧。
贾樟柯通过这个角色,呈现了中国普通女性最真实的情感命运——她们很少被历史书写,却承载着历史最沉重的部分。
当男性在时代的浪潮中或激昂或沉沦时,女性往往以惊人的韧性维持着生活的连续性。
然而,《风流一代》最大的矛盾或许在于:贾樟柯试图用断裂的形式讲述连续的历史,用拼贴的手法表现完整的人生。
这种形式与内容的张力使影片令人不适并陷入困惑,影片中那些明显的接缝和跳跃,恰如我们每个人记忆中的断层——我们回忆过去时,不也是选择性地记住某些片段,而遗忘了连接它们的过渡吗?
在这个意义上,贾樟柯的冒险也许是成功的,他让我们看到了电影作为记忆媒介的局限性,也看到了突破这种局限的可能性。
影片结尾处,当疫情时期的空城景象与早年热闹的市井画面交替出现时,观众能感受到一种深切的乡愁——不仅是对特定时空的怀念,更是对某种已经消失的生活节奏和人际温度的哀悼。
贾樟柯用他二十余年积累的影像档案,为我们保存了一个正在迅速消失的中国,而这个中国,正是我们理解当下不可或缺的参照。
《风流一代》肯定不是贾樟柯最完美的作品,但可能是他最勇敢的一次尝试。
在这部影片中,我们看到了一位导演对自己创作历程的反思,也看到了一个艺术家对时代变迁的持续追问。
那些断裂的影像最终在我们的观看中被缝合,就像历史总是在回顾中被赋予意义一样。
这部电影告诉我们,风流一代的真正含义,或许不在于表面的风光,而在于那些沉默的坚持和无言的韧性。
整体观感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江湖儿女》(映后导演还主动提到了《风流一代》和《江湖儿女》的区别,大意是《江湖儿女》是再现过去,《风流一代》是用真实的影像来复活过去)。
电影不是强情节,但是只要不是第一次看贾樟柯电影,自己大概也就能补充男女主角之间的情节了。
巧巧没有台词,导演在映后说这是他在初剪时才做的决定,大意是他不希望这部拍了20年的电影只是一部爱情片,他想让情节退后。
没听他解释前,我心里对这一形式的想法是,巧巧是一个弱者,她失去了话语权。
而她在结尾终于出了一口气。
不是复仇般的出气,而是纵使情义在,我现在要为自己跑步去了。
你瘸了,我跑了。
这个结尾我还是很喜欢的。
电影虚实结合,先安排一部分纪录影像,再在这个真实影像的基础为背景,建立一个以“赵涛”为人物线索引领出来的一个虚构的故事。
大量的影像有强烈的时代记录的意义。
又非常具有中国县城的奇观化。
这些奇观或真实、或荒谬,唤起我看《江湖儿女》葬礼跳探戈的那段记忆。
同时,导演还是那么喜欢蹦迪、唱歌,和大量的符号:从基督教、道教、佛教到AI。
还有,那个落满时代灰烬又被重新拿出来的人像。
我觉得导演在映后表达的立意是非常好的。
我们需要这样的影像,保存我们的时代记忆,记录时代的过往,从WTO、申奥到做核酸。
但我觉得电影在呈现上,没有那么强烈地传达出、传达好他的立意。
也许是因为那些时代印记都太过背景板了,当然他不能放手去拍也是一个原因。
算上纪录片的话,《风流一代》应该算得上贾樟柯导演的第十六部长篇电影。
在如今国内电影市场上虽然整体票房很高好电影却乏善可陈的日子,《风流一代》是今年第七部我愿意为之付出电影票钱的电影。
观影前,某位我较为关注的影评前辈安利,说这部电影相比于戛纳主竞赛单元的世界首映版删减、改动较多,买票需谨慎,但我依然愿意为之走进影院。
当然,不是为了某种作为影迷的情怀,或者说非要用行动来支持所谓文艺片需要捧场之类的话。
对我来说,都不是。
作为影迷的我很少收割烂片。
如今这信息畅通的年代,戛纳世界首映经久不息的掌声通过视频告诉我这部电影应该是一部好影片。
我的直觉很准,电影是一贯的科长味道。
然而,这次多了一些东西,相较于科长早中期的作品来说,《风流一代》更加显出群像的特质。
我喜欢群像,我觉得罗伯特·奥特曼之所以伟大,在于他架构了一个群像的电影世界。
当然,这部电影群像的表达是基于自2001年以来作为导演的贾樟柯的创作自觉,早期的记录影像成为这部电影创作的根脉。
如果说贾樟柯之前所有的那些风格统一的作品积累的声望让他能够成为世界电影史上不可或缺的大导演之一的话,那么这部作品足以让他进入伟大导演的行列。
之所以要用“伟大”这个词来赞扬他,是因为当我们站在历史的角度去审视他的这部作品,那些他不自觉或者有潜意识的自觉拍摄的县城影像、他之前的作品中删掉的那些影像的镜头,通过在特殊时间以电影作家的态度的拼贴剪接再创作,使得这部电影在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观照将成为一部珍贵的史实(而非史诗)电影。
我相信影片中展现的那些大同的、三峡、奉节老城的那些再也无法复制、或者用美术手段呈现的街景、普通人的镜头、以及那些通俗文化。
不管是70后、80后、还是90后,那些从乡村、城乡结合部、县城出来的人们应该都还留有深刻的记忆。
偶尔回乡,看着那些多年未曾蒙面的县城变得那么陌生,很难在那些名字你依然熟悉的街道上找到你曾经熟悉的载着你成长记忆的建筑,除了那些成为重要历史遗迹的文物保护单位。
但城市还是你熟悉的,熟悉是因为那些新的建筑和你在北上广深和你在一线二线城市的许许多多街道的建筑并无二致。
好像你活成一个人,走到那里都在一个复制粘贴的游戏世界遨游。
不变的唯有那些你熟悉的人,还是那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还是那个样子,还是会聚在某些广场上、城乡集会活动、县城里的商超活动上看热闹。
还是那些通俗的文化在流转,只不过另外多了一些的是直播的人,但依然有人唱着我们熟悉的旋律,跳着我们熟悉的广场。
这大概就是我称贾樟柯这部电影伟大的地方,它通过镜头紧紧注视了几代人,世界千变万化,形式变化了时代变化了,但是人没变。
我们还是我们,他们还是他们,世界,骨子里还是那个世界。
至于影片的故事,总结起来说内核是一个伟大的女性觉醒的人类普遍命运的哲学悲剧。
但不可透露太多,贾樟柯是讲故事的高手,《天注定》早已用最戛纳佳剧作的褒奖向世人证明,贾樟柯导演作为作者型导演驾驭故事的信手拈来。
风流,是摄影机的风流,是一个个肆意凝长的镜头扫过一代代人时的自发的感受。
堵塞的,是当一代代人筛滤成为一个个体时的永恒难题。
爱情,是个体最为主要的所要选择承担的一大难题,影片中的爱情,承载了二人分离的全部痛苦的重量,又孕意了时间流逝的残酷本质。
蹦迪是风流的,因为那是群体的自在的狂热身体律动,歌曲是风流的,因为那是流淌进无数他人耳朵里的来自别处的他人的声音。
拍摄风流,是选择成为一种飘渺的洒脱的遗忘姿态。
为何影片只有寥寥几句台词?
因为话语永远是说给别人听的,是作为群体的交流工具而发生的,是充斥着苍白与谎言的世界。
而沉默,则是世界诞生之初,至少是电影诞生之初的真相,是留给人物自己,留给电影这个艺术的本性的态度。
影片在多种画面模式的影像进程中持续着这种沉默的个体遭遇与风流律动的时代变化的相交与重叠,使得本片即关注了个体又关注更广阔的历史背景。
虽然这像是一种美妙的结构的可能,但是这部影片在记录的影像中并没有提供足够的细节支撑,同时在个体的部分也没有深刻的理解角度,有些流产在了千篇一律的缺乏深度的人物特写长镜头上了。
这种可能性的完成度有些欠缺火候。
真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贾樟柯是不是以前有个暗恋的同桌名字叫巧巧,然后被一个喜欢看录像混迪厅打台球听叶倩文粤语歌的名字叫斌斌的学霸撬走坐绿皮火车去了三峡,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请贾科长正面回答这个困扰我很多年的疑问,不然我会继续问下去,直到贾科长回答我为止。
贾科长,我知道你看得到,站出来
2022之前的年代戏部分就像是贾樟柯宇宙的“复联四”,用更扩展的视角重制/翻新旧日作品中的影像碎片,产生了数彩蛋的粉丝电影趣味,但是除去部分使用了稍显不同的美学组织方法外依旧是重复了至少三部电影的“素材库冷饭”;其实看之前是带着审视所谓“自我背叛”的预设立场,但看的过程中只觉得自己可悲,担心这个符号和那个场景是不是无法通过审查。唯一惊喜的是,赵涛的表演和角色定位进入了新的阶段,她全程的“无言”是个体与时代之间沟通的失效,完全默片式的表演理念需要怪异但准确的反应来承接表意,她完成的很好,同时这种在仿生人“导览者”与展现细腻情绪的血肉之躯之间的状态摇摆,也成为了叙述的驱动力,并在最后的2022部分里,落实在了与AI机器人的“成功沟通”中,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有太多的不可说,但媒介总会让它们留下印记
我依然觉得该被历史铭记的永远不应是那些花枝招展的红毯明星,而是科长镜头里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素人脸庞以及中国二十年的文化变迁,那些消失最终都将以另一种形式永存,并被世界看到
笑死,这是什么贾樟柯合订本。前面改革开放后的景观化影像,看的我直翻白眼。破碎的剪辑与混乱的音乐轰炸,如果是想表现这二十年的波涛汹涌,I get it,但是无论如何有点不适,给我一种搔首弄姿的感觉。但后面进入主线就好很多了,不过又加了点同性的料,让我摸不着头脑。最后中老年男性的无措和女人无言的决绝大概是我觉得最能打动我的地方,但有种为了这碟醋包了这盘饺子的感觉。男人借以闯天下理由的离开和女人沿着长江的追寻这个主题也是真的拍不厌啊,实在是让我有一种再看另一部作品的既视感。当然抛开这么多槽点,能把这20年的素材如此原汁原味整理起来,大概是唯一觉得佩服的地方。
还好不是买票进电影院看的,不然我肯定要骂街。废弃边角料缝缝补补然后美其名曰记录时代,可短视频里就有很多怀旧素材比这个有意思得多啊。就当贾樟柯想搞创作总结吧,以后要么转个方向,要么干脆收手别拍了。
B-. 贾樟柯的情绪电影,一种对“曲终人散”的演绎。以不同时代段落间元素重复的“即视感”作为锚点,去展现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怅然: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乘风破浪,最后才发现,我们只能在时代的浪潮里漂流。贾樟柯本是如此细致的社会标本收藏家,但相比前两段抽象却真实可感的生命力,叙事性最强的第三段反倒在符号/议题的堆叠和过于规整的“点题”里走向一种悬浮与僵硬。好在赵涛的表演补上了这一份缺席的敏锐,她用来反应并反映一切的沉默也构成本片成立的核心。涛无声,而时代的涛声依旧。2024.5.18 Lumière
这部戏其实是“江湖女儿”巧巧的成长史、放浪记、离散诗篇,由她的成长史和放浪记,牵扯出二十多年的人间关系,江湖离乱,时间燃烧,然后留下灰烬的过程。赵涛的戏占了最大的篇幅。赵涛也的确好,因为她就是巧巧,巧巧就是依照她的样子写出来的,没有她,某种情境就不成立,没有她,一些因缘的线头就扯不出来。她在电影里的形象,就像西北石窟里的那些菩萨,眉眼神情,都是照着某个供养人来雕刻的,有真实的拙朴,真实的娇俏,甚至真实的嗔怪。终于,二十年过去,戏里的她开始忠于自己的命运,戏外的我有一点惆怅。时代在火光冲天中过去了
看完我和赵涛一样沉默
人似飞絮,男人被时代吹着跑,女人被男人吹着走。开场还是三八妇女节的自由歌唱,转头就是在文化宫里为了十块钱五块钱腆颜卖唱——原来,无论男还是女,都不过是天涯歌女——为了一口冷包子。
+. 电影的眼睛逐渐阻塞,变得愚钝而散光,但眼睛只是衰老了,世界则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下难以用同样的眼光去打量。电影的一半试图模仿旧的姿态,另一半则彻底放弃了曾经的志趣,甚至任由自身在新构建的秩序的吞噬下随波逐流,但我们都应该清楚,坚硬的作者早就已经无法在潮流中站立。
止于一种自我感动而已。做了大师也不能这么偷懒,虽然都明白你要表达什么,但是旧素材也是有时间性的,它不必然地可以天然满足当下的表达。二十年前删下来的旧片段,缝缝补补做成一件百衲衣,不能就自己觉得那是新手法。剩饭与新饭掺在一起炒,连新饭都带着一股子剩饭味道了。
贾樟柯对于集体景观的执念又升到了新高度,与此同时又拍出了一部在没有看过他所有作品的情况下失去大半意义的电影(除了段落式剧情和对其主要作品中地理空间的回溯之外也有一些精妙文本互文:摩托少年、结尾暴雪中女性身体的重回、城市中的金字塔模型,最牛的还是短视频时代成吉思汗的滑稽回声)。多作为私影像创作方法的散文甚至数据库电影在本片中变成了国家记忆的载体。本片和同年同在主竞赛单元的《壮游》的互动更有意思:同样基于素材库和搬演的创作手法、同样的剧情框架甚至是同样的地理空间呈现,后者走向了更符合当代人文美德的去中心化方向,贾却用同样材料搭建了一座集体符号和作者中心向的经典时间迷宫。
在银幕上看见真实的生命经验是宝贵的
当电影时间线进入2022疫情时代,看到拍抖音,流量,大湾区,被N95勒红的脸,才好像明白过来,前半段那些嘈杂的不入流音乐并不是为了怀旧或刻奇,而是贾樟柯选择的,切入当下的方式。他好像午睡醒来,看着年轻人刷着短视频,在红旗下欢歌热舞,想着这些都将是历史甩过去的一片弃瓦。带着N95在大同艺术中心跳舞的都是曾经的风流一代。
【B】居然看得想哭。好悲伤的电影。在前半段,残破与混乱在大街和废墟上,笑容与不羁在每个人的脸上;二十年后,光荣与伟大盖在大街与建筑上,残破与悲伤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贾樟柯仍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置换,这时才惊觉这压箱底废素材的必要性。看完后旁边的法国老爷子叹息:“C’est triste… Personne n’a communiqué avec personne…”这个理解太好了。老爷子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懂电影和中国了。
6.5/10。关于中国面孔的电影,贾樟柯是位好的记录者,不是位好的讲述者。2001和06的部分就像里面那片强拆后的废墟,有过气的时尚杂志、丢掉的洋娃娃、飞天英雄的宣传海报,每个道具/人物/动作都精心设计,小混混骚扰后就是接拍苍蝇,符号简单,匠气到有些幽默。但《任逍遥》《三峡好人》仍是凤毛麟角,被烧毁的毛泽东像、下岗女工唱京剧、卖衣模特走秀、接吻的女同和澡堂的男同、地痞流氓,城市风貌被碎片化展示。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贾导最狠的一笔是将两类歌唱的女性作对照:过三八节满脸洋溢幸福,受家暴只能寻求基督庇佑。时代前进总有人被落下(松鞋带),2022年阶级跌落的资本家已跟不上流量时代了,是他抛弃过的底层女性帮他重新系上鞋带,加入夜跑。寻人启示会找到人,默片字幕在诉说情,风流一代会一直风流下去。
像留子做饭,看看冰箱里剩什么菜一锅炖了吧
Lumiere
三个字:主旋律。但是居然还有土包子在电影院搞屏射。mk2 Bibliothèque salle A. 记住的有第三排中间靠左的三个国男,第五排中间靠左一位国男(散场还在刷豆瓣)
贾科长真的是过分沉溺于那个时代了,这种弱叙事强时代的表达方式真的有些欣赏不来。涛姐真的是来竞争最佳女主的么,最后那一声完全崩不住,闹麻了。
挑本片的毛病自然有一大堆:对于历史重要事件的浮光掠影,过于密集的「时代金曲」,自我删改阉割等,但是联系到当代史电影在天朝几乎没有可能做「即时性」呈现(何况龙标),贾导演已经尽量通过可以表现的尽头和电影之外的情绪来把「时代反应」留给观众自己,加上赵涛终于在贾导演电影中没有那么生硬突兀——某种意义上更像是21世纪天朝的「游魂」,不得不让人为贾导演「揣着明白装糊涂」默默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