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卫·柯南伯格镜头下的主人公们在好莱坞的名利荆棘路上磕得满身是血时,墨西哥人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却已经抽身而出,开始考虑明星过气后,该如何在无人问津的寡淡中,重新完成自我价值的体认。
在这部名为《鸟人》的电影中,前“蝙蝠侠”迈克·基顿毫无违和感地饰演了一位从电影生涯中急流勇退的演员里根,他蜗居在百老汇剧院后台,试图利用自己上演在即的新戏重振往日的辉煌。
美国明星在好莱坞与百老汇之间来回穿梭,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甚至,从美国第一部有声电影《爵士歌手》开始,舞台和电影就成为不分彼此的表演形式,在此后几十年一直保持着联姻的关系。
百老汇从来都是好莱坞的哺育者,热门的剧目,经久不衰,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得到好莱坞制片厂商的青眼,《音乐之声》、《西城故事》都是诞生在上世纪50、60年代音乐剧黄金时期的产物。
但在《鸟人》中,百老汇成为好莱坞消费文化的对抗,导演借里根之口对当下流行的超级英雄文化大加讽刺,一批“侠”字头的大片都被贴上了速朽的标签。
相反,话剧却成为一种崇高的存在,尽管受到商业资本和剧评人的双重挤压,每晚八百人的观众人数,比起动辄百万的观影者无疑微不足道,但这却是主人公实现自我救赎的唯一途径。
对于流行文化的警惕,让《鸟人》看上去迥异于一般的流水线电影。
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摒弃了《爱情是狗娘》、《通天塔》中多线叙事的烧脑手法,转而成为极简主义的信徒:表面的平静,普通的主题,无足轻重的故事,以及想不清楚的人物,连场景都尽可能地精简,除了几个并不复杂的外景,大部分时间,故事都发生在纽约百脑汇四十四街的圣詹姆斯剧院内,剪辑上也用十四个无缝衔接的长镜头,伪造一镜到底的效果,实现了不同场景间严丝合缝的转换,带领观众游走在迷宫般的剧院,有效地将所有演员在这个狭小的场阈勾连起来。
镜头的运动和机位的变化,更是消弭了舞台与后台的隔阂,从而将话剧现场与电影拍摄奇妙地融为一体。
三场戏中戏的引入,皆是采用机位水平或垂直移动的手法,省去了蒙太奇跳切转场时可能产生的不连贯感,也进一步将时间元素弱化,突出剧场空间纵深感所带来的可能性。
《鸟人》中乱七八糟的剧场,代表着演员的普遍焦虑:说得崇高些,这些焦虑有关演员的自我修养,如何在既有的评价中完成自我突破,如何获得大众和市场的认可,甚至,如何勇攀艺术高峰,成为不朽和传奇。
说得低俗些,则不过是些不上台面的虚荣心:票房和头版。
电影中躁动的爵士鼓点,好像一个定时炸弹般,挑动着剧中人脆弱的神经,也将名利场中生死一瞬的不安传达给观众。
不过,导演在身陷囹圄的里根身上植入了宝贵的地气,在电影中,作为一个反英雄符号的他主动拒绝了曾经带给他巨大成功的角色,不再扮演超级英雄“鸟人”,而是转身投入雷蒙·卡佛朴素的怀抱,在舞台上搭出一个逼真的中产阶级起居室,一边喝着加冰块的琴酒,一边谈论着爱情与存在。
虽然“鸟人”带来的超能幻想还时时盘旋在他的脑海中,并不断诱惑着他朝着自负的方向前行,但最终吃喝拉撒的生活问题驱散了不切实际的诉求:如何尽快替换演技糟糕的演员,怎么与合作伙伴相处、平衡和女儿微妙的关系,尖酸刻薄的剧评人甚至在没有看戏的情况下就给了差评,如何才能化解口碑的危机……面对艺术追求和日常关切的双重夹击下,《鸟人》体现了雷蒙·卡佛式的困顿,“优雅地解决困难不仅不合适,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可能的”。
为了突出这种困境,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没有在现实主义面前止步,而是在电影加入了家乡盛产的魔幻主义,甚至颇为大胆地挪用了大片中才会出现的电脑特效,使得《鸟人》中弥漫着荒诞和戏谑,成为一部拼贴式的讽刺性文本:一面是生活中方法派的真枪实弹,一面是超越真实的天马行空。
里根自以为能像鸟人般翱翔在纽约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上顺利到达剧院,其实不过是仰仗了出租车司机的一己之力,超能力只是英雄迟暮的可笑幻想,所谓的成就,也不过是艾玛·斯通撕下的一截卫生纸,即便上面画满了代表人类文明演化的符码,也只能供人饭后抹去嘴角的油腻。
开放性的结局让《鸟人》成为一部具有多重意指的影像文本,也让我们看到了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作为导演的无限潜力,他用电影、戏剧、音乐三位一体地呈现当代社会中荒谬的存在,用一个演员中年危机的故事,批判流行文化对奇观贪得无厌的追逐,为艺术的纯粹性摇旗呐喊。
而故事讲到最后,他甚至为我们提供了“脱离低级趣味”的解决方案:撕下标签,卸下伪装,如果心灵能够自由飞翔,那么身体也能。
这几乎已经是一个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
扮演超级英雄“鸟人”的过气演员Riggan Thomson,躺在铺满鲜花的上西区病房里,窗外是中央公园,电视新闻里是他在戏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尾声时打伤自己的精彩一枪,《纽约时报》那个摆明就是要毁灭他的刻薄女评论家,也在文化版头条送上了最高赞誉《鸟人,无知的意外美德》。
一切看起来好极了,就连在内心小剧场里紧箍咒般纠缠Riggan的鸟人——超现实超能力的自己——这一刻也闭上了嘴,安静的蹲在马桶上。
城市上空飞过一群鸟儿,Riggan推开窗,消失不见了……这是一个讲述虎落平阳前,超级英雄也需要吃喝拉撒的故事。
Riggan只被观众和圈子惦记着他那扮演“鸟人”的黄金时代,而他又像许多好莱坞明星一样,渴望通过更显文艺范和扎实演技的百老汇舞台,东山再起。
与此同时,戏里戏外,又得面对与女儿的纠结关系,以及与对手戏霸Mike Shiner的激烈冲突。
更有意思的是,Riggan的扮演者,正是曾主演1990年代初两部《蝙蝠侠》的迈克尔.基顿,过气、臃肿、中年危机、家庭烦恼,都是迈克尔和Riggan共同的处境。
“鸟人”、“蝙蝠侠”歇下好莱坞战袍后,都一样需要吃喝拉撒。
这不免让人想到洛杉矶星光大道和纽约时报广场上那些穿戴成超级英雄卖合影为生的勤劳艺人,周五下午拐进附近超市,你会看到推着购物车的蜘蛛侠,与戴着“惊声尖叫”面具的“好基友”以及搁下大锤的雷神,一道选购着微波食品和啤酒饮料。
将其装入汽车后,再一道开会城郊的合租屋里,度过一个蜷缩在沙发里看体育比赛和深夜脱口秀的愉快周末。
相较墨西哥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最著名那些相互牵引的三段体故事(《爱情是狗娘》、《通天塔》),《鸟人》的结构纵深并不复杂,也就只有电影中的Riggan故事以及作为戏中戏的舞台故事两层;而相较其最为深情的《美错》,也一样为主角在心理横向上,平铺着平凡肉身和超能力灵魂两个对立声音。
单论剧情,从脉络精彩度到情感充沛度,《鸟人》都无法与亚历桑德罗那些著名前作相比,但他聪明的将戏中戏,设为改编自雷蒙德.卡佛经典短篇小说《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的话剧,这就让爱德华诺顿、娜奥米·沃茨、扎克·加利费安纳基斯、艾玛·斯通等戏剧功底扎实的大牌明星,可以与迈克尔·基顿一道,以好莱坞的方式,将百老汇舞台活络起来。
以戏剧舞台搭建而成的电影,从费里尼到波兰斯基再到阿伦.雷乃等大师,都早已屡见不鲜,亚历桑德罗并不准备跟着这么做。
他请出曾为《地心引力》那些匪夷所思长镜头掌镜的墨西哥老乡艾曼努尔·卢贝兹基,继续在《鸟人》里玩耍和试验着那些拼接而成的“假长镜头”。
2小时的全片,仅有10个左右的运动长镜头,一遍遍的从化妆间、走廊跟拍至舞台和时报广场街区。
摄影机和主角大多时间都困于逼仄的小景别,一场对话或是争吵后,叙述主角和视点就在一个单镜头内得以巧妙转移。
同一空间内的处理细节也颇为有趣,化妆间内,客观镜头总在呈现出Riggan超能力鸟人的那面时,眼神挪动杯子、隔空指炸灯泡;而转移到他人的主管镜头下,就成了Riggan实打实肌肤接触的歇斯底里。
英雄的那个自己,永远只藏在心里而不会被任何外人看到。
与超能力一道,被内心虚构和放大出来的,是满布全片极度不安的自由爵士,无规律的架子鼓时不时以具象之形,出现在街道甚至剧场过道中,和脚步声喘息声共同加剧着主人公内心的焦躁。
这个时候,揶揄其他扮演超级英雄的明星,就以台词对话适时跳出,以舒缓紧张节奏。
“我不想再演了,干嘛不找迈克尔.法斯宾德、杰瑞米.雷纳来呢?
”试戏效果不理想的Riggan吐槽道。
“杰瑞米?
那是谁?
干嘛的?
”编导回答。
“小罗伯特.唐尼这个小丑,不及你一半的才华,但就凭着一部‘锡侠’(Tin Man)东山再起并赚个钵满盆溢。
”Riggan内心深处的“鸟人”喋喋不休。
……或许是太热衷与《环太平洋》、《地心引力》等墨西哥同胞拼技术,这一次的《鸟人》,讲故事的好手亚利桑德罗,也第一次让作品本该具有的思考空间被花哨技术所掩盖。
从探讨迟暮英雄的内心处境看,它确实并不如简单粗粝的《我是尚格云顿》,那个武打明星尚格云顿,以真名真身去介入一场他无力逞英雄的银行劫案,更不用指望能跟伍迪.艾伦和伯格曼比拼焦虑心态的影像呈现水准。
当然从善心悦目的角度说来,这次的视听技术运用得确实让人振奋,以至于让整个常规的戏中戏故事都稳定在一种饱满甚至激越的爵士情绪当中,着实好听、好看。
如果从“起承转合”的角度来看,《鸟人》之“转”,始于主人公同剧评人的撕破脸皮。
稍早之前,观众就已获知,“脸皮”,或更文雅地说,“形象”,对这位过气演员有多么重要。
实际上,和所有具备足够深度的“圈内戏剧”一样,《鸟人》不可避免地触及了一系列事关戏剧本体的重要议题,从而使自己清楚地区别于那类辛辣却浅薄的讽刺小品。
事实是,影片或许向我们道出了伶人最为根本的生存困境——说它“根本”,是因为这种困境正植根于“伶人”这一身份本身——“伶人”只有在观众的眼中才看得见自己的存在;但其所见,与其说是自己,毋宁说是自己的“形象”——一张或滑稽或悲哀的面具。
正是这一点,成为了迈克尔基顿饰演的主人公全部焦虑的源头:在人们的视野之外,他感受不到存在的重量——前途是明摆着的,如果不挣扎反抗,他就将沦为“鸟人”这张面具背后的幽灵,并随它一起,变得“轻于鸿毛”(在本片中,悬浮半空,究竟意味着心灵的自由,还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始终暧昧不明);然而,也同样是这一点,决定了他的挣扎注定要以惨败收场。
因为,只要仍以“伶人”自居,那么继续存在于观众眼中的唯一方式,就是以新的面具覆盖旧的面具;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么,当主人公试图以一个“伶人”的身份为大众所瞩目时,一个令人倍感困惑的问题也随之凸显。
那便是,即使他最后真的成功,观众眼中的这个“伶人”,究竟是实实在在的他——伶人其人,还是仅仅又是一张名唤“伶人”的面具,就像当初“鸟人”的那张一样?
其实,以上问题,在主人公初露“真容”时便已浮现:彼时,观众实际看到的,是主人公的镜像和挂在墙上的“鸟人”——在我看来,与其将这一幕理解为“本人”和他分裂出来的人格,还不如视为,眼前并置着两张面具。
要知道,揽镜自照,从来都只是不乏讹谬的自我指认,充其量只是一次纳喀索斯式的临水照花,看到的只是“理想自我”的虚浮幻影。
在这一点上,爱德华诺顿所饰演的“百老汇骄子”,并不因其总是选择“真实”(Truth) 而得以幸免;相反,看看他裸身镜前的自恋眼神,便足以明白他对这道“幻影”的深深沉溺。
至于那份对“真实体验”的狂热执迷,则只应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名言——戏中越是“无所不能”,戏外就越是“绵软无力”;舞台形象越是逼真、饱满,现实生活就越是干瘪、萎顿(Literally,你懂的)。
就像爱伦坡那篇名为《椭圆形画像》的小说:肖像一点点窃取了模特儿本人的生命,“写真”最后僭夺了“本真”作为“真”的资格。
当然,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庆幸,那便是对一个伶人来说,这种不无荒诞的“虚实不分”意味着一份通常意义上的成功——毕竟,诺顿始终是剧评人的宠儿;而基顿甚至连这样的资格都不具备。
对后者来说,“成功的伶人”正是他的镜像、他的理想自我,而其全部努力,就是在观众的眼中(而不仅仅是在自己的眼中)看见它!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选择了剧场:不光由于传统观念上,“戏剧/文学”与“电影/漫画”的雅俗之别,使前者看起来更为“不朽”;更因为在那儿,你能第一时间看见自己正在“被看”——那正是“Theatre”一词,最初的含义。
荒诞而残忍的是,主人公没能“逃离”;相反,他倒是似乎赢得了“胜利”!
那些昔日他所渴望的一切,如今居然纷至沓来:剧评人赞不绝口,媒体蜂拥而至,连女儿也买对了他想要的花(但他已闻不到花香,这是个隐喻)。
但,胜利的果真是他么?
——好好回想一下吧,随着舞台上的一声枪响,我们当中还有谁真的再见到过“他”?
——我们看见的,难道不只是一幅报上的剧照、一张由纱布拼接成的诡异“面具”(就像影片中无数次出现的、音乐剧《歌剧魅影》海报上的那一张),以及镜子里那副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的陌生面孔?
——由此,影片的结局将我们带回了本文开头的那个问题——当一位伶人终于以“伶人”的身份为人们所瞩目时,此处的“伶人”,远非他自己!
——他的“成功”,便是“他”的失败。
如果说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沮丧的,那就是连喋喋不休的“鸟人”,此刻都已沉默:那意味着内心的宁静?
抑或是在回应那振聋发聩的句子——“喧哗与骚动”(sound and fury)都已停止,这是真的“无声无息”(heard no more),真成了“nothing”?
…… 如果你倾向后者,那么或许会同意我下面的观点:在某种意义上,主人公临窗一跃后,究竟是“生存还是毁灭”,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恰当”的问题。
早在一个血洒舞台的艺术家,在观众们眼中诞生的那一刻,他已不复“存在”。
或更准确地说,存而不在,逃而不脱,这就是关于主人公最大的悖论。
所以我不无固执地相信,影片的最后一幕远不像看上去那样乐观。
因为对我们来说,无论坠落还是飞翔,都只存在于一双眼睛里——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那里,是他的归宿。
长镜头拍摄经常是话题性的,因为拍摄难度加倍。
需要长期的准备、计划,经常有复杂的场面调度,对演员的表演也是很大的挑战。
而拍摄之后又避开剪辑,固执地给自己在成片中早早占据一席之地。
提起长镜头就不能不说贝拉塔尔,他对长镜头的执念有些成疯成魔的意味,运用技巧也是出神入化。
他能在一个镜头内完成景别变换,保持流畅运动,同时对演员的调度也复杂而精准。
最重要的是,他始终对光影有着诗意的把握。
还有罗伊安德森,低产而又个人风格明显的长镜头导演。
近几年随着得奖,他的固定长镜头慢慢被大家关注。
他经常固执地在一个场景中只使用一个固定镜头。
通过对纵深空间的利用去拓宽二维平面的叙事层次。
演员的表演高度风格化。
他的电影看下来,非但不觉得固定长镜头枯燥,反而因为一个个精细的设计而觉得妙趣横生。
有更多的导演把长镜头融到“正常”的电影当中,当作华彩篇章出现,比如阿方索·卡隆的《人类之子》,再比如乔·赖特在他的三部电影中对镜头运动美感的追求。
以上长镜头再长,都被限制在“场景”这个时空概念中,镜头在转场时必然会被打断。
所以《鸟人》一出,能够造成如此轰动,跟它打破了时空的“一镜到底”不无关系。
冈萨雷斯用伪造的长镜头,跨越时间和空间。
为了达到这种效果,各种“花式”转场功不可没。
我们也得以欣赏到了:“在观众的眼皮底下伪装连续镜头,到底有多少种方法。
” 种种技术难度可想而知,从这一点上看,《鸟人》的奥斯卡也算拿的实至名归。
但评价一部电影的技术好坏的标准,除了难度,还应该有:“这样做到底有没有必要”。
长镜头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电影语言,但归根结底,它还是要为叙事服务。
好的导演不应该是只追求技术难度,而是应该懂得运用合适的视听手段达到自己的叙事目的。
那么在《鸟人》中,不切断镜头,究竟有没有必要?
解答这个问题,首先要知道《鸟人》讲了什么故事。
我们看到一个过气的电影演员,希望靠一部自导自演的戏剧,重回观众的视野。
他惧怕失败,惧怕被遗忘,对周围的人、事敏感多疑。
而他孤注一掷的这部戏剧,从排练到上演,一直状况频出。。。
主人公时常出现幻觉,有时沉缅于过去的辉煌,有时对现实展开想象。
电影中大量的手持跟拍,昏暗的灯光,时而刻意用广角变形的人物特写,正好符合主人公这种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而晃动的长镜头更增加了真实感和紧张感,仿佛带着我们一直紧跟在他周围,跟他共享着那略带神经质的精神世界。
可以说,在单独场景中,长镜头是非常适合讲述这样一个带有主观视角的故事的。
但回到开始的问题,2个小时的电影要一气呵成。
必须要克服时间和空间转换这个技术难题。
《鸟人》的创造性,也就体现在这些“花式”转场上,富有创意的想法随处可见。
比如从化妆室镜头一转,女演员已经在台上念着台词,预演开始,主人公换好服装准备上场。
时空在一个镜头中被折叠,但观众丝毫不会产生不适感。
再比如各个地点的门都仿佛随意门一般,从室内走向室外,短暂黑场,人物立刻置身于导演想让他们去的地方。
大量的过场戏被省略了。
由此制造出的跳跃性,紧张感,又一次,和主角的精神状态非常符合。
就好像首演结束,血洒舞台之后那个刻薄的剧评人给出的评价一样:“超现实主义”。
我们跟着主人公,在他紧绷的神经中走完整部电影,从内容到形式,都弥漫着这种“超现实主义”气息。
但是,到了影片的后半部,一些转场方式被重复利用,天才的灵光不见了,仅剩一些追求形式的刻意。
影片中有至少两处这样的转场,当一个场景内对话结束,摄影机慢慢摇向高楼,人物被剔除,仅留一个空镜。
片刻之后,静止镜头中,夜景变日景(或日景变夜景),摄影机下摇,动作继续。
这两个毫无意义的镜头拼到一起,只为了营造出“我是一个长镜头”的假象,于叙事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心思用到这里,已经变成了炫技式的行为艺术。
不客气一点说,甚至是对银幕时间的浪费。
最后,我们再回到那个问题,《鸟人》这样玩形式究竟有没有必要?
答案还是肯定的。
长镜头表现主人公精神的不稳定和极度焦虑非常合适。
这种近乎癫狂的形式,不是一个精神病式的故事根本驾驭不了。
反过来说,《鸟人》的故事线索其实非常简单,如果不是“一镜到底”的形式感加持,观影过程会变得单调乏味。
虽然影片到了后半部开始露出炫技的马脚,总体来说,这还是一部形式有力地帮助了叙事的好电影。
导演冈萨雷斯本来就是爱玩形式的好手,凭着《21克》、《爱情是狗娘》、《通天塔》,把电影中的三段式几乎玩到死。
而《鸟人》更向我们证明了,在玩形式的道路上,他还可以走得更远。。。
一个演员的咸鱼翻身,要在舞台上完成,动静堪比鲤鱼跳龙门,难度达到西天取经3.0,如果经书是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是,我们在谈论什么》,那么他们这一路上可谓历尽磨难: 先是遇到怪招乱出的麦克, 然后被女儿鄙视, 但是号称和他有代沟的女儿后来却和年龄不比他小多少的那个八戒麦克好上了,画面太残暴,不敢看,只能躲到门外默默吸一口烟,谁知被妖风呼得关在了门外,只能穿条短裤从大街上回到剧院里,屋漏偏逢连夜雨,影评界的观世音娘娘狄更斯老太太在这一幕闹剧后,毫不留情地点差评差评差评,32个差评。
看到这里,觉得Riggan很不容易,不仅觉得他不容易,觉得他代表的那一类演员都不容易,在看脸的社会,有脸的时候红了,于是被无情的贴上了“偶像”的标签,人老珠黄后,即使很努力,甚至到自残的地步,却摘不掉那个标签。
在咬牙切齿痛骂标签化的时候,却发现导演其实也在用标签化的方式表现剧中每个角色。
比如,与他相对对立的是Mike代表的演技派,评论界的宠儿,有才,自负,甚至有点不顾他人感受。
和他们同台的女演员Lesley和Laura,长期默默无闻却努力着。
那个总在酒吧里拿着纸笔将各人送上天堂或地狱的狄更斯太太,就像把自己关在奇怪小木屋里的巫婆,想想就汗毛倒立。
那个长大了却翅膀被折断的女儿SAM。
主要为了挣钱玩弄各种手段摆平各种事情的经理人Jack。
还有一开始出现的那三个记者---文艺青年,胸大无脑的娱乐记者,和因为语言不通而频频假高潮的外国媒体。
这些人,都用他们的狂妄,无知,偏见,天真,勾勒出了一出出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
其中最让人觉得搞笑的场景还是Riggan的,当Riggan想要找一个新的演员的时候,发现他要的菲利普•塞默•霍夫曼在拍《饥饿游戏》,迈克尔•法斯宾德在拍《X战警》,杰瑞米•雷纳在拍《复仇者联盟》,COME ON, 你们这帮好演员怎么啦?
什么,最佳吸金王是钢铁侠?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发现你跑掉的股票涨上了天。
欲哭无泪啊,只能摇摇头苦笑。
然后你发现,纽约遍地是人才啊,就连街边的流浪汉,念起麦克白来也不会比你差:“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了片刻,就在无声无臭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 找不到一点意义。
” (朱生豪译)“太过了吗,我只是想给你个范围。
” 这句话也是那个被砸晕的男二号说过的话,我刚被骂得体无完肤,你来问我表演的意见?
还是莎士比亚的?
您埋汰我呢!
Riggan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人,曾经无限辉煌过,现在却很落魄。
这种心理落差让他分身出了另一个他---鸟人。
我喜欢那个鸟人,因为他够真。
在一个个标榜着文化,潮流,品味,权威,个性的环境下,只有“真实”才最可看。
当然,“真实”看上去并不那么美好。
Riggan这个人物在我看来挺虚伪的,他选择雷蒙德的作品真的是因为小时候那个作家写给他的那些话吗?
我认为不是。
选雷蒙德,在我看到,只是迎合市场的需要,因为戏院市场,是鄙视畅销文化的市场。
这个市场可以让他回到报纸头版。
而鸟人坦白多了,他就是重新拿回他的舞台,让那些曾经遗忘他的人永远也忘不了他,就算舞台总有谢幕,他也要用他自己的方式,让人瞠目结舌,嘲笑所有人。
当Riggan将雷蒙德•卡佛给他的纸巾扔在酒吧的时候,那个Riggan败了,他终于和鸟人完美结合,翱翔在曼哈顿的上空,也翱翔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于是,一个更加真实的Riggan,“重生”在剧院门口, 想在舞台上做一个完美谢幕。
“你(们)爱过我吗?
我被你(们)爱过吗?
” “没有。
” …… 嘣!
落幕之后, 不禁想问,这部戏的导演为什么选雷蒙德?
为什么选《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我觉得作品中的这段话可以说明些问题,“但假如明天我们俩有谁出了事,我想另一个,另一个人会伤心一会儿,你们知道,但很快,活着的一方就会跑出去,再次恋爱,用不了多久就会另有新欢。
所有这些,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
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
我错了吗?我说得太离谱了吗?如果你们认为我错了,我希望你们立刻给我指出来。
我想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什么也不清楚,我率先承认这一点。
”爱情是一段记忆,可能连记忆都不是,更何况只是对曾经喜爱过的偶像?
影迷们是非常薄情的,是喜新厌旧的,而曾经被爱着的明星们,被开始爱着的时候,最好就先承认这一点。
虽然片中有大量对超级英雄电影的影射,有对影评人,记者代表的舆论的吐槽,但这不是一部恶搞讽刺电影,这是一部有点忧伤的电影,关于拒绝被遗忘的电影。
一个讨巧的回闪,Riggan只是伤了鼻子,他用一只鼻子赢回了聚光灯和媒体的追逐。
但他却再也摆脱不了鸟人了。
当他在厕所看到蹲马桶的鸟人时,他在想什么?
当他站在窗台时,他看到了什么?。
当SAM回来后,露出那个笑容的时候,又是看到了什么?
如果回到影片开头,我觉得,她看到的是那首诗。
Late fragment Raymond Carver (1938-1988) And did you get what you wanted from this life, even so? I did. And what did you want? To call myself beloved, to feel myself beloved on the earth.全诗用的都是过去式,是去另一个世界的他说,“称自己被人所爱,感受到自己,在世上时,被人所爱。
” 这也是雷蒙德生前最后一首诗。
影片的节奏似乎是随着鼓声律动在前进,每当人物开始移动,鼓声就会响起,这种接近于心脏跳动的节奏,渲染了那种“喧闹与骚动”的感觉,隐隐透出一种诡异。
原文载于今日看点 http://www.todayfocus.cn/plus/view.php?aid=1196鸟人迟暮迈克尔·基顿在电影里饰演了一个演过超级英雄的过气演员。
这和他本人的身份完全相同。
三十岁以上的人小时候看的都是蒂姆伯顿版的蝙蝠侠,那时提起蝙蝠侠就是迈克尔·基顿,至今公认的最好的猫女,仍然是那个版本的。
当然时间在飞逝,电影特效技术在发展,诺兰和贝尔,钢铁侠,复联,一大泼超级英雄汹涌而来,老蝙蝠侠已经被彻底遗忘了。
迈克尔·基顿演起这个角色一定是感同身受的。
片中很亮的吐槽钢铁侠——小罗伯特唐尼这个小丑,不及你一半的才华,但就凭着一部‘锡侠’(Tin Man)东山再起并赚个钵满盆溢。
这句话中的小丑是双关语,因为1992年,基顿成为蝙蝠侠时唐尼出演的是卓别林。
有趣的是,当年基顿版的蝙蝠侠票房大卖,唐尼的卓别林提名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二十多年过去了,好似情况反过来了。
这二十多年世界变化太大了,迟暮的鸟人完全不能适应。
他不会用网络,不知道非死不可。
但他需要存在感,他要抢头条。
他倾尽家产在百老汇拍了一部戏。
但这很明显是个错误的决定。
就像他女儿吐槽他的那样——人们忘记那个飞鸟侠服装下的人是谁,你在拍一部60前年写成的戏,给一千个担心看完没处吃点心喝咖啡的有钱人看。
除了你谁在乎!
现实一点,爸爸,你不是做艺术,你就是想刷在感。
你猜怎么着爸?
这个世界的人都在外面争着刷存在,在你视而不见的地方一直有新东西诞生,你早被忘记了!
你说说你是谁啊!
你恨博客,取笑推特,连个脸书主页都没有。
你才是那个不存在的人!
鸟人与卡佛“我不存在”,是鸟人排演的那部话剧中,他的角色的话。
话剧改编自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这句话的句式近些年被大家套用了无数次,但小说估计很多人都没看过,因为卡佛的多篇小说那简直是掐头去尾不要当间儿,留白太多。
为什么鸟人会选择卡佛的小说来改编,电影中说是因为他刚上台表演时,卡佛拿餐巾纸给他写了个纸条,夸他是个好演员。
我觉得也许是因为卡佛这个老卢瑟说过:我们被生活罚出了场,正在为从头再来做准备。
事情在变,他说。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变的。
但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也不按照你的愿望来变。
因为从前很喜欢卡佛,我专门又去看了《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并对比《鸟人》中的话剧,去对比他们谁演谁,怎么改编的。
四人围坐餐桌那场戏娜奥米沃茨扮演小说中的特芮,基顿扮演小说中的梅尔,诺顿扮演小说中的尼克。
艾米莱安演小说中的劳拉。
原本的小说中只是两对夫妻餐桌上的对话,特纳说起他的前男友艾德,艾德爱他,但会打她,差点杀了她,并跟踪梅尔。
话剧将对话都演了出来,还增加了劳拉独白说隐瞒怀孕,这点又和影片现实中重合,增加最后一场捉奸的戏,但在这场戏中诺顿和特芮躺在床上,基顿成了疯狂的艾德。
小说中说艾德艾德是独自自杀的,他朝自己嘴里开了一枪,邻居听到枪声报的警。
话剧中他将特芮与诺顿捉奸在床,确定了特芮不爱他了以后,说了鸟人和基顿也会说的话——一切都不重要,我甚至都不存在。
鸟人抢头条鸟人想靠卡佛的戏强头条明显是个错误,从试演头条就被相对鲜肉的诺顿抢去了。
鸟人的两次头条都很悲催,一次是演出时到后门抽烟,被关在门外,睡衣还夹住,为了赶场在百老汇闹市区裸奔。
一回是自杀时开枪达到了自己的鼻子。
这个被网络和信息攻陷的碎片化的社会,不关心他的艺术,一个昔日超级英雄的尴尬与窘迫还更吸引眼球些。
总之鸟人上映后,基顿也抢回了头条,老蝙蝠侠获得了最佳男主角提名,并且因此重回好莱坞一线,据说已经片约不断。
但愿他能像电影中自己想象的那样从新飞起。
《鸟人》是一部特别优秀的电影,我给它打9.5分。
看完电影后搜索报道和评论,发现有一些观众仍感觉这部电影让人看不懂,也对它得到如此高的赞誉感到不解。
这没有什么问题,因为《鸟人》本来就是一部需要至少看两遍才能体会的电影。
我这篇文章并非影评,只是从电影的主题开始着手,把它的内容更直白一些地梳理一遍。
在梳理的过程中,与大家分享我从这部电影中感受到的诸多动人之处。
1. 电影的三主题就我所理解的《鸟人》,在所有的线索和矛盾之中,贯穿着三个主题:birdman,ignorance,love&beloved。
1.1 第一个主题,BirdmanBirdman这个主标题,在电影中有双重寓意。
第一层寓意,最为显眼的,当然是那个超级英雄电影《鸟人》,而且角色的造型和蝙蝠侠高度相似。
结合男主角迈克尔·基顿出演过蝙蝠侠1,2,观众很容易理解这里birdman的涵义。
它一方面象征了瑞根曾经的荣耀,另一方面则是瑞根心中向往虚荣的那一部分分裂的人格。
<图片1>然而第一层寓意只是假象,这个假象不仅在电影里遮蔽了所有人的双眼,让他们看不到主角瑞根那颗热爱表演艺术的真心;更重要的,这个假象也蒙蔽了现实世界中观看电影的我们,让我们带着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重演了电影里大众对瑞根的盲目和偏见。
从而爆发出比电影自身更强的戏剧性。
Birdman的另一层寓意,则是“伊卡洛斯”,神话传说中用蜡质的翅膀飞向太阳,最终坠落的那个人。
伊卡洛斯在西方文化中是经典的人物形象,类似于中国的愚公移山或精卫填海。
在中国文化中谈及伊卡洛斯,往往是因骄傲而失败的代表,这符合中国文化“允持阙中”的精神内核。
然而在西方文化中,伊卡洛斯则是理想主义的代表形象,代表了为灼热的理想而不惜陨落的追求精神。
我用《诚如神之所说》漫画中的一段描写来再次介绍伊卡洛斯:<图片2>
<图片4><图片5>在古希腊克里特岛的某处,曾有一位名为代达罗斯的著名工匠。
他受命于王,涉及一座将怪物米诺陶斯困于其中的迷宫。
但……他其后激怒了王,连同其子伊卡洛斯一起被囚禁在迷宫之中。
二人收集了落下的鸟羽用蜡将其固定,制造出了“翅膀”。
他们巧妙地运用翅膀成功飞出了迷宫,但……年轻的伊卡洛斯忘记了父亲的忠告,越飞越高。
“接近神之飞翔”,那是体会到了万能感而做出的行为,其结果……用蜡质早出的翅膀因为太阳的高温而融化,伊卡洛斯坠落而死。
在他即将死去的那一刻,他究竟在想什么,这个答案是——感受到了生命。
电影《birdman》,讲述的则是一名当代伊卡洛斯——演员瑞根的故事。
这种意境在片头已经清晰地给出了:<图片6>陨落的两道火焰尾巴是伊卡洛斯燃烧的双翼。
他从天空坠落,而画面一瞬间切换到主角瑞根背影处。
瑞根其实就是伊卡洛斯,他对表演艺术的执着让他付出了太多代价,最终灼伤了翅膀,像流星一样从天空陨落。
1.2 电影的第二个主题,爱与被爱片头关于Love & Beloved 那段话,是雷蒙德·卡佛作品中的名言。
而什么是爱,也是戏中戏《我们提到爱时究竟说的是什么》里的主题。
只不过戏中戏探讨的是男欢女爱,而电影《鸟人》探讨的是广义的爱与渴望被爱,尤其是瑞根对表演艺术的热爱与渴望被爱<图片7>我们首先谈谈瑞根对表演艺术的热爱1.2.1 爱的主题——瑞根对表演艺术的热爱观众很容易被导演精心设计的剧情所误导,对瑞根产生三个难以动摇的偏见:失意的过气好莱坞明星家庭与事业均陷入危机的中年人被功利心所主导事实上,瑞根却是一名真正热爱表演的好演员。
这从好几个环节可以看出来1.2.1.1 瑞根对表演的热爱胜过对家人的关爱瑞根是一名戏痴。
他对表演的热爱甚至超过他对家人的关爱。
这一点从瑞根与女儿萨姆的关系中很容易看出,萨姆对瑞根最大的怨气在于——他总不在我的身边。
另一个更重要的证据是:瑞根如何与他的前妻离婚的?
其实瑞根和他前妻的感情非常好,好到什么地步呢,在他们最后一次结婚纪念日上,瑞根这个混蛋(asshole)在自家的床上睡了珍妮·罗斯巴赫,即便如此,他们也和解了,没有离婚。
真正离婚的原因在于,一次吵架中瑞根的前妻骂他,骂了他和歌迪·霍恩出演的一部烂喜剧,这真正的激怒了瑞根,使他向自己的妻子掷去了一把厨刀。
而在一个小时之后,又空口向妻子道歉说自己如何爱她。
<图片8>这不是为了说明瑞根是说谎成性的人,而是为了说明他痴迷自己的表演,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前妻对瑞根的爱,本来源自瑞根对理想的执着追求,以及本身的才华而产生的魅力。
因而在瑞根向前妻讲述这次表演对他的重要性时,前妻一度忘记了离婚的理由。
也正是因为这种对理想的爱超过了对家人的爱,才导致前妻下决心与他离婚。
1.2.1.2 瑞根这出话剧遭遇的各种危机瑞根排演的这场话剧在一个又一个危机之中艰难的前进着。
捋一捋这些危机,能帮助我们看出瑞根要多么努力和坚持。
第一个危机:找不到好演员。
剧组里的配角男演技垃圾,而他和制片人一核对发现,熟悉的百老汇演技派居然都去出演超级英雄电影了。
超级英雄电影被认为是最反艺术(主要的表演就是装腔作势,摆pose)的文化垃圾,而百老汇演艺最精湛的成员却趋之若鹜,商品经济对表演艺术的侵蚀到如此地步,只需要把现实摆出来就有足够的讽刺意味。
第二个危机:缺钱。
剧组不仅没有后备资金,甚至已经付不起演员的工伤费用。
他们要靠预演的售票来维持下去。
第三个危机:压不住的大牌。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又有演技又有关注度的迈克进组,却不料他疯疯癫癫肆意妄为,一次次公然搞破坏。
第四个危机:家庭危机。
戒毒的女儿在剧组里混日子,缺乏父亲的照顾。
而前妻来与瑞根商量,也隐隐透露女儿又有打算。
在瑞根为一系列危机疲于奔命时,突然发现女儿又偷偷吸大麻了。
这还没完,更可气的是那个混球迈克,不仅几次砸场,不仅欺骗媒体独揽荣誉,还搞上了自己的女儿。
第五个危机:媒体的猜疑。
所有媒体都不能理解瑞根对表演艺术的追求,而把这场戏当成好莱坞过气明星为了咸鱼翻身而搞的一场个人广告。
最具权威的剧评人狄金森,却在没有看表演的情况下,就将瑞根视作好莱坞烂片演员之一,扬言要毁掉这部戏。
以上是电影出现的五个主要的危机,更多就不赘述了。
这些危机推动着剧情发展,让瑞根为了实现理想一次又一次付出更大的代价。
1.2.1.3 瑞根与自己虚荣心的斗争有一件事瑞根反复对人说,但没有人愿意听。
那就是瑞根曾为了追求心目中的表演艺术,主动放弃了参演Birdman 4。
虽然他借此牺牲保留了对表演的真诚,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瑞根的演艺事业从此一蹶不振长达二十余年,至今为止别人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1992年的birdman上。
这种理想和现实的反差,虚荣心膨胀到顶然后落水淬火的阵痛,都使得瑞根陷入漫长的抑郁症折磨之中,人格都发生分裂。
时时在他耳边缭绕的冷酷声音,正是瑞根破碎分离出来的虚荣心,birdman。
每当瑞根的舞台剧遭遇重大危机的时候,birdman就在瑞根的脑海中出现——时而质疑瑞根如何沦落至此,时而取笑当今毫无才华的超级英雄演员,时而怀念当初的荣耀。
它总在劝说瑞根放弃他那空洞的理想,放弃这场举步维艰无人问津的舞台戏。
劝瑞根回到好莱坞,回到娱乐工业的产业链上去接受商品经济的加工和包装,谋求再一次大红大紫,再次焕发青春。
<图片9>这个birdman甚至拥有和乔治克鲁尼一样性感的下巴,一样迷人的微笑,一样磁性的声音。
言语充满了诱惑,每一次吐槽都切中要害。
birdman的几次劝说都让瑞根动摇不已。
可瑞根最终也没有在挫折面前放弃,他没有背叛自己的理想,仍然把舞台剧坚持到底1.2.1.4 瑞根为何如此重视这场话剧电影导演不断用所有人对瑞根的偏见来诱导观众,对剧情形成一条老咸鱼要翻身的刻板印象。
然而导演也给了瑞根有限的机会,表达出他为何如此重视对这场话剧。
首先,由瑞根和制片人的争吵我们得知,瑞根对制片人说过这部戏意味着尊重(respect)和真实(validated),也正是用这份执着把朋友拉近了剧组之中。
瑞根和前妻的对话中,瑞根也说这是他必须把握的机会,他在做一件真正正确的事情。
<图片11>为什么瑞根要拍雷蒙德·卡佛的作品?
是因为还在瑞根孩提的时候,雷蒙德·卡佛因为他的一场表演送给了他一张签名鼓励的手帕。
这种因努力获得的尊重,激励了瑞根追求自己人生的演艺之路。
<图片12>而排一部话剧来探寻自己演艺道路的根源,意味着什么呢?
如瑞根后来对女儿所说,这是他的全部事业,是一件真正重要的事,至少对他自己重要。
他终于能够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do some work that actually mean something)。
<图片13>这里的事业,不是说“功利”的事业,说的是“理想”的事业。
这些话意味着现在的瑞根,真正的目的想要走出人生的迷惑,想要重新找回自己做演员的初衷,想找回当初不惜辞演birdman 时对待演艺的那份真心。
由此看来,这部小小的话剧,恰是瑞根押上一切的自我救赎之路。
1.2.1.5 瑞根为这场话剧的付出与坚持正因为这出话剧是瑞根自我救赎的最后关键,如他在酒吧对剧评女狄金森所说,他为此押上了自己的全部。
当然首先是金钱。
在剧组资金奇缺的情况下,他甚至想卖掉自己留给女儿的那套房子。
他把一切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都投入到了这场话剧之中。
付出尤其表现在瑞根对演好戏本身的执着上。
而这种执着最为精彩的表达当然是在时代广场裸奔那一幕。
在演出间隙休息的瑞根,因看到女儿和那个混蛋迈克勾搭而生气,要了根烟躲到剧场门外烦恼,却不料门突然关闭,把下一幕马上要出场的他关在门外。
瑞根脱下袍子,居然身穿一条内裤,难堪地横穿时代广场,焦急的赶回剧场,以极其丑陋尴尬的面貌出现在全体观众面前。
冲突如此激烈地迸发出来,深深抓住了作为观众的我。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讪笑,自嘲,致歉,可瑞根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继续演下去了,裸着身子穿着内裤伸出手掌做枪,无比滑稽的形象下,却严肃而紧张地把戏继续演下去了。
这惊人的一幕充分体现了瑞根对这场演出的责任感和执着。
<图片14>这一系列场景,或明或暗,都反映了瑞根对演艺的热爱。
这是一种广义的爱情,而且是这种爱情背后光的一面。
而阴的另一面,则是所有人渴望被爱的共同焦虑。
1.2.2 渴望被爱的主题——所有角色的共同焦虑爱的另一面是渴望被爱,这也是戏中戏《当我们提到爱时我们究竟在谈什么》的主题。
戏中戏给观众呈现的剧情只有三幕:四个人在酒桌前探讨什么是爱;“劳拉”的角色在雾霭的夜幕丛林中倾诉对“尼克”和孩子的复杂心情;然后是“艾迪”最后捉奸在床,茫然自杀。
然而所有戏中戏角色的故事,都延伸到演员的生活中来。
演员与戏中戏角色的重叠,让现实中的矛盾发展和舞台上的情感爆发巧妙地融为一体,亦幻亦真地表达了同一个生命主题:渴望被爱。
这是戏剧和文学中一种独特的表现手法,主要角色虽然性格迥异,却演绎着本质相通的矛盾。
各个角色经历体现的矛盾同义反复,让戏剧冲突汇集到同一个问题上,而这个问题最终聚焦到主角的故事中,让矛盾冲突集中爆发,然后统一升华。
这一点,我们要从角色的身上来看1.2.2.1 MIKE当演员诺顿一出场我就明白这部电影会特别好看了。
而角色迈克在电影里出场,也给了导演和制片人同样的振奋。
我们后来看到了迈克在舞台表演上的灵感和天分,后来又惊讶地看到了迈克表现得混球(asshole)的各个方面,几乎侮辱了所有人。
而迈克与萨姆相处的那几场戏,他又体现出了醉人的温柔体贴。
这个角色的矛盾之处还不止于此,他在舞台上自信得爆棚,举动近乎癫狂,而在现实中却六个月不举,暗示了极度的自卑……这一切要说明一个怎样的人物呢?
迈克这个角色是影视文艺作品中经典的角色,本不用太多分析。
他拥有戏剧表演天赋的,他的表演始终因为流露出来的真诚而受到业界毫不吝惜的赞誉。
然而迈克在聚光灯下能纵情地真诚表现,而同样的真实感在尔虞我诈的现实中却不受待见。
现实中的迈克是孤独的。
一旦离开聚光灯,迈克就感受不到自己是谁,他只有在现实中用表演伪装成社会人,才能获得他人的接纳。
否则就会因为癫狂被人厌恶<图片15>迈克的感性自我痛恨生活中的伪装,却找不到解脱的办法,又恐惧孤独。
结果就像生闷气的小孩子一样,不停调皮捣蛋,惹怒身边的所有人,在他人的咒骂声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迈克渴望被爱,又排斥亲密关系,其实是害怕与人越亲近,真实的自己就越被人讨厌。
当迈克真实的一面被人理解并且厌恶时,他就会感到被遗弃而恐惧害怕。
六个月不能勃起是这种自卑的潜意识反映。
这种自卑让他习惯用才华得到他人的尊重,用社会资源保护自己;另一方面,却用戏谑的姿态,不停调皮捣蛋,惹怒所有人。
不被人了解,这样既不会被孤独折磨,也不会被真正遗弃。
这样的迈克已经找不着自己年轻时的真诚了
1.2.2.2 Lessely《鸟人》中所有主要角色都会有一场突出的戏份,用尖锐的戏剧冲突衬托的强烈情绪碰撞,来刻画这个角色。
莱斯利的戏份集中在第二次预演上,她差点被迈克在舞台上强奸。
她的情绪随之崩溃,在哭泣的同时又要擦去眼泪一秒钟伪装出笑容上台谢幕,演员的功力让人啧啧称奇。
电影对莱斯利的情感表现比较直白,明说了她自幼的梦想就是登上百老汇的舞台表演。
然而至今她尚未得到一次百老汇公演的机会。
她作为女性演员,尽管付出了莫大努力,却处处得不到尊重(包括前面制片人听到她能邀请迈克时,毫不顾忌地吻了她的嘴)。
更重要的是,莱斯利从未得到足够的尊重和真正的赞美,让她完成儿时梦想。
她觉得自己仍然是那个等待得到肯定的小孩子,从来没真正长大。
<图片17>1.2.2.3 Laura劳拉的戏份相对偏少,角色所经历的戏剧冲突也更直接。
她和戏中戏的劳拉面对同样的问题,她们所爱的男人并非真心爱她们;她非常渴望怀上爱人的孩子,成为一个母亲。
可装作满怀欣喜试探男方时,对方却面如死灰。
这使得戏里戏外的劳拉感到愤怒和彷徨。
这一切都说明了劳拉这样的人是习惯于关爱他人的。
她真心关心主角瑞根,也特别希望做一个母亲,在莱斯利委屈痛苦时也暧昧地安抚她;看到脆弱受伤的人就会激发出这种人的关爱欲望。
这样的劳拉,在电影中最大的不满足同样是渴望被爱。
她不仅善于付出,同样渴望得到回报。
她渴望瑞根的关心和尊重,想从瑞根口中听到对自己的赞许;她想成为母亲而努力了很久,可却没有上苍眷顾,身体却总不能受孕。
1.2.2.4 Sam萨姆和迈克的存在一样,是瑞根情绪急剧变化最主要的冲突因素。
迈克是瑞根真正欣赏的演员,而萨姆则是瑞根钟爱的女儿。
他们俩在剧情发展中对瑞根控制欲的反叛,最终拉断了瑞根维系理性自我的那根绷紧的弦。
看过大量的电影,会觉得萨姆的角色性格并不复杂。
从小父母离异对她造成比较大的打击。
跟着太忙于理想的父亲,又比较少得到充分的关心。
萨姆的成长少不了被嘲笑被忽视和被欺负,她的叛逆期特别叛逆,因而染上了毒瘾。
通过戒毒治疗后,回到父亲身边做一些无聊的工作。
而周围的人也因为她吸毒的历史窃窃私语。
萨姆的内心是非常渴望被关爱的。
但她却知道,不能轻易表现出来,因为显露出来非但不能让她真正得到关爱,反而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周围冷漠的人眼中。
走过弯路的萨姆并没有迈克那样强势的理由,她只能表现得玩世不恭麻木不仁,把自己变得隐形,才能躲过周围人对她同情也好责备也好嫌弃也好的各种审判(judgement)。
<图片19>萨姆是渴望被她信任的人关爱的,尤其是她的父亲。
萨姆认为他父亲做的最坏的事,就是总不在她身边。
也正因为如此,当瑞根发现萨姆抽大麻时,张口第一句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却不是“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触动了萨姆敏感的神经,让她说出最为残酷的话,击垮了她父亲萨姆心中最后的支撑。
1.2.2.5 瑞根于是,电影中主要角色虽然迥异,但面临的矛盾却是共通的。
简单来说,在这个商品经济统治一切的时代,艺术工作者们越是迎合市场谋取成功,就越加严重地遭遇自我的断裂。
功利化的理性自我过度主导下,谋求解放的感性自我被极大地压抑。
一旦这种扭曲的杠杆彻底断裂时,角色的感性自我就会颠覆性地喷薄而出,呈现出鲜明的情绪表达和激烈的舞台冲突。
电影中最主要的冲突都源自同一个主题,同一种焦虑——渴望被爱。
这个主题通过不同角色反复加强后,再汇聚映射到主角瑞根身上。
瑞根是最渴望被爱,却最得不到世人所爱的人。
因为他在对表演艺术的追求之外,一度沾染了商品经济的原罪,他出演了超级英雄电影的鼻祖之一《birdman》,并一度大红大紫。
这个曾经的辉煌形象,背离了瑞根的初衷,他在birdman 4时决定急流勇退。
然而这一点却不被任何人相信。
对瑞根的各种偏见交错在一起,使得人们始终无法察觉他向往真正艺术的内心,构成了不可撼动的ignorance——这也是《鸟人》这部电影的第三个主题。
让我们先探讨电影Ignorance这个主题,再回过头来看三个主题最后是怎么融汇贯通到一起的。
1.3 第三个主题,Ignorance电影的副标题是《the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通常翻译做“无知造就的意外之美”。
<图片20>我英语不好,不能准确理解这个副标题的意思。
但也能明白中文翻译并不能体现出它的多重含义。
在我看来,副标题中的“ignorance”是电影的又一关键,它没有说明是谁对谁的ignorance,因而包含多重意义。
在我看来至少有三重涵义:1.3.1 第一重ignorance:电影中所有人对瑞根的偏见和盲目。
如上文所说,《鸟人》的主角瑞根是一名伊卡洛斯般,真正热爱表演艺术的理想主义者。
然而整部电影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真正意识到这点。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现代社会,人们生活中的一切已经被商品经济价值法则的魔爪所操控,即便是所谓艺术也不能逃脱。
功名利禄变成横在人眼前的小片树叶,却遮蔽了宛如泰山一般巍峨的真实存在。
瑞根曾经是好莱坞超级英雄电影《birdman》的主演,大红大紫。
这遮蔽了所有人的双眼,让每一个人都不能理解瑞根对艺术的追求。
让我们简单列一下,瑞根在电影中有多少次试图向人说明自己的理想,却被人不耐烦地打断,并武断地做出结论:1.3.1.1 采访瑞根接受记者采访时,想认真地解释他作为一个前好莱坞影星,为何想要排演一场话剧。
他试图说明,排演这场话剧和当初辞演《birdman 4》一样,都是为了共同的追求。
然而他每次没说完话时就会被人打断,娱乐记者真正关心的是瑞根是否打过小猪精液美容。
<图片21>1.3.1.2 与前妻第一次会面预演被迈克搅砸了后,瑞根在他的休息室里遇到来看望他的前妻。
他们有一段精彩的对话,前妻最后撂下一句话给瑞根:<图片22>前妻对瑞根说,“你从来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崇拜”。
这一点很戏剧性,因为这位“不懂得爱”的瑞根,正在排演的话剧恰恰是关于爱为何物的——《当我们提到爱时我们究竟在说什么》。
在前妻心目中,瑞根追求的仅仅是被他人所崇拜。
1.3.1.3 街上和酒吧里的对话迈克和瑞根在街道上精彩的对话,通过迈克的嘴再次说出了所有人对瑞根的偏见。
他们始终认为瑞根是一个好莱坞过气影星,因不得志才到百老汇来,试图自己排演积攒一票声望。
而迈克自以为和好莱坞明星不同,是真正要压上自己灵魂去表演的话剧演员,他看不起瑞根,认为瑞根随时会回到电影片场去拍那些让文化走向自杀的垃圾电影,仍然有人排队去看。
瑞根明白,迈克对他好莱坞身份的敌意是他故意砸场的原因。
因而瑞根在酒吧里几次想说明他的真实想法,想介绍这是一部关于什么的戏剧(what this play is about)。
然而迈克从来不让瑞根说完,立刻打断瑞根,说他完全不懂戏是什么。
而迈克试图告诉瑞根的“what the play is about”,却是另一回事:预演的目的在于让剧评人做出评价,剧评人的言论决定一切,决定“what the play is about” 。
一直以“押上灵魂”真诚表演自居的迈克,突然说出了这么一番功利的话语。
<图片24>1.3.1.4 与萨姆的吵架除了他们之外,女儿萨姆也对瑞根有着同样根深蒂固的偏见。
瑞根和萨姆吵架的那一场,瑞根发现了女儿藏起来的大麻后愤怒地说“你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种事!
”,这句话让萨姆不能忍了。
萨姆感到他的父亲永远只关心他自己,却从不关心萨姆,因而激起了愤怒。
在这段对话中,瑞根最关键的一句话是:这是我的事业!
我终于可以做一些真正有意义(mean something)的事情。
然而即便是瑞根的女儿,也不能理解他。
萨姆说,你在拍漫画电影的时候才是有所谓“事业”的,在那之后你就被人遗忘了。
而这部戏早就过时了,根本没人关心萨姆继续说:承认吧,你演这部戏不是为了什么艺术,而是想让自己重新回到这个圈子里<图片25>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插到了瑞根的心上。
连女儿也无法相信她父亲是真的在追求他对艺术的理想,认为他只是凭借话剧的广告效果,想回到好莱坞的名利场。
这种残酷的偏见(ignorance)对瑞根造成了成吨的伤害。
1.3.1.5 与迈克打架第二场预演成功之后,瑞根从报纸上读到的报道,却全在称颂迈克的演出和他勃起的下体,却完全忽视了瑞根的编导和表演。
更为残酷的是,迈克接受采访时剽窃了瑞根的经历和理想,将之作为迈克自己的动人故事,向全体观众售贩一个热爱艺术的演员形象。
当记者问到迈克如何看待瑞根演出时,他甚至用“和猴子跳华尔兹”来调侃。
演出的成功非但没有帮助瑞根摆脱世人的偏见,反而由舆论的舞蹈进一步加深的世人对他的成见。
愤怒的瑞根忍不住找迈克打了一架,其间展现了本戏最精彩的演技之一:瑞根装作童年时和妹妹一起受到过酒鬼父亲骇人听闻的虐待,骗过了所有观众,包括号称掌握舞台真理的迈克。
<图片26>瑞根的演技是如此精湛,却仍无法洗清世人对他的成见。
而观众与影评人都认为充满真诚的迈克,却是一个会剽窃别人的人生来为自己赢得名誉的败类。
1.3.1.6 内裤穿越时代广场,火了瑞根穿着一条内裤穿越时代广场,回到剧场继续演出的一幕,是最能反映他对表演的执着和责任感的。
然而真正火起来的,却是瑞根内裤穿越广场的视频。
短短时间里,视频点击量达到几十万,进一步超过一百万。
女儿萨姆对一向轻视网络的瑞根说,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力量。
然而在这无比强大的力量引导下,一切媒体关注的,却是前任birdman的这场疯狂“炒作”而已,如同世人关注第二场预演时迈克勃起的下体一般。
戏剧本身又一次被遗忘了。
这种“ignorance”的折磨,如瑞根所说,就像勺子杀人狂不停敲他的蛋一样。
<图片27>1.3.1.7 酒吧里的处决通告最后压垮骆驼的稻草,是在酒吧里剧评人狄金森(Dick +inson)对瑞根偏执的否定。
狄金森没有看过瑞根的演出,却信誓旦旦地要用剧评毁掉瑞根的这出戏。
狄金森毫不保留地表达了对瑞根的敌意:瑞根只是个穿着莱卡纤维鸟人服装的好莱坞小丑……狄金森认为瑞根是好莱坞式演员的代表——通过商业电影骗钱,自以为是,抢走了舆论和观众,却毁掉了真正表演艺术生存空间的演员。
他们是特权的,自私的,被宠坏的小孩,根本没有准备好去尝试真正的艺术,甚至用周末票房去衡量艺术的所谓价值。
狄金森认为瑞根只是这群好莱坞演员中的一员,装作能够自编自导自演,实际只是想通过百老汇再给自己出演一场个人广告秀而已。
<图片28>狄金森的剧评声望决定了戏剧的成功与否。
瑞根在失望和绝望中翻了脸,压抑着极大的怨恨向狄金森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他的内心愤怒:这些剧评们只是在贴上一个又一个的标签,没有戏剧结构分析,没有主旨探讨,只是偷懒地、不要付出任何代价地给戏剧贴上标签而已。
尽管瑞根面对世人对他的ignorance(偏见和误解)咆哮出了真心所想,但狄金森的宣战还是让他对演出成功感到最后的绝望。
他借酒浇愁,却越来越感到世界比酒醉的自己更加癫狂。
在垃圾堆睡了一夜之后,瑞根的抑郁症与觉悟同时到达顶点。
在不知是疯癫还是大彻大悟地洗礼之后,瑞根最后登上了公演的舞台,为观众上演了最终精彩绝伦而且“真实”的表演。
1.3.1.8 第一场公演彻底感悟的瑞根,想清楚了一切。
他认识到自己为演艺的付出与牺牲,认识到他在这种痴迷之外真正失去了什么,包括妻子和女儿以及亲情的一切美好。
而他对理想的追求换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ignorance。
他既产生了离开世界的决心,也唤醒了对亲情的留恋。
和前妻交待完后,瑞根提着真枪走上了舞台。
他的心情和戏中戏里的角心情如出一辙,只是男欢女爱换成了对理想的热爱。
瑞根为台下的观众奉献了一场灵肉合一的表演瑞根说:我为什么总要求别人爱我(总在求别人爱那个执着追求表演艺术的我)瑞根说:我只想成为你所希望那样的人,结果现在每一分钟我都在试图成为别的人,而不是成为我自己(想要讨好观众,讨好媒体,讨好舆论,却越来越迷失真正的自我)瑞根说:你现在不爱我了,未来也不会再爱我(观众只爱看吵闹快速的爆米花电影了,已经不再爱纯粹的表演艺术了,而且未来也不会再爱了)瑞根苦笑着说: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甚至不在这里(舞台上的我,观众眼里的我,都是假象。
那个真正追求艺术的我,在观者的世界中已不复存在)瑞根对迈克拔枪,吓唬地说了声:bang!
(去你的迈克,你们只不过是这个世界虚张声势的一员而已)<图片29>瑞根对观众拔枪,无力地说了声:bang。
(一辈子都在追求观众的认可。
不过现在算了,我理解了爱与被爱,不再需要你们了。
)瑞根把手枪对阵自己的头,扣下了扳机,火焰和鲜血一同飞溅,所有人都惊呆了。
然而极荒诞的一幕场景,出现了。
从来没有认可过瑞根的观众们,面对一个因绝望和觉悟交织在一起,因而自杀流血之人,没有人去施救,没有人体现出丝毫同情和自省,却都滑稽地鼓起掌来。
他们至此仍以为瑞根在豁出去表演来取悦他们,这种ignorance 残酷得令人发指。
<图片30>要说这种ignorance造就了什么unexpected virtue(意外的美好),那就是导致主角瑞根的精神感受和话剧角色越来越相近,表演越来越精湛,最后献出了一场灵肉合一的完美表演。
1.2.3 第三重 Ignorance ,瑞根的解脱本想靠自杀摆脱一切束缚,靠完美的表演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和观众赞美的高度统一。
瑞根重新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关注和声望。
然而,世人对他的“ignorance”如此结束了吗?
并没有。
瑞根刚刚醒来,他的制片人就赶过来告诉他好消息——他重新成为了报纸头条,man of the hour。
接下来制片人说出了本该让人更为恐惧(其实让人更冷静和坚定)的预言:<图片31>这出戏(永远无法摆脱的 Ignorance ,对戏剧的真爱永远被社会的功利心所蒙蔽,不被人认识到)将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要一直演下去,在伦敦演,在巴黎演……瑞根最大的希望是让人们看见真正的他,对表演艺术极致追求的他,而不是那个浮夸的漫画形象“bird man”。
为此他不惜用真枪表演,进行了一场失败的自杀。
而嘲讽到极致的现实是——最渴望摆脱bird man身份的瑞根,现在不仅身份,连长相都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像bird man了。
整部电影一次又一次拷问瑞根对理想的真诚程度。
而此时此刻是最终的考验。
瑞根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来抛开名利,追求理想;现在无与伦比的名利送到眼前了,代价是重新变回那个birdman,瑞根该如何选择?
我们知道,瑞根选择了打开窗户,纵深一跃。
电影结尾,真正获得解脱的瑞根,肉体坠落地上,而灵魂得到升华(唯一结局,根本不是什么开放式结局)。
电影给出了魔幻现实主义的画面,瑞根的女儿萨姆先是焦急地看着楼下,露出一线痛苦,又似乎看见了什么,目光追踪着它随之升起,似乎听见一声鸟叫,萨姆没有一丝悲伤,仰视天空衷心高兴地微笑着。
这寓意萨姆终于体会到了瑞根的理想追求,见证了瑞根最后的灵魂升华,为他终于获得与鸟儿一般的自由而高兴。
对大众的ignorance,瑞根最终的回应也是ignorance——忽视别人对你的忽视,不受舆论和利益的束缚——于是瑞根不仅在表演上达到至臻的境界,他的灵魂也获得了真正的升华。
这就是第二种“unexpected virtue”,舍身取义。
类似的涵义,类似的精神,在电影里有若干次同义反复:1)片头的字幕,也是片尾本该出现的字幕。
它即是电影中话剧里点题的台词,也是瑞根如伊卡洛斯一般陨落时,留下他所想为何的最后回答:到这一步了,你是否已实现了你此生所求?
——是的然而你此生所求究竟为何?
——能自称被爱,能感受到被爱2) 第一幕演出结束后,瑞根回到舞台,看到女儿萨姆给他送的花——“they didn't have whatever you wanted ” ,“你真正所求之物并非他们所能给予”。
<图片34>还有镜子里的话:“A thing is a thing,not what is said of that thing”——事物是事物本身,并非对事物的评价。
这个道理用中国哲学家庄子的话来说,“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
”。
教人们追求自己的诚心,而不要被舆论外物所左右。
瑞根真正所求是对表演艺术的热爱和欣赏,最终也完成了自己内心的实现。
这一切都非舆论和赞美所能赋予这种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 ,寄托了瑞根对爱与被爱的终极理解,最终与鸟人伊卡洛斯的命运相符合,三个主题融会贯通。
走到电影结尾,真正获得解脱的瑞根,肉体坠落地上,而灵魂得到升华(唯一结局,根本不是什么开放式结局)。
电影给出了魔幻现实主义的画面,瑞根的女儿萨姆先是焦急地看着楼下,露出一线痛苦,又似乎看见了什么,目光追踪着它随之升起,似乎听见一声鸟叫,萨姆没有一丝悲伤,仰视天空衷心高兴地微笑着。
这寓意萨姆终于体会到了瑞根的理想追求,见证了瑞根最后的灵魂升华,为他终于获得与鸟儿一般的自由而高兴。
当我们作为观众,明白了电影的主旨之后,才能感受到摆脱社会束缚的“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
《鸟人》这部电影给予的体验,让我想起了观看《GATTAGA》,《阳光小美女》,《21克》时内心的震撼。
1.3.3 第三重ignorance,电影观众因为偏见而导致的盲目这部电影围绕着戏中戏——一场百老汇话剧而展开。
我个人管这类电影叫镜子戏。
导演试图把银幕变成一面镜子,让观众,让媒体,让影评人从电影里看到自己,同时又意识不到那就是现实中的自己。
(最近有一名中国导演也在他电影里拍了类似的镜子戏——姜文的《一步之遥》,他在电影中塑造了代表媒体和舆论的王天王,以及只想“枪毙马走日”的民粹式舆论。
然后他再用这些场景批评现实中看不懂《一步之遥》的观众。
)前面说过了,在《鸟人》的电影里,所有的看客,无论同事、观众、影评人还是媒体,都没意识到瑞根对表演真正的热爱。
为什么都意识不到呢?
因为他们都沉沦于商品经济决定的价值法则中,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双眼都被功利所蒙蔽。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有趣的是,《鸟人》电影用巧妙的叙事手法,把真正的主题涵盖起来(不断打断瑞根,让他无法解释他的真心所想),而把偏见借主要角色之口呈现出来。
银幕外的观众很自然地就接受了一切偏见,从而难以看懂这部讴歌理想的电影。
电影之外的观众,“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和电影里的观众给出了一模一样的“ignorance”。
这种ignorance造就了极强的扭曲力场,把现实扭曲得和电影中的世界一样戏剧性,一样可笑。
可笑在什么地方呢?
可笑在大量的影评人介绍这部电影时说,“男主角曾出演蝙蝠侠1,2,却辞演了3,从此演艺之路一蹶不振。
《鸟人》这部电影的成功让他重新打开局面”或说“这是一部讲述中年危机的电影,男主角人是一名过气的好莱坞明星,人到中年遇到事业的挫折,家庭的分崩离析,他渴望通过舞台剧的成功重新挽回一切”……与电影中的公众对主角瑞根的猜测如出一辙,现实世界的公众也没有看到瑞根(和演员们)身上理想主义的光彩,却都把他看作一个商品经济主宰之下的娱乐圈(juan)中的一名loser。
现实世界的公众也看不到这部剧对人类“理想”和“真爱”的探讨,而是把它当成讲述中年危机的作品。
例如百度百科的简介:<图片36>导演没有指挥现实世界的观众,而现实世界的观众就和电影中的公众一样跳起滑稽舞来,反反复复表演着对电影主题的“ignorance”(忽视和偏见)。
这种ignorance不仅造就了观众奇妙的观影体验,更造就了现实与电影高度吻合的讽刺景观,也是“ignorance”带来的“unexpected virtue”奇景之一2. 电影中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部分赏析2.1 鸟人隐喻和陨落的流星前面系统地谈过了,这里再提一提。
birdman 在电影中有两面,一面是追求理想而陨落的伊卡洛斯,一面是商品经济打造出来的超级英雄幻象,同时也象征着与瑞根的理想剧烈冲突的虚荣心。
<图片37>陨落的伊卡洛斯,在电影的开头和结尾都有出现。
开头是那燃烧的双翼,结尾则是瑞根在舞台上开枪自杀后,伴随着鼓点穿越城市天空的那颗流星2.2 自杀和水母隐喻电影中出现了四个自杀。
首先当然是戏中戏里的丈夫开枪自杀,然而失败了(枪打偏了);然后是瑞根向前妻倾吐离婚纪念日后的自杀(失败了,因为被水母蛰疼了);然后是瑞根在公演舞台上的自杀(和剧中人一样,打偏了,打飞了鼻子);最后是瑞根从医院窗户纵深一跃。
片头和片尾处都出现了海边的水母。
这个场景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隐喻也特别有意思,不过上文没机会好好探讨。
它讲的恰是人类的理想和本能的斗争。
人们常常嘲笑一个自杀失败的人,死都不怕,居然怕××云云。
其实这就是事实,无论是上至追求理想,还是下至结束生命,人都还要和本能做斗争。
欲望的本能阻碍人成功,求生的本能甚至阻碍人死亡。
战胜本能都是需要勇气的。
我认为水母隐喻的是渴望被爱的本能。
瑞根去海边自杀,因为水母蛰得太疼逃上了岸。
而瑞根为何总不能从世人的ignorance中解脱出来呢?
因为即便世人总是忽视他的追求和努力,但他仍然对被人爱(belove)一事恋恋不舍。
无论是离开舞台还是结束生命,那种无人关怀的深邃的孤独感,都是阻碍瑞根采取行动的剧痛。
<图片38>这种剧痛让瑞根无法放弃他的演艺梦想,让他选择排演话剧《当我们提到爱时究竟在言说什么》,做自我救赎的最后一搏。
此外,导演似乎特别喜欢通过自杀来救赎灵魂的题材,而又特别喜欢用“水母”这个元素。
在导演的作品《21克》中,威尔史密斯结束生命也是用的水母。
这个我就不明白原因了。
2.3 长镜头首先让这部电影出风头的是它出类拔萃的长镜头。
一些人说拍这些长镜头就是为了炫技,没有别的价值。
我个人认为,对这部电影而言,长镜头是必须的。
它讲述故事的背景,是在百老汇上演的一场话剧,通过话剧来表现这些演员对艺术理想的追求,以及对商业垃圾文化的唾弃。
如果这部戏还是靠镜头剪辑拼贴而成的,本身达不到百老汇的高度,那它就首该骂的就是自己了。
我们想象舞台剧的两个特点,首先分为若干幕,每一幕都要求演员一气呵成;然后,每一幕之内的时间和空间感都是连续稳定的,只在转场时大幅跳跃。
鸟人的叙事结构正是刻意模仿话剧的,每一个长镜头就是一幕。
每一幕里没有任何慢镜头、快镜头,没有剪切和跳跃,没有闪回……而是连续和稳定。
转场时则刻意保持空间的连续性,忽略时间的连续性,只追求戏剧冲突的贯通延续。
<图片39>由此看来,《鸟人》必须用长镜头,而且只能用长镜头,这时最合适的电影语言。
更何况它让演员把难度极高的演技飙到极致,间不容发,精彩绝伦,已经赶上甚至超过了百老汇的舞台剧水准。
2.4 为何要用跟随和旋转镜头瑞根其实患有抑郁症,时时刻刻被焦虑所折磨。
因而电影反复使用这两种语言——角色有大量的移动,每个强烈的情绪表达都要移动到某一个固定的场景(休息室,咖啡厅,舞台),而过度性的情绪交流则意味着不停走动。
一旦走动时,就用跟随镜头,给观众灌输大量嘈杂而无意义的场景信息;角色静止时,镜头就围绕他们不断地旋转,永远无法很好地整理眼前的信息。
这是导演刻意塑造出一种注意力无法集中的体验。
把瑞根心中的焦虑映射到观众心中。
观众若不能理解电影的剧情,只会在这种镜头语言下感到烦躁和晕眩。
观众若能理解电影的剧情,则这些镜头也有陈酿一般的美味,值得细细品尝。
镜头语言创造了大量视觉和听觉的噪音,麻痹我们的感官,一旦镜头突然停下来,此时聚焦的人物和事件就会显得特别突出,好似万籁俱寂中的一声惊鸿。
2.5 为何要用永不休止的鼓点做背景音乐鼓点的作用和镜头类似,都是营造一种烦躁不安的情绪氛围,将主角瑞根等人的心境映射到我们观众身上。
瑞根剧场附近就有一个街头艺人无休止地敲着鼓。
背景音乐的鼓声同时也是瑞根脑海中的幻听,反映出瑞根慢性焦虑的心境。
每个人都有的幻听。
我们常常走在路上,脑海里却在反复播放着某个旋律。
哪一个旋律会在脑海中自动播放,与我们的心境是紧密相关的。
这也是影视艺术使用背景音乐的原因。
当内心冲突特别剧烈时,背景的鼓点就由一个人的鼓变成了街头一群人的鼓声(瑞根穿越时代广场处出现过,也在瑞根舞台上自杀时出现了)<图片40>为何瑞根最后一次拿着真枪走上公演舞台时,过道里出现了那个敲鼓的艺人呢?
这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常见手法。
瑞根当时的心境是过平静,就像超过沸点而没有沸腾的水一样,等待着瞬间爆炸。
这种精神状态下,所有的人都会产生所想即所见(例如幻听,幻视)的错觉,若真若幻。
所以敲鼓艺人出现的那一瞬间是给我们呈现瑞根的脑海感受2.6 超能力隐喻这部电影一开始就出现了超能力,而且贯穿始终。
每个超能力场景都是符合瑞根主观想象中的世界,直到后来两幕才用第三人的视角看到了真相(瑞根是自己在砸休息间,他是坐计程车回到剧场的)。
为什么要渲染超能力呢?
我想,大概有四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导演有意塑造的Ignorance。
因为超能力是爆米花电影最常见,已经商标化的元素。
引入这个元素,能很好的诱导观众在心中建立起“超级英雄电影”的预设,从而和电影中那些误解瑞根的公众一样,被遮住双眼,看不见瑞根理想主义者的真相。
这是导演用的诡计。
第二个原因,瑞根一直在遭受抑郁症的折磨。
他有鼓点的幻听,有birdman的人格分裂,时时刻刻被压抑中的焦虑环绕着。
超能力是他情绪爆发时的脑补,也是一种幻觉。
这种幻觉在成年人中是精神病发作,在小孩中则非常常见(做手势想象自己能发出冲击波)第三个原因,超能力的幻觉,隐喻了商业文化垃圾的那种自欺欺人和自大狂。
它与birdman同时出现,反映的正是超级英雄电影里最常见的现象,让一个虚拟英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数成年人去排队付钱观看,这不本身就是一种群体精神病么?
第四个原因,对主角虚荣心的魔幻主义表现手法。
中国语言评价那些虚荣性爆棚的人,说他们“飘飘然”了,正是描述膨胀的虚荣心和自负带来的一种虚假体验,让人感到自己无所不能,能飞起来,能意念摧毁事物。
电影语言把这种虚荣心的体验物化,就成了拥有超能力的精神病幻觉。
2.6 各种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小结借助《鸟人》这部电影,我们能很好地了解了解魔幻现实主义电影的表现手法。
最本质的一条,电影只能给观众呈现客观世界(视觉,听觉),而魔幻现实主义则要用客观的元素去描述人的主观世界。
简单来说,无非是将人类只在脑海中才能体验到的情绪、感觉和想象,物化成电影中可以看到的画面和听到的声音。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隐喻。
把一个感性的认识,比如伊卡洛斯或超级英雄式的垃圾电影,物化成一个birdman的形象。
然后是镜头语言和背景音乐。
焦虑是瑞根的主要体验,于是电影就让我们看到不停旋转的镜头,听到永不停歇的鼓点。
当瑞根的情绪爆发时,我们听到birdman对他说话,看到他用超能力移动砸碎物品,甚至在过道里看见本不该存在的击鼓艺人。
这些幻觉被物化了摆在我们面前。
电影中魔幻的转场也是一个例子。
前一秒劳拉才抽了瑞根一个巴掌,后一秒劳拉已经带着魅惑的微笑走上了预演的舞台。
这种转场割裂了观众对客观世界中时间连续性的认知,是为了在两个场景切换中确保角色心境的连贯性。
我个人认为,导演的魔幻现实主义功力,比我们的姜文更强一些。
姜文能把视听效果做得更好,关键场景的意境也不输于人(一步之遥的书房回忆);但要在一部电影中反复创造出这些意境,《鸟人》的导演更加随心所欲。
3 电影对现实的批判《鸟人》这部电影有大量对现实的批判,也非常犀利。
但我个人认为,这部电影在批判的背后,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歌颂理想,可惜很多观众和影评人反而只注意到了那些批判。
因此批判一节,这里不具体分析,只是简单列一列,当补个漏。
批判商品经济唯利是图对文化和艺术的摧残批判好莱坞的演员们(瑞根和狄金森的酒吧对话)直接批判超级英雄电影批判那些演技派演员也投身垃圾文化挣钱批判功利价值观取代了艺术和理想的价值观批判冷漠的大众只在意利益和知名度(尤其是对病毒视频的追捧),丧失了向艺术学习的虔诚全文完。
篇幅太大,请见谅。
另外并非专业写作,只是随心所欲,难免有大量罗嗦和重复,也请见谅!
曾演出超級英雄系列電影《鳥人》而紅極一時的演員雷根(Michael Keaton飾),在辭演第四部續集電影後,聲勢隨即迅速下墜,此後再無任何代表作。
頂上稀疏、身材走樣、明星魅力不再的雷根為了重振聲威,嘗試自導自演一齣舞台劇,除了藉此證明自己的實力,更希望能挽回觀眾的目光。
沒想到,找來助陣的當紅男星麥克(Edward Norton飾)不僅難相處,還處處與他作對,甚至意圖搶走他的主導權。
重重阻礙接連而來,使得雷根的復出之路格外艱辛。
普普藝術大師安迪‧沃荷(Andy Warhol,1928-1987)曾說:「在未來,每個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
」尤其是在網路普及、影音媒體垂手可得的現代,成名更不是難以觸及的神話,任何人都能把自己推向大眾。
於是由此衍生出一個問題:「成名」的意義為何?
畢竟人人都可以成名,但並非人人都能成為大明星。
雷根因《鳥人》走紅,成為眾所皆知的大明星,即使已過氣,仍然有民眾興奮地找他合照。
這就是明星,宛如宗教現象般受人崇拜與仰慕,同時滿足我們內心虛幻的渴望與想像。
不過成名也可能是無心插柳下的結果,就像雷根苦心經營舞台劇卻未受矚目,僅著內褲在時代廣場裸奔的意外反而獲得前所未有的關注。
人們感興趣的果然還是出糗的醜聞。
所謂的「名聲」,頓時顯得可笑至極。
墨西哥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利用雷根的境遇,映現出成名的兩種樣貌。
名聲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否則雷根在裸奔意外中嚐到甜頭後,何需再透過開槍自殘和消失窗台的戲碼重新博取關注呢?
十五分鐘成名的背後正意味著名聲的保存期限極為短暫,群眾的目光是保持動態,不會永遠停留在你身上。
話雖如此,對於自身而言,看似虛幻的名聲卻可能一輩子牢牢實實地壓在身上,想甩也甩不掉。
超級英雄鳥人曾為雷根帶來名氣,卻也讓他從此定型,甚至成為心魔般的存在。
如同那幅擺脫不了的大型海報,鳥人不時出現在雷根身旁,以嚴肅且富震撼力的聲音對他冷嘲熱諷。
兩個聲音的對話,除了具象化雷根的內在焦慮,讓觀眾得以感同身受,更暗示角色與演員之間的界線早已模糊。
另一方面,鳥人與雷根的同時出現,卻又分隔出角色與演員的差異。
角色與演員既親密又疏離的關係,猶如莫比烏斯帶那樣曖昧。
角色與演員的曖昧互文還體現在麥可‧基頓(Michael Keaton)和雷根之上。
雷根曾扮演鳥人,麥可‧基頓於1989年也曾飾演過蝙蝠俠,是由提姆‧波頓(Tim Burton)所執導。
不過在演了兩部《蝙蝠俠》(Batman)系列電影後,麥可‧基頓就和超級英雄徹底絕緣,此後的演藝生涯始終載浮載沉,其落魄窘境和雷根如出一轍。
在了解這層背景故事後,雷根的忐忑與焦慮更令人唏噓,麥可‧基頓訴說的不正是自己的心聲嗎?
由他來飾演過氣英雄再適當不過。
演藝圈的虛華不實無須刻意經營,有意無意間便一展無遺。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的《鳥人》緊扣兩兩互生對照的關係推展,當他決意讓麥可‧基頓飾演雷根時,戲劇故事與現實世界之間的界線隨之崩解,真假虛實已雜揉成團。
於是在真實人生中提不起「性趣」的麥克,竟想當著眾多觀眾面前,在舞台上上演活春宮。
既然明星下了舞台仍被許多「眼睛/鏡頭」注視著,使其不得不在真實人生中進行「演出」,那麼在舞台上可以展現真實自我了吧?
反正真做也會被認為是假戲,假戲自然也可以真做。
這就是演藝圈的荒誕實況。
之所以造就如此情形,媒體也是共犯的一環。
片中的權威劇評家尚未觀賞雷根的演出之前,便嚴正聲明會將之批評得體無完膚,讓雷根再無立足之地,沒想到在雷根血濺舞台的演出之後,她卻大為讚賞。
劇評家肯定的究竟是雷根的演技,抑或其自殘行為?
十足令人費解。
《鳥人》在劇情上玩弄角色和演員、戲劇和現實等虛實對照的趣味,在視覺經營上則以驚人的一鏡到底拍攝方式展現奇觀。
導演找來奧斯卡金獎攝影大師艾曼紐爾盧貝茲基(Emmanuel Lubezki)掌鏡,輔以天衣無縫的剪接,使得整部片的運鏡如絲綢般光滑流暢,讓人稱奇。
然而過分熱衷於一鏡到底是成功,亦是失敗。
兩個小時的長時間鏡頭固然展現出高超的技巧與精確的掌握度,卻也考驗觀眾眼睛的疲勞承受度,更甚者,故事內容相較之下顯得平淡許多,使電影徒留奇巧淫技。
尤其過氣英雄雷根的人物刻劃,似乎就是少了些觸動觀眾的深沉力量,略嫌可惜。
對我來說,《鳥人》最大的亮點不在視覺,而是聽覺。
從片頭到片尾的演職員字幕,融合爵士樂團Pat Metheny Group的鼓手Antonio Sanchez設計的鼓聲貫穿首尾,快慢有致、輕重交錯的鼓聲節拍,轉化成角色內心的各種情緒,不論是澎湃激昂,抑或焦躁難安,鼓聲都恰如其分與情感相襯相合。
不僅如此,在導演的刻意操作下,許多畫面的節奏亦隨鼓點而下,自由不羈的爵士樂符使得演員的動作更有力量。
音樂和電影在《鳥人》裡達到你儂我儂、難分難捨的境地,堪稱「樂中有畫,畫中有樂」。
此外,虛實交融的趣味也出現在電影配樂上,只消稍加注意,相信不難在畫面中發現鼓手的身影。
不同於多數電影的配樂多屬幕後,導演將演奏家的表演搬至幕前,讓配樂理所當然成為環境音,增添臨場感。
《鳥人》機關算盡,處處顯露巧思,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的才華自然不容質疑,只是過份龐大的野心終究讓電影少了份自在從容。
匠氣與才氣只隔一線,不過成才之前往往需要匠者的深厚基礎,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依舊是值得關注的電影創作者。
《鸟人——出人意料:无知亦有所长》电影剧本文/〔墨西哥〕亚历杭德罗·G.伊尼亚里图、尼古拉斯·贾科博内、亚历山大·迪内拉里斯、阿曼多·博译/吉晓倩在黑暗中呼吸声。
一吸一呼。
一吸一呼。
瑞根(画外;轻声):吸气,我很平静。
呼气,放松自己。
吸气,我很平静。
呼气,放——(声音稍有变化;略高)什么都别想。
(再做一次呼吸;轻声)吸气,我很平静。
呼气,放松——(声音略高)什么都别想。
只是呼吸。
男人(画外):这个地方——瑞根(画外;轻声):吸气,我很——(声音略高)停止思考。
停止思考。
再做一次呼吸。
男人(画外):这是什么——瑞根(画外;轻声):呼气,放松自己。
吸——(声音略高)停止思考。
停止思考。
停止说“停止思考”。
你干吗总说“停止思考”?
男人(画外):这地方真难闻。
瑞根(画外):操!
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日特写:瑞根·汤普森(55岁)的脸庞。
他的双眼倏地睁开。
他深吸一口气,又闭上双眼。
男人(画外):我们不属于这个鬼地方。
瑞根绝望地睁开眼睛。
瑞根(自言自语):不属于。
就是不属于。
他再次闭上眼,强迫自己集中心神。
寂静无声。
最终,他的眼皮开始颤动。
他的呼吸变得均匀。
摄影机绕着他缓缓移动,对准梳妆台的镜子,我们在镜中看到了瑞根。
他只穿着白色内裤。
不过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不是这个。
镜头推近,显示出他的全身……是飘浮在椅子上方几英寸之处吗?
他是悬浮在空中!
Skype网络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寂静。
一声。
两声。
三声。
瑞根缓缓睁开双眼。
从椅子边上跌下来,掉到地板上。
他烦躁地快步走向电脑,接听电话。
在电脑屏幕上我们看到了克里斯蒂娜(19岁)。
她站在一家韩国熟食店的花摊旁。
她通过iPhone跟瑞根讲话。
整个通话过程中,韩国店主一直站在后景冲她嚷嚷。
瑞根:克里斯蒂娜,我现在不能跟你说——克里斯蒂娜:爸爸?
哪种——(转身冲着那个韩国人)闭嘴!!!
(面朝屏幕)你说你想要哪种花来着?
瑞根:羽衣草。
或者其他味道芬芳舒缓神经的花草。
听着,我正在——克里斯蒂娜:这里的东西闻起来全都活像他妈的泡菜!
瑞根:那就随便买点儿什么看着顺眼的东西。
动动脑子。
什么都行,除了玫瑰。
不要玫瑰。
韩国人:鲜花不需要你抚摸!
只需要你购买!!!
克里斯蒂娜:我讨厌这差使。
Skype电话挂断了。
瑞根倚靠在桌子上,试图再次入静。
他无意间瞥到了自己的手表。
瑞根:妈的……他手忙脚乱地套上运动衫和长裤。
倚在桌子上穿鞋,突然看到了自己在镜中映出的面容。
瑞根:耶稣基督啊……他抓起一管昂贵的面霜,急切地在眼睛四周的皱纹上涂抹揉按。
他嘟哝了几句话,几乎听不清。
他把面霜丢下,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我们跟着他……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沿狭窄的走廊前行。
我们听到了什么声响,随着瑞根走近,声音也愈来愈清晰。
莱斯利(画外):有天夜里,他把我痛打一顿。
他抓着我的脚踝,拖着我在起居室里转圈,大喊:“我爱你,我爱你,婊子。
”像这样的爱,你拿它怎么办?
拉尔夫(画外):怎么会——那不是爱,你心里明白。
你干吗非得说它是——莱斯利(画外):随便你怎么说,但我知道那是爱。
瑞根加快脚步,来到……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舞台。
转瞬之间,他就置身于一间美式风格的厨房里了。
围坐在桌旁的是莱斯利(35岁)、劳拉(35岁)和拉尔夫(40岁)。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用玻璃高脚杯喝酒……拉尔夫:特里是个浪漫的家伙,属于“打是亲骂是爱”一派的。
莱斯利瞪大双眼盯着拉尔夫。
拉尔夫:宝贝,别这样看着我。
那个男人还威胁要杀了我呢。
劳拉:我们怎么挑起这个话题的?
拉尔夫(对瑞根):你呢,尼克?
你觉得这听起来像是爱情吗?
瑞根好奇地瞥了拉尔夫一眼。
瑞根:你问我是问错了人。
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
也就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罢了。
(沉吟)我说不好。
你得知道细节才行。
不过,我觉得你所说的爱是绝对的爱。
拉尔夫:我谈论的那种爱是……我谈论的那种爱,总不能要人的命吧。
莱斯利:要人的命?
梅尔,再喝一杯,好吗?
瑞根发现克里斯蒂娜在幕侧,捧着一把包好的花束。
瑞根点头示意她离开。
她气冲冲地旋风一般卷了出去。
拉尔夫:问问她,她走了之后,他干了些什么。
来,告诉他们。
莱斯利:我走了以后,他喝了灭鼠药。
他们把他送去圣达菲的医院,救了他一命。
但是他的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都松了。
劳拉:哦,上帝。
那真是——哦,上帝。
瑞根(作为导演对她加以指点):劳拉,宝贝,我爱你。
对吧?
但是少一点儿“峡谷少女”(注1)的劲儿,多一点儿,唔,人性。
劳拉(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表演方式,但还是“峡谷少女”的劲儿):哦,上帝。
瑞根:好。
我们继续。
拉尔夫: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死了。
莱斯利:他是吞枪自尽。
但是他把这事也搞砸了。
可怜的艾德。
拉尔夫:可怜的艾德,可怜个头。
那家伙极端危险。
瑞根:他怎么把自杀也搞砸的?
拉尔夫(机械地):你真该瞧瞧那些日子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简直像难民。
我甚至——瑞根(指导他):好吧,让我们稍微——难民是在逃亡。
他们好像惊弓之鸟。
你能否给我一点儿——拉尔夫朝瑞根摆摆手,仿佛是说自己已经心领神会了。
他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始……拉尔夫(表演风格不变,只是声音响亮了一些):你真该瞧瞧那些日子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简直像难民。
我甚至——买了一把枪。
你能相信吗?
像我这样的人?
恼火的瑞根把目光转向观众席。
从他的视角,我们看到了他的制片人杰克(60岁)。
杰克坐在第三排,他的头向后仰,在他们排演时打盹。
拉尔夫(画外):我把枪放在了汽车仪表盘旁边的储物箱里。
现在瑞根把目光移向幕侧,一名置景工在那里读报纸的体育版。
在他身旁,舞台监督的指挥台上,安妮正在往嘴里扔M&M巧克力,同时把剧本翻了一页。
瑞根的注意力最终又回到拉尔夫身上。
拉尔夫:有时候我得凌晨两三点跑到医院去。
瑞根看着拉尔夫表演,觉得自己排这部戏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拉尔夫的表演实在太糟糕了。
拉尔夫: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从灌木丛里或者汽车后面冒出来,冲我开枪。
这男人疯了。
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沉默。
演员们都等着瑞根的提示,他却只是仰望着舞台上方的灯。
劳拉只好说她的台词。
劳拉:天哪。
他最后究竟有什么举动?
拉尔夫:他随时会打电话找我,说他需要跟医生谈谈。
等我回复时,他就说……(夸张地)“你这个婊子养的。
你没几天好活了。
”沉默。
拉尔夫看向瑞根。
拉尔夫:戏太过了?
有点儿过,是吗?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范围,让你能够——伴着这句话,一盖灯从挂杆上坠落,像一块卵石,砸中了拉尔夫的脑袋。
全场顿时一片死寂。
劳拉:妈的。
安妮跟莱斯利一起冲向被砸昏的拉尔夫。
她们不知所措,只会盯着他瞧。
莱斯利:他还有呼吸吗?
安妮:我不知道。
杰克被嘈杂声吵醒,急忙沿着两排座椅之间的过道走来。
杰克:打911!
瑞根站在原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安妮在拉尔夫脸前用力拍掌。
劳拉:他的耳朵是不是流血了?
杰克:见鬼!
(对瑞根)你怎么一声不吭?
瑞根:这是一个意外。
瑞根抬头看灯。
摄影机随着他的视点移向灯具掉落之后留下的空位。
杰克(画外):看在上帝的分上!
医生怎么还不来!
安妮(画外;拍掌):醒醒!
醒醒!
布光有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改变,事故发生之后我们听到的声音消失了。
摄影机继续移动,一名技师入画,他悬吊在屋顶上,拿着一盏新灯。
他是要补上那盏掉落的灯。
杰克(画外):瑞根,我向你介绍——瑞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技师把灯系到格栅上。
镜头回到舞台,我们发现厨房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是第二天了。
瑞根换了身衣服,在空荡荡的舞台上踱来踱去。
最终他转过身来,看到杰克跟布莱斯站在舞台上。
杰克:瑞根,这是布莱斯,拉尔夫的替角。
前几个星期他一直在排练现场。
布莱斯:汤普森先生,我只想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非常激动。
这是——对我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誉。
瑞根:太好了。
好。
(对杰克)跟我去走走。
杰克:好的,布莱斯,我们待会儿见。
布莱斯兴冲冲地走了。
瑞根走下舞台。
杰克跟在他后面,我们跟随着他们……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走在走廊上。
瑞根:见鬼,把他打发走。
杰克:什么?
我们的首次预演就安排在三天之后。
我们需要——瑞根:预演会成为一场灾难。
你心里明白,杰克。
拉尔夫曾经是——是我们见过的最蹩脚的演员。
我拍过两部迈克尔·贝的电影。
耳朵出血是他迄今为止给出的最真实的表演。
杰克:他没那么差劲。
瑞根停住脚步,直视杰克。
杰克:好吧,他真是操蛋……一塌糊涂。
但是预演……瑞根继续大步往前走。
瑞根:我们得推迟预演。
杰克:什么——你疯了吗?
我们定下了媒体招待会。
观众正在买票。
我们得赔偿所有——瑞根:那就赔吧。
杰克:等一下,等一下。
操,等一下。
(稍顿)你此前怎么什么都不说?
你跟那个家伙排演了两个星期了。
你本应该——瑞根:是你说的我们需要他。
电视明星。
戏剧世家出身。
能拉升票房。
电视明星?
他究竟演过什么?
杰克:《僵尸法庭》。
开头有点儿拖沓,但是的确——他们来到瑞根的化装间门前。
瑞根站在门口,对杰克说——瑞根:听我说。
发生这种事只有一个原因。
不是意外。
是我——干的。
杰克:好吧。
(稍顿)你喝高了?
瑞根:瞧,去给我找个男演员来。
一个好演员。
列维·施瑞博尔如何?
杰克;他在拍《X战警前前传》。
瑞根:那迈克尔·法斯宾德呢?
杰克:在演跟列维作对的反派。
瑞根:杰瑞米·雷纳?
杰克直勾勾地瞪着他,不作声。
瑞根:怎么?
他们也给他弄了件斗篷?
操。
瑞根关门,但是杰克伸脚挡住了门。
杰克:他会控告我们。
拉尔夫会控告我们。
他的理由很充足。
瑞根:那就让他滚。
杰克:我怎么让他滚,你有什么建议?
瑞根:这是你分内的工作,老兄。
你吃的就是这碗饭。
你老于此道。
还记得那一次吗?
一个老太太打算起诉我,她说我碾了她的脚。
杰克:你的确碾压了她的脚。
瑞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把她打发走了。
看着我。
你是我的律师,我的制作人,你还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们能做到。
现在,离开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你是为此而生的。
杰克:做什么事?
瑞根:我不知道。
但是我相信你。
现在,从我身边走开吧。
瑞根砰地关上了门。
我们跟他一起待在……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他的化装间里。
在电视上,正在播放“E!
新闻”的片段。
主播是一个脸部仿佛打了肉毒杆菌的金发女人。
在她身后我们看到小罗伯特·唐尼的镜头。
他身穿尼龙紧身衣,系在钢丝绳上,用荒唐可笑的空手道招式跟看不见的敌人对打。
金发女人:……待会儿我们回来,会播放小罗伯特·唐尼的独家专访,他会跟我们谈谈十亿美元大片《钢铁侠》的特许授权。
这位超级天才演员邀请我们来到《钢铁侠3》的拍摄现场……瑞根关掉电视,头倚靠到门上,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转着念头。
男人(画外):十亿美元,资金杠杆,王八蛋。
瑞根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瑞根:吸气,我接受我的愤怒。
呼气,我报之以微笑。
瑞根深呼吸,同时想挤出一个微笑,却是徒劳。
瑞根:吸气,我接受我的愤怒。
呼气。
我——男人(画外):这就对了。
接受它。
亲吻它。
把它转过去,操它。
瑞根张开眼睛,看到房间对面那张《鸟人3》电影海报。
超级英雄鸟人展开双翼,直视着瑞根。
在海报顶端是一句手写的祝福语:“剧组祝你好运!
”鸟人:外面遍地是钱,老兄。
你却让我们困在这里,就像——身后响起一下敲门声。
瑞根:现在别进来!
劳拉开门,探进头来。
劳拉:我可以进来吗?
瑞根:不。
劳拉:好吧。
就说两个词。
希亚·拉一博夫。
瑞根:这是三个词。
劳拉:是两个。
瑞根:出去。
劳拉:好的。
爱你。
瑞根关上门,注视着《鸟人》海报。
鸟人(画外):我们在这里他妈的做什么?
重塑自我吗?
我们困在这个肮脏的囚笼里了,而我们本该在外面,展翅翱翔。
沉默。
有什么东西吸引了瑞根的注意力。
摄影机移向一只花瓶,花瓶在桌子一端,插满了玫瑰。
玫瑰花上系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你要的花,他们全都没有——克里斯蒂娜”。
他垂头丧气地盯着花瓶看了片刻。
在他的凝视所带来的压力之下,花朵似乎都为之战栗了。
有那么一瞬,瑞根似乎有些吃惊。
然后,一阵心火上蹿,他的感应能力冒了出来,让花瓶摔落在地上。
摄影机推近拍摄散落在地毯上的玫瑰。
镜头环绕着房间,在地毯上方盘旋,来到一个小小的木制圣坛上,圣坛上焚着香,摆放着装饰品。
现在房间似乎明亮了一些。
和煦的阳光穿窗而入,照亮了源自不同宗教的诸多圣像。
摄影机摇至一个麦当劳的空纸盒和一个按摩足浴盆,最后停在瑞根身上,他现在穿的衣服已经跟此前不一样了。
他坐在沙发上,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着加布里埃尔,一个令人讨厌的戏剧新闻记者。
此人戴着领结,一边采访瑞根,一边潦草地做笔记。
在他身边是一位忙着拍照的摄影记者。
加布里埃尔:这么说,在诠释雷蒙德·卡怫时,你的灵感来自契河夫。
摄影机摇摄,看向自信地坐在那里的瑞根。
他穿着一件休闲夹克,方才刚刚洗过澡。
瑞根:没错。
卡佛和契何夫其实异曲同工。
《樱桃园》会令我不由自主地思考文明在某些领域的终结——加布里埃尔:等一下。
你的确认为,《樱桃园》的主题是社会变化对于社会所造成的影响……瑞根坐在那里,像一头被汽车前灯无情照射的鹿。
沉默。
瑞根:当然。
这正是我——显而易见。
是的。
这正是正是我要说的。
加布里埃尔:好的,但这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你是怎么从《鸟人》传奇转到契诃夫然后又转到卡佛的?
(稍顿。
令人不自在的沉默)我是说,这匪夷所思。
你可能知道,正如巴特所说,过去文化工作是由诸神和史诗传奇来完成,现在则是由电影明星、三流漫画人物和洗衣粉广告来承担了。
这是你的一个飞跃,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对此你怎么看?
瑞根(搜索枯肠):唔……我是说……摄影机摇回来拍摄采访者,只不过现在已经换了一个人,乔希,来自《娱乐周刊》的记者。
乔希:稍等。
你是说《鸟人》系列电影的深意,是把他的动机跟希腊神话中史诗传奇的动机相提并论吗?
摇向瑞根,他瞠目结舌。
瑞根:毫无疑问。
正如巴特所言,鸟人,一如伊卡洛斯,想要征服一切,乃至太阳。
他的求索,是一个永恒的隐喻——乔希:很好。
嗯,有人说,你排这出戏是为了扭转人们的印象,即,你是一个过气的超级英雄,对此你怎么看?
(稍顿)有人可能会说你排这出戏是由于身份认同危机,危机的根源是好莱坞明星制导致的注意力真空。
有人——瑞根:好的。
你——领结不错。
我是说真的。
(稍顿)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我们已经尽可能地挖掘了鸟人值得一提的主题……这就是原因——这就是我拒绝拍摄《鸟人4》的原因。
镜头回到采访者身上,现在采访者是藩,一个彬彬有礼、精神头儿十足的日本记者。
记者身旁坐着翻译,另一个日本人。
藩(浓重的日本口音):《鸟人4》?
你要拍《鸟人4》?
藩拿出一个鸟人活动人偶,跟钢笔一起杵到瑞根脸上。
藩(日语):请给我签个名好吗?
签吧。
他看着翻译。
他们同时点头。
翻译(对瑞根):他想请你在人偶上签名。
在人偶上签名。
那个玩偶就是你。
摄影机向后摇,拍摄瑞根,瑞根双手抱着头坐在那里。
他是独自一人。
寂然无声。
他站起身,走向《鸟人》海报。
把海报取下来。
此时响起一下敲门声,一秒钟之后,杰克进来。
杰克:那个狗杂种!
(看见瑞根在取海报)你拿海报做什么?
瑞根:我不想再看见它了。
瑞根把《鸟人》海报取下,搁在地板上,面朝着墙。
杰克:这是来自剧组的礼物。
别跟这些家伙较劲;他们是工会的。
瑞根:我才不在乎。
(转向杰克)你说的狗杂种是哪个?
杰克:拉尔夫!
不出我所料,他威胁要起诉。
他的律师都给我打电话了。
瑞根:然后……?
杰克:然后什么?
我爱听你说的那番话。
我要做我该做的事,我是为此而生的。
是吗?
瑞根:是的。
杰克:我告诉他了。
我说:“你这个狗杂种。
你雇了个律师来威胁我是不是?
威胁我?
我向上帝发誓,你个混蛋,只要我收到律师函,新闻界就能拿到我们从你电脑里扒下来的照片。
”瑞根:什么照片?
杰克拿出一叠照片,递给瑞根,瑞根看到照片,大吃一惊。
瑞根:你怎么进入——(细看)他居然在电脑里存着未成年男孩的照片?
杰克:说不好。
但是,看着像是未成年的,对吗?
穿着那种运动衫。
管他呢,反正电话不会再响了。
瑞根:你从哪里拿到的?
杰克从瑞根手里把照片夺过来。
杰克:我们还是说重点吧。
重点是我把他们打发走了。
瑞根:好呀,太棒了。
杰克:是的,很不错。
只有一个问题。
瑞根:什么?
杰克:我们没有演员。
每次我们取消预演,新闻界都能嗅到血腥味。
每次我们取消预演,我们都要损失金钱,瑞根。
我们已经赔不起了。
一分一厘都赔不起了。
瑞根:我自有道理。
演员会有的。
我告诉你。
杰克:告诉我什么?
什么?
你以为我们缺的男演员会立时三刻从那扇门走进来,说:“嗨’伙计们,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门上响了一声。
莱斯利朝里探头。
莱斯利:我能跟你谈一分钟吗?
瑞根:当然。
进来吧。
她进来。
莱斯利:你有没有找到另一个男演员?
瑞根:没有。
莱斯利:哦。
呃……马特可以来。
瑞根:是吗?
杰克:哪个马特?
瑞根:我以为他在……莱斯利:原先在。
他走人了。
或者说被炒鱿鱼了。
杰克:哪个马特?
瑞根:是哪一种情况?
走人还是被炒?
莱斯利:对马特来说,通常是两者兼而有之。
杰克:他妈的哪个马特?
莱斯利:夏纳。
杰克(喜动颜色):哈!
瑞根:杰克……杰克:哈!
你怎么认识马修·夏纳?
莱斯利:我们勾搭成奸了。
杰克:你在跟马修·夏纳约会?
莱斯利:你干吗一直连名带姓地喊他?
瑞根:你认为他想接这个角色?
莱斯利:是的。
杰克:你怎么知道?
莱斯利:因为他说他想接这个角色。
杰克:哈!
瑞根:杰克。
稍安勿躁。
杰克(对瑞根):问问我他是否卖座。
瑞根:他卖座吗?
杰克:大卖特卖。
现在问问我评论家是否喜欢他?
瑞根:他们喜欢他吗?
杰克:他们靠他吃饭。
瑞根(意指莱斯利):嗨。
注意措辞。
杰克:莱斯利……莱斯利:是的。
靠他的脸蛋吃饭。
杰克:自有道理,没错。
他拍拍瑞根,神采飞扬地冲出了房间。
摄影机跟随他进了走廊……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杰克左转,安妮从右侧入画,手拿幽光灯。
我们跟随安妮穿过剧院,登上……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舞台,她把灯放在舞台上,开灯。
安妮(放声喊):幽光灯开了。
大家晚安。
剧院大灯熄灭。
摄影机前移,靠近幽光灯,等镜头最终移开时,我们发现瑞根穿着另一身衣服,待在舞台台口。
他扫视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马特(画外):令人望而生畏。
是不是?
瑞根看见马特(39岁)从座椅间的通道走过来。
马特:你知道在你之前有谁曾在这里登台演出吗?
瑞根:谢谢你能来,马特。
马特:詹姆斯·迪恩、杰拉尔丁·佩奇、安妮·班克罗夫特、亨利·方达……瑞根:方达。
真的吗……马特:没错。
现在,轮到你了。
瑞根·汤普森。
瑞根:还有你。
马特:实际上,我曾经在这里表演过。
许多次。
贝克特、阿尔比、契河夫、米勒、莎士比亚……瑞根有点儿被吓住了。
马特:唔,是你写的改编剧本?
瑞根:是的。
马特:你来执导……瑞根:是我。
马特:有志气。
瑞根:谢谢。
马特:这不是恭维话。
沉默。
马特单脚跃上舞台。
马特:我们干吗不演一小段,你能够……瑞根:嗨,我没预料到你——马特:我知道。
我们只是排演一小段。
瑞根竭力按捺自己的激动心情。
他从附近的桌子上抓起剧本,走向马特。
瑞根:看一看第20页——马特:唔,我不需要。
瑞根:什么?
马特:剧本。
我不需要剧本。
给我一个提示就行了。
瑞根:你说什么?
马特:给我一个提示。
瑞根:你是说——什么?
你全都知道?
马特:给我一个提示。
瑞根丢下剧本,开始这一幕场景。
瑞根:“你问我是问错了人。
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
也就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罢了。
(沉吟)我说不好。
你得知道细节才行。
不过,我觉得你所说的爱是绝对的爱。
”马特聚精会神地盯着瑞根。
等他最终开口说自己的台词时,我们看到,他就在我们眼前化身为人物了。
马特(思忖):我说过爱情是绝对的吗?
(对瑞根)“是的。
我所谈论的那种爱是……我所谈论的那种爱,总——”(增强气氛的停顿)“——唔,总不能要人的命吧。
”瑞根看呆了,而且几乎是当场被震慑到了。
瑞根:你怎么知道台词?
马特:我帮助莱斯利排练来着。
我说不清,但是我看到这一页上的台词,我就——我有一样本事,一样,怎么说呢,天赋。
嗨,再把那段提示来一遍。
瑞根:“你问我是问错了人。
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
也就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罢了。
(沉吟)我说不好。
你得知道细节才行。
不过,我觉得你所说的——”马特(打断他):好吧,我能不能——你是否介意我——瑞根:不介意,请继续。
马特开始分析,瑞根尽力跟上他的思路。
马特:跟着我。
他说,“你问我是问错了人。
”他的动作是什么?
他是否受够了这个话题?
想换一个?
也许觉得愧对妻子?
有点儿吧。
在长篇小说中你不需要动作,而这甚至不是长篇小说,只是个短篇。
但是在舞台上需要动作,明白吧?
然后,三个句子说的是同一个意思……“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
也就偶尔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罢了。
”是的,你刚刚说过你不认识他。
我们听到了,最后,“你得知道细节才行”。
我们先来说说“知道细节”。
你是谁,我的祖母吗?
而且,你不认识那个人,我们他妈的都听到了。
把这句删掉,压缩成一个句子。
“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
”对不对?
明白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了吧?
瑞根:你也很熟悉我的台词,呃?
马特:我们能不能——我们是在这里排练吗?
好,那让我们排练。
删减台词,再给我说一遍。
瑞根:“你问我是问错了人——”马特:顺便说一句。
“你问我是问错了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操蛋”。
你在对我说“操蛋”。
“别让我难堪。
我妻子就坐在这里,别让我看清楚自己的婚姻……”明白了吗?
把这个意思给我演出来。
给我一个像样的“操蛋”。
再来……瑞根:好的,让我——马特:再来。
现在就演出来。
操我。
现在。
当场。
让我们干起来吧。
瑞根:好,是的……马特:干吧!
瑞根(不假思索地):“嗨。
你问我是问错了人,明白吗?
我甚至不认识那家伙。
你什么意思?
”马特(即兴发挥):“我什么意思?
”瑞根:“是的,你什么意思?
你想说什么?
有话直说。
你想说——什么?
爱情是绝对的?
”马特(爆发):“是!
行了吧?
我所谈论的那种爱是绝对的爱。
我所谈论的那种爱,总——(他似乎重温了一段痛苦不堪的记忆)好吧,总不能要人的命吧。
”瑞根心脏狂跳,仿佛刚刚经历高潮。
瑞根:哇哦,这真是——马特:你觉得如何,老板?
我得到这份工作了吗?
克里斯蒂娜从后台现身。
克里斯蒂娜:拉里想给他试试服装。
马特:我就把这个视同于你答应了。
(走向克里斯蒂娜)你是……?
瑞根:她是我的女儿,克里斯蒂娜。
马特(上下打量她):没错。
是的。
我能看出来,比如,你知道,在……不,她一点儿都不像你。
(对克里斯蒂娜)你在这里的工作是……?
瑞根:她是我的助理。
马特:你的助理……(对克里斯蒂娜)你会讲话吗?
克里斯蒂娜:会。
你要是给我点儿奖励,我还会“坐下”、“站住”或者“打滚”。
(对瑞根)我能带他走吗?
瑞根:欢迎登船,马特。
马特(模仿军礼):谢谢你,船长。
马特跟着克里斯蒂娜走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臀部。
我们跟着他们……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顺着走廊前行。
马特:我是马特·夏纳,顺便自我介绍一下。
克里斯蒂娜:我知道你是谁。
马特:你知道……克里斯蒂娜:我当然知道。
(不情愿地说了实话)我在葛芬看过你演的《温室》。
的确是……很动人。
我喜欢你的表演。
马特:我喜欢你的屁股。
她一脸厌恶地回头看他。
马特:我说什么啦?
我只是……克里斯蒂娜:好吧。
我们到了。
他们来到一处化装间,进门,我们跟着他们,发现……内景,马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拉里(60岁),服装设计师,正在加工一件服装。
克里斯蒂娜:他来了,拉里。
拉里转身,看到马特站在那里。
克里斯蒂娜靠在墙上,盯着自己的手机。
拉里:哦,感谢上帝,摆脱了那些废物!
我总算可以给个像样的演员设计服装了。
你好,夏纳先生。
马特:你过得好吗,拉里?
拉里:好些了,既然有你大驾光临。
脱衣服吧。
马特脱掉衬衣,递给克里斯蒂娜。
但是她丝毫没有接过来的意思。
马特(任由衬衣滑落在地):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站在那里吗?
克里斯蒂娜:也许。
我不知道。
摄影机跟随拉里来到他的桌子旁,找寻几个服装配件。
拉里:我得重新记尺寸。
他们原本找了拉尔夫·品克斯来演这个角色。
你认识拉尔夫吗?
袖珍男人。
跟他一比,马克·拉法罗看起来就像范·迪塞尔了。
他回过身来,看到马特脱得一丝不挂。
拉里:哦,天哪。
你的内裤呢?
马特:在家里。
克里斯蒂娜瞟了马特一眼,目光又落在自己的手机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拉里协助马特穿裤子,当此情境,此举显得有些尴尬。
裤子不合身。
拉里:好了,哦,所有衣服都太小了。
克里斯蒂娜瞥了马特一眼。
克里斯蒂娜:的确,你没开玩笑。
马特从裤子里蹦出来。
马特(对克里斯蒂娜):你在给全世界发短信秀我的裸体吗?
(稍顿)佩索阿曾说过,文学是令人忽视生活的恰当方式。
你觉得他对于你的iPhone不作如是想吗?
克里斯蒂娜(举起手机):唔,如果他知道我在手机上读简·奥斯丁,我猜他是会这样想的。
没错。
你没有手机吗?
马特:我从不带手机。
戏剧不属于数码时代。
克里斯蒂娜:愿闻其详。
莱斯利进入房间,过去亲吻马特。
她注意到他是当着克里斯蒂娜赤身露体。
马特微笑。
莱斯利却没有。
莱斯利:哦,真不错……拉里:我把衣服拿走。
我们需要几条新裤子和几件新衬衣。
(回头看)也许还需要内裤。
拉里抱着衣服走了。
马特开始穿衣服。
马特:我想吸烟。
莱斯利:香烟对你没好处。
他们做过研究。
马特(对克里斯蒂娜):给我弄盒“骆驼”。
克里斯蒂娜:呃……别了吧?
马特:我以为你是个助理。
克里斯蒂娜:不是你的。
他们彼此怒目以对。
莱斯利:哦,耶稣基督啊,把钱给我。
马特:谢啦,宝贝。
克里斯蒂娜盯着马特和莱斯利看了一霎,离开房间。
我们跟着她……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沿走廊前行。
克里斯蒂娜从正在谈话的杰克和瑞根身旁经过。
我们停下来跟他们在一起。
瑞根:我不在乎。
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杰克:他想要的是我们给出的薪酬的4倍——瑞根:那就给他4倍。
杰克:我们不能给他4倍,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瑞根:那就走啊——我们干吗还要我们去取储备金。
杰克:我们取消了三场预演,储备金都花光了。
瑞根:听我说,你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我可是亲眼目睹的。
不过等明天预演你就能看到了。
瞧,去签合同吧。
我会弄到钱的。
杰克:是我管着你的钱呢。
你没钱了。
我也没钱了。
瑞根:我会弄到钱的。
(加重语气)我会弄到钱的。
杰克:很好。
但是我们不得不勒紧腰带过日子了。
安妮走来,打断他们的谈话。
安妮:日光浴床到了。
杰克: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妮:这话的意思是,外面有个日光浴床,要搬进这里来。
莱斯利从马特的化装间现身,手里拿着买烟的钱。
杰克(被弄糊涂了):谁订的日光浴床?
干吗要个日光浴床?
我们要干吗,请史努基来吗?
什么日光浴床?
为什么要日光浴床?
瑞根顺着走廊大步走出剧院门,莱斯利和安妮跟在后面。
莱斯利:马特说这是为了——他说卡佛的人物总是待在大太阳底下。
是红脖子。
来自土地的人们。
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们当时太嗨了。
他们出门来到……外景,小巷,剧院外,接前景……小巷,那儿有两名工人(40岁),正在从一辆卡车上往下搬一张巨大的日光浴床。
安妮:我告诉过他们等一等的。
(尖叫)我告诉过你们等一等的!
瑞根:不错。
工人:你们想把床搁在哪儿?
瑞根:她会告诉你们往哪儿走。
安妮:我告诉过他们——瑞根(对安妮):我知道。
不过你只管把他们带去马特的化装间好了。
安妮(像一名军士):好!
让我们把这东西弄进去!
劳拉走向瑞根。
劳拉:出什么事了?
瑞根:你——说真的,你不会想知道。
莱斯利:好了。
我去买烟了。
你们想梢带点儿什么吗?
瑞根:不用。
劳拉(对莱斯利):你穿的上衣太滑稽了!
显得你的乳房就像……该死的安茹梨似的……莱斯利:哦,唔,我要去——谢谢你。
我要去给马特买烟。
她走开了。
劳拉(目送她离去):瞧那屁股……就跟包在手帕里的两个鸡蛋似的……瑞根(掉头回剧院):劳拉……?
劳拉:来了……(自言自语)我是说真的。
她追着瑞根进了剧院门,我们跟着他们……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沿着走廊前行。
劳拉:嗨。
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瑞根:什么日子?
劳拉:第一次预演!
(鼓掌)你激动吗?
瑞根(微笑):是的。
劳拉:我也是。
她用力亲吻他的双唇,把他的手拉到她的双腿之间。
旋即抽身离去。
劳拉(挑逗地):待会儿见。
她举步走开。
瑞根微笑,拍了拍她的屁股。
他继续向前走。
摄影机变成了他的视角,我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内景,后台,剧院,接前景……穿过后台入口。
我们扫视后台区域,看到置景工已准备就绪。
我们能够感受到第一批观众电流四射的期待感。
舞台上,可以看到原先那个厨房布景的一部分。
安妮站在指挥台上,戴着受话器,为演出做提示。
安妮(朝受话器说话):提示34和35。
开始。
她转身,直视摄影机,也就是说,直视瑞根。
安妮:就位。
瑞根:没问题。
瑞根身着戏装登场。
他夹着一桶冰和一瓶杜松子酒。
他走向舞台对面,我们跟随着他在幕侧就位。
他探头窥视观众,观众似乎都在兴致盎然地观剧。
随后摄影机摇向舞台,找到马特、莱斯利和劳拉。
他们围着桌子,表演我们在影片开头看过的那场戏。
马特喝着酒,显得挥洒自如。
桌上的杜松子酒瓶已经空了一半。
马特: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从灌木丛里或者汽车后面冒出来,冲我开枪。
这男人疯了。
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劳拉:天哪。
他最后究竟有什么举动?
马特:他随时会打电话找我,说他需要跟医生谈谈。
等我回复时,他就说……“你这个婊子养的。
你没几天好活了。
”一段漫长的戏剧化停顿。
他默默地坐了下来。
劳拉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虑,因为该由马特说台词了。
莱斯利(设法遮掩):你告诉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马特看过来,朝莱斯利微笑。
然后对劳拉……马特:他冲着自己的嘴巴开了一枪。
莱斯利:我依然为他感到难过。
劳拉:听着像个噩梦。
后来他又怎么了?
马特(又倒了一杯酒):他又多活了3天。
他的脑袋肿胀——(突然笑起来)他的脑袋——(又笑了)。
女人们没办法,只好跟着他笑了起来。
莱斯利拍了他一巴掌。
莱斯利:没什么好笑的……马特(笑个没完):脑袋肿得有正常人脑袋的两倍大。
女演员们竭力忍住笑声。
马特(歇斯底里):他瘦得皮包骨头,他的脑袋——(尖叫)他看着就像个停车标志!
瑞根怒不可遏。
他察看观众的反应。
令他吃惊的是,观众也在笑,而且很喜欢这种表演。
马特刹那间换了一副腔调。
马特(突然迸出眼泪):我从没见过人有那副模样。
(戏剧化的停顿)我向上帝发誓,我但愿再也不要见到那副模样。
瑞根走到安妮身旁,耳语……瑞根: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安妮:他很不错……唔……我认为他在喝真的杜松子酒。
瑞根看向马特,马特又在给自己倒酒。
他转向安妮,但是……安妮:祝你大获成功。
去吧。
她温柔地推了推瑞根,我们跟着他来到舞台上……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他放置酒瓶和篮子的地方。
他巧妙地把马特的杯子顺手抄走。
马特又抢了回来。
马特:然后,我们干了一架。
(亲吻莱斯利的头发)是不是,宝贝?
焦虑不安的莱斯利抽身让开。
她和瑞根交换了一个眼神。
瑞根在水槽前洗手,然后走到冰箱旁。
马特:我觉得她不应该那样看他。
但是她——(神情焦急地看着莱斯利)她——劳拉(帮忙):谁打贏了?
莱斯利:他死的时候,只有我跟他一起待在房间里。
他没有别的亲友。
劳拉:至少他不是孤单一人……马特:这人很危险。
你想称之为爱吗?
那你就要这种爱吧。
沉默。
又来了一条提示。
瑞根把头伸进冰箱里,盯着一桶炸鸡看。
劳拉:亲爱的……?
瑞根关上冰箱,走过去,从马特手中拿过杯子。
他把剩下的杜松子酒一饮而尽……瑞根: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爱。
这事发生在几个月之前,但是现在还没完结。
我们听了之后都应该自愧不如,当我们谈论真爱时,我们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我们知道自己在谈些什么似的。
劳拉:尼克,看在上帝的分上。
你喝多了吧?
瑞根(指着马特):我用不着等酒后才吐真言。
我是说……我们刚刚在谈话,是不是?
劳拉:行啦,到此为止。
别说话跟个醉汉似的,如果——瑞根(发脾气):闭嘴。
有生以来你就闭一次嘴吧。
你帮帮忙,把嘴闭上一分钟行吗?
(稍顿)就像我刚才说的……有一对老夫妻,在州际公路上出了车祸。
有个孩子在开车。
他还——未成年。
醉驾。
开着他老爸的皮卡,一头撞进了那对老夫妻的野营车。
两人给撞散架了,没人相信他们能活下来。
多发性骨折。
内伤。
大出血。
当然’他们都这把年纪了,更是——我们开始听到小提琴的配乐声。
瑞根:我到那儿的时候,那个孩子——那个未成年的混蛋一一他已经死了。
他躺在角落里的一张轮床上。
我们把那对老夫妻送进手术室。
拼命抢救了几乎整整一夜……他滔滔地说台词,此时马特伸手去够瑞根刚刚拿来放在舞台上的那瓶酒。
他给自己把杯子倒满。
瑞根:抢救结束时,我们给他们全身打满了石膏,送去重症监护病房。
有两周时间,他们在那里挣扎求生。
不可思议——身体状况居然一步步好转。
于是我们把他们送去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丈夫消沉了许久,我是说,虽然我告诉他,他妻子能挺过来,他依然情绪低落。
于是我凑到他耳边,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这是因为他没法扭头看着自己的妻子。
想像一下……这个男人的心碎了,就因为他没法扭头看他老婆。
瑞根演得很到位。
莱斯利和劳拉真心被感动了。
马特注意到这一点。
他啜了一口酒。
瑞根:我是说……这简直就像要他的命。
要他的命,如果他——马特:我听够了。
他们都盯着马特。
沉默不语。
马特:这他妈的是什么?
水?
他把杯子朝墙上砸去。
观众席上有人发出笑声。
马特起身,走向冰箱。
瑞根:这差点儿要了那个老混球的命。
劳拉(对莱斯利耳语):他去哪里?
莱斯利(对马特):亲爱的……?
马特俯身在冰箱里乱翻。
瑞根:要他的命,因为……马特把一个牛奶盒甩到舞台上。
马特:这是空的。
瑞根:……因为他看不到……马特又把一个酸奶瓶掼到舞台上。
马特:空的。
瑞根最终转身看向马特。
瑞根:你他妈的究竟在干什么?
马特摸出一块黄油。
马特(仔细瞧了瞧):是塑料的。
(扔掉)这对你可不是好事。
瑞根不知所措。
观众开始窃笑。
瑞根:够了。
马特:嗨,有鸡肉。
真正的鸡肉。
观众们笑得更厉害了。
马特抱着鸡肉桶,啃咬鸡腿。
马特:嗨,真是个好鸟,老兄!
说完这个愚蠢的笑话,他自己也乐了。
瑞根从马特手里一把夺过鸡腿。
观众爆出笑声和惊叹声。
劳拉: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马特走向桌子,又拿起一块鸡肉,递到莱斯利面前。
马特:你想吃吗?
莱斯利:你混蛋。
劳拉:我们怎么还不结束这个场景?
瑞根(尽力保持冷静):好啦,马特。
马特:什么好啦?
瑞根:你喝醉了。
马特登时大发雷霆。
马特:我当然喝醉了!
我就应该喝醉!
你怎么不醉?
这是卡佛,伙计!
他写作的时候称得上是呕心沥血!
如果我演喝酒就得给我真酒。
可这里呢,胡闹,全都是假的。
牛奶是假的。
黄油是假的。
你的表演假模假式。
这里唯一的真东西就是鸡肉!
所以我才抱着鸡肉不撒手。
瑞根(大喊):安妮!
让我们下场!
观众笑疯了。
突然,舞台开始旋转,木头相互挤压,发出吱嘎声。
现在我们看到的布景是半拉厨房和半拉汽车旅馆房间。
瑞根:操他的,这是怎么回事?
爆炸声。
两根电线松脱,火花飞溅。
厨房窗帘着火了,安妮和两名置景工拎着灭火器冲上舞台。
警铃大作。
观众离场时,照相机和手机的闪光灯还闪个不停。
瑞根怒不可遏地冲下舞台……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从后台乱成一团的人群中挤过去,却迎头撞上惊慌失措的杰克。
瑞根:我要他滚蛋。
杰克追着瑞根走过走廊。
杰克:不行。
瑞根:什么?
杰克:我们不能这么做。
瑞根:你说——我们当然能这么做。
这是我们的戏。
杰克:瑞根,听我说——瑞根刹住脚,面朝杰克。
瑞根:不,你听我说。
让他从我的戏里滚蛋。
你没看到他刚才那副德行吗?
杰克:这是预演。
没人关心预演怎么样。
真正有分量的是首演时坐在观众里的那个老太婆怎么说,就是《纽约时报》那位。
瑞根:我不管这一套。
我们就是得开了他。
杰克:我们刚跟他签了合同。
瑞根:那就毁约。
不能让他站在那里,把我耍得像个——杰克:闭嘴!
这一回你就闭上嘴听我说。
我们一宣布他来接演,预付金就翻倍了。
一天半之内就翻倍了。
我们超了预算,我们手里没钱了。
没钱了。
即使预付金有增长,如果你再不去找钱,我是说如果现在不马上去,我们就撑不到《纽约时报》给好评那一天了。
我们无法承担再取消一次预演的损失。
我们一分钱都丢不起。
我们不能开掉马特。
这不是在片场,只要有人对你不够尊重,你就可以把他扔出去。
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这里是剧院,演戏关乎尊重与评价,还记得吗?
这话可是你跟我说的。
是你把我拖进这个烂摊子。
现在,你是导演。
你得管住他。
杰克转身,朝演出厅走去。
瑞根转身,走向他的化装间。
马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向他扑过去,把他压在墙上。
瑞根(大骇):操!
马特醉得比刚才更厉害,他压着瑞根,他呼吸的热气拂着瑞根的脖颈。
在痛苦的沉默之后……马特(晕晕乎乎地):你很不错。
他温和地拍了拍瑞根的脸,消失在自己的化装间里。
瑞根这才继续往前走。
我们跟随他进入……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他的化装间,他瘫坐到一把椅子上。
西尔维娌(画外):唔,很有趣,呃?
镜头摇过去,我们看到他的前妻西尔维娅(50岁),坐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
瑞根:我不知道你今晚也来了。
西尔维娅:你们在舞台上搞的什么鬼名堂?
瑞根:嗯,我们还在尝试奇思妙想。
她起身,微笑着,吻他的头。
西尔维娅:你好,瑞根。
瑞根:你好,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那么,我能不能只说一句——瑞根:求你,别说。
西尔维娅:不。
戏很好。
你知道,在你们俩,怎么说呢,吵起来之前。
戏真的很不错。
瑞根:当真?
西尔维娅:啊哈。
坐在我后排的那些老太太都这么说。
瑞根:信口开河。
西尔维娅:那家伙是个混球。
瑞根:他是个混球,没错。
但是个天才混球。
西尔维娅:哎。
别低估你自己。
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天才混球。
他们相视一笑。
瑞根:也许没那么天才。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西尔维娅:也许。
但是你也很迷人。
(逗他)一个迷人的庸才。
瑞根(讥诮地):谢谢。
这正是我需要听到的金玉良言。
西尔维娅:我是当恭维话说的。
沉默。
瑞根:你在这里做什么?
西尔维娅:克里斯蒂娜和我要去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等她干完——瑞根:那很好。
但我指的是在这里。
现在。
西尔维娅: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也许心里不好受,舞台爆炸了,上千名观众都笑你。
瑞根:非常感谢。
西尔维娅:我知道这事对你有多重要。
瑞根:我很感激。
稍顿。
西尔维娅:那么,情况如何?
瑞根:这部戏?
西尔维娅:不。
是你和克里斯蒂娜。
情况如何?
瑞根:还不错。
一如既往地纠结。
她——西尔维娅:你跟她聊天吗?
瑞根:我们聊天。
我们——我说不好。
这里一切都跟疯了似的。
我在努力。
西尔维娅:你知道她现在心思搁在什么地方吗?
瑞根:当然。
西尔维娅:她在尽力躲避那些令她住进康复中心的人和事物。
但是——瑞根:我知道。
西尔维娅:但是她只有这些……所以她——瑞根:我明白。
西尔维娅:我知道你陷进了这部戏和这些破事中,但是——瑞根:破事……西尔维娅:你明白我的意思。
(稍顿)瑞根……你现在没有必要当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你只要做个父亲就行了。
瑞根:是的。
他走到一个小冰箱跟前,拿出一瓶啤酒,关上冰箱门。
瑞根(随口问道):你喝吗?
西尔维娅:我不喝。
他坐下,默不作声地喝啤酒,过了一会儿——瑞根:那么,你情况如何?
西尔维娅:我?
没什么新鲜的。
我想,一切照旧。
我要回去教书了。
瑞根:真的?
西尔维娅:是的。
我只是,我说不好,厌倦了,感到有些空虚,于是我想也许——瑞根:你觉得马里布的房子怎么样?
西尔维娅:还行。
我们是要讨论这栋房子,还是?
瑞根:不,我只是——稍顿。
西尔维娅:有话不妨直说。
瑞根:我在考虑用它融资。
西尔维娅:那房子将来是要留给克里斯蒂娜的。
为什么——什么?
为了这部戏?
瑞根(说了实话,有些底气不足):我需要钱。
西尔维娅:你知道这听起来有多疯狂吗?
瑞根:知道。
沉默。
瑞根看起来伤感而又茫然。
西尔维娅:出什么事了?
(稍顿)看着我。
瑞根温柔地抬眼看着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几天前我回想了一下我们为什么会分道扬镳。
沉默。
他们注视着彼此。
瑞根:上次我从洛杉矶飞这里,乔治·克鲁尼坐在我前面,跟我隔着两个座位。
我认出了他的袖口和那个……下巴。
我们飞越了可怕的暴风雨。
飞机开始颠簸,就像——我指的是真正的颠簸。
飞机上的所有人都开始哭泣、尖叫、祈祷。
我坐在那里一坐在那里,心想,当克里斯蒂娜翻开报纸,看到的是克鲁尼的脸印在头版上。
不是我的。
我会成为另一个被遗忘的人——你知道法拉·福赛特跟迈克尔·杰克逊死在同一天吗?
西尔维娅抬起眼,神情沮丧,仿佛是打输了官司。
西尔维娅:现在我想起来我们是为什么分手的了。
她吻他的头,走向门口。
瑞根:我们为什么分手?
西尔维娅(直视他的眼睛):你朝我扔了一把菜刀……瑞根如受重击。
他垂下眼睛盯着地板。
西尔维娅:……一小时之后你又告诉我你是多么爱我。
(稍顿)就因为我不喜欢你跟梅格·瑞恩演的那部荒唐的喜剧。
我不喜欢它并不意味着我不爱你。
但你总是这样。
你把爱跟崇拜混为一谈了。
她悲哀地一笑。
他看着她。
西尔维娅开门,却又回身对瑞根说道——西尔维娅:那是你的房子,所以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只要能确定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克里斯蒂娜。
瑞根:我会的。
西尔维娅:你不是法拉·福赛特,瑞根。
瑞根呆坐着,厌恶地盯着镜中映出的自己。
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他回头,愕然发现,那张原本面朝墙壁放在角落里的《鸟人》海报,现在再次面对着他。
停顿。
鸟人:我们该做个电视节目。
人们关注电视。
帕西诺就做电视。
或者我们可以来个真人秀:《汤普森一家》。
疯狂、吸毒、自作聪明的女儿。
风情万种的前妻,胸涌澎湃。
人们喜欢看这种东西。
瑞根(对海报):住嘴。
摄影机逐渐推近,对准了鸟人的眼睛。
鸟人:就在这个房间里白兰度上了杰西卡·坦迪。
瑞根:别说了。
鸟人:西尔维娅该去抽抽脂肪。
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们向前移动,越靠越近,直到那双眼睛似乎要看穿我们,然后……内景,萨尔迪餐馆,日……摄影机缓慢地拉远,我们听到马特在说话,声音压过了这间餐馆的嘈杂声。
那位超级英雄的眼睛现在变成了瑞根的眼睛。
他在半心半意地听马特说话,注意力却落在一位年长的女士身上。
她坐在吧台边,一边啜饮马提尼,一边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朝他皱起眉头。
马特:……不想听这个。
我不想听你说你在这部戏上押了一大笔钱。
我在这部戏上也下了重注。
瑞根:好。
那我们两人都——马特:不是真的。
瑞根:我知道自己只是个“受欢迎的”演员,但我正尝试着——马特:去他的吧,什么是“受欢迎”?
受欢迎跟有名望是一回事,只不过说法没那么高端罢了。
我的声誉押在了这部戏上。
那是……那是……瑞根:豪赌?
马特:豪赌。
的确是。
操。
没错。
这戏要是不成,你还可以去拍《鸟人4》《鸟人5》《鸟人6》,重新加入文化灭绝行动。
你披上羽毛,全世界的坏蛋就像苍蝇逐血一样扑上来。
可是,如果你是个艺术家,每晚都要把灵魂袒露在舞台上,处理真实的感情、复杂的感情,借以谋生,你就会被黑暗吞噬,不得不生活在那里,在地狱里。
跟那些向我打听我干吗要参演你这部烂戏的人就伴。
瑞根:如果你把声誉押在了这部戏上,那昨天晚上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马特:昨天晚上是为了让戏“活起来”。
是为了让它“出血”。
昨晚凸显了戏剧的特色。
这里不是华纳兄弟的片场,瑞根。
这里是纽约。
我们都是这样做事的。
瑞根:是吗?
你们都是这样做事的……比如,在我们第一次预演时把舞台点着了。
马特:我跟这事无关——瑞根:在这大城市里,人们就是这么做事的?
你们就是这么敬业的?
马特:我就是这么显示自己的高明的。
瑞根:高明???
人们当着我们的面嘲笑我们。
高明在哪里?
马特:的确,他们昨晚笑了……可今天他们在谈论我们。
谈论我们的戏。
瑞根:我们的戏是正剧。
是雷蒙德·卡佛的作品。
不是愚蠢且玩世不恭、只知卖弄自己表演的弱智喜剧。
马特:一个穿着紧身衣、戴着鸟嘴的男人,居然也谈什么节操。
这是百老汇,老兄。
你想告诉我你的宣传预算是多少吗?
嗯?
他们在谈论我们。
要想与这里的君主作战,只有这条路。
瑞根:君主?
你说什么——马特指了指那个年长的女人。
马特:看到那边那个女人了吗?
等她在《纽约时报》上给我们这部戏写个五百字的评论,就算是一锤定音了。
瑞根:那是……马特:塔比瑟·迪金森。
没错。
唯一重要的是她喜不喜欢我们。
她喜欢,我们就成了。
她不喜欢,我们就完了。
马特指了指挂在瑞根身后的几幅漫画。
马特:看到那些家伙了吗,就在那里?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瑞根:不知道……马特:那是詹姆斯·伯杰,那是布拉德·弗莱曼。
伯杰拿了两次托尼奖。
红得发紫,直到塔比瑟的脑袋瓜儿把他演的裘利斯·恺撒贬得一钱不值,如今他在休斯敦,经营社区剧团,卖安利产品。
弗莱曼演了《长日漫漫路迢迢》,她写道,他的脑袋长得像西瓜,可还不如西瓜有趣。
我不知道他的结局。
反正是栽了跟头。
所以帮帮忙,别为了区区一个预演就小题大做,好吗?
别指手画脚地教我干活儿。
只说“谢谢你”,把其它乱七八糟的话都咽下去。
因为,这是我的地盘,这里没人认识你是谁。
两个身材肥胖的旅行者,身穿印有《妈妈咪呀》的T恤,带着一个7岁的孩子,来到他们桌前。
女人:您是瑞根·汤普森,是吗?
男人(怯怯地):我们很抱歉打断……女人:您是否介意跟我们合个影?
男人:我们真心抱歉打断……瑞根:当然可以。
一点儿都不麻烦。
女人(对儿子):汤米,他就是瑞根·汤普森。
他以前就像蝙蝠侠一样厉害。
孩子情绪很糟糕,受够了跟着父母东奔西跑。
女人把相机塞到马特手里。
女人(对马特):麻烦您一下好吗?
马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接过相机。
女人把孩子推进瑞根身旁一个火车座中。
孩子:我不照。
男人(对瑞根):我们很抱歉——女人(粗暴地):住嘴,亨瑞!
(对马特,甜蜜地)按一下顶部的按钮就可以。
(对儿子)来吧,汤米,来吧。
她抓住孩子的手,但是孩子挣脱了。
孩子:我说了我不想照。
女人:好吧,那是你的损失。
她摆姿势,拥抱瑞根。
孩子又羞又窘。
他瞧着瑞根,仿佛瑞根是这个星球上最无趣的人。
马特拍了一张照片,随后立即把相机还给那个女人。
女人:谢谢你,亲爱的。
(对瑞根)上帝保佑您。
您真是太好了。
还这么英俊!
她狠狠地亲了瑞根的嘴一下。
然后晕陶陶地站起身,拉住儿子的手。
当这对夫妻离去时……孩子(对父亲):他是蝙蝠侠的爷爷吗?
女人:住嘴。
住嘴,汤米。
心烦意乱的马特依然站着。
他喝了一口啤酒,这才坐下。
瑞根有些羞惭。
马特:吃完了吗?
我能走了吗?
瑞根:好的。
马特起身,但是在迈步之前,他又一次回身问瑞根——马特:为什么选雷蒙德·卡佛?
你从没告诉过我理由。
瑞根:你不会理解的。
马特:试试呗。
瑞根伸手掏出钱包,拿出一张鸡尾酒餐巾纸,上面有字迹。
马特读道——马特:“感谢你真挚的表演。
雷·卡佛。
”这是什么?
瑞根:我在得梅因上高中的时候,演过一部戏……他——我不知道,他在后台给了我这个。
当时我就知道,我要成为一名演员。
瑞根现出脆弱的一面。
他想让马特理解这张餐巾纸的重要性,在两人之间搭建起一道桥梁。
瑞根:我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我做了错误的转向……但这正是为什么我现在试图——马特忍俊不禁,继而干脆笑出了声。
瑞根:有什么好笑的?
马特:这就是你排这部戏的原因?
瑞根:是原因之一。
马特大笑。
马特:哦,这我就明白了。
瑞根:明白什么?
马特:他是短篇小说家,瑞根。
你是把他的短篇小说加上舞台指导,写成了剧本的形式。
既没有人物弧线,也没有场景构建。
我们基本上是在那里表演一本书。
他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打量着餐巾纸。
马特(不怀好意地笑):他把这话写在了一张鸡尾酒餐巾纸上。
瑞根:那又……马特把餐巾纸丢还给瑞根。
马特:他喝醉了。
马特走开,我们跟随着他。
他从评论家塔比瑟·迪金森所在的吧台旁经过。
塔比瑟:你去了好莱坞,马修?
马特停住脚步。
马特:是从好莱坞来了这里,塔比。
我在排演他的戏。
塔比瑟(魔鬼般的微笑):我知道。
祝你好运。
马特直视她的双眼。
马特:“一个人成不了艺术家才会当评论家,同理,一个人没法成为战士才会去做密探。
”这话是谁说的?
福楼拜,对吗?
他也现出恶魔般的微笑。
她以眼还眼。
如果不是她比他年纪大那么多,你会深信他们之间有性吸引力。
塔比瑟:他是个穿着莱卡飞鸟装的好莱坞小丑。
马特:没错。
今晚8点,他会登上舞台,把全副身家都押上。
你打算做什么?
塔比瑟:你就不担心我给你差评吗?
马特:哦,我确信你会的。
如果我给出了差劲的表演。
迪金森女士。
塔比瑟:夏纳先生。
马特微笑,朝惶惑不安的瑞根挥了挥手。
我们跟着他走下楼梯,走向大门。
我们盯着他的双脚。
然后是他脚后的一面墙,一面旧旧的蓝色墙壁。
这面墙壁占据了整个银幕。
灯光转暗。
摄影机摇向左方,我们发现……内景,走廊,剧院,晚些时候瑞根走在狭窄的走廊上。
这里一片嘈杂,每个人都在为下一场预演做准备。
瑞根来到演员休息室,看到……内景,演员休息室,剧院,接前景……克里斯蒂娜,百无聊赖地在一卷厕纸上划拉着什么。
瑞根:你在那儿做什么?
克里斯蒂娜(接着画她的):没做什么。
是——没什么。
你的戏装挂在你的房间里。
瑞根:很好……克里斯蒂娜:我准备了你想要的椰汁。
如果你想让我——瑞根:喂?
克里斯蒂娜:什么?
瑞根:我刚才说“谢谢”了吗?
克里斯蒂娜:谢什么?
瑞根:所有这一切。
你干得很不错。
我已经……克里斯蒂娜:是的。
瑞根:所以,我只是想说——(他猝然收住话头)那是什么?
克里斯蒂娜:什么……?
瑞根:什么味道?
克里斯蒂娜:我不——瑞根:看着我。
克里斯蒂娜:你什么——瑞根:看着我。
她从命。
他逼视她的双眼,随后立即起身,在屋里四处搜索。
克里斯蒂娜:爸爸……瑞根(继续找):你在骗我……那东西在哪里?
克里斯蒂娜:我们能不能别这样?
瑞根从垃圾桶里翻出一罐花生酱。
瑞根:这是什么?
克里斯蒂娜:花生酱,顺便说一句,碰巧含有Omega——瑞根从罐子里抽出一团东西。
瑞根:这个。
克里斯蒂娜:哦,是大麻。
瑞根: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好了,只是放松一下。
瑞根:放松?
见鬼,你究竟在干什么?
克里斯蒂娜:保护自己不得白内障?
瑞根:你不能这么对我!
克里斯蒂娜:对你?
瑞根:住嘴!
你知道我——就在此时,瑞根看到安妮在门口停下脚步。
安妮(不自在地):还有20分钟!
(稍顿)好的,再见。
安妮闪开。
瑞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克里斯蒂娜:是的。
你说的是你自己。
还有什么新鲜的?
瑞根:别想——克里斯蒂娜:什么?
说说我?
我做梦都没想过。
瑞根:听我说。
我在尝试做些重要的事……克里斯蒂娜:这事不重要。
瑞根: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吗?
也许对你不重要,对你那些愤世嫉俗、以自我为中心、尖酸刻薄的玩伴们不重要。
但是对我很重要。
这是我的——上帝。
这是我的事业,我的机会,让我能够去做些真正有意义的工作。
克里斯蒂娜:对谁有意义?
你本来有事业啊,在第三部漫画书改编的电影之前,在人们开始遗忘飞鸟装里是谁之前。
你在排演一部根据60年前的老书改编的戏剧,为一千个有钱的老白人,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看完戏之后去哪里吃蛋糕喝咖啡。
没人把这当回事,除了你。
我们面对现实吧,爸爸,这也不是为了艺术的缘故。
你只是想再次拥有存在感。
嗯,外面的整个世界里,人们每天都在拼命争取存在感。
你表现得却好像完全没这回事!
在你故意无视的地方,新鲜事层出不穷,那个地方已经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谁?
你甚至都没有“脸书”的主页。
你也没有“推特”账号。
你这人根本不存在。
我有一个朋友在上垃圾电视节目,他惟一的本事就是用俳句描述他早餐他妈的吃了什么,他有50万粉丝!
你觉得这个宇宙里会有50万人关心那个演鸟人的家伙如今在干什么吗?
你排戏是因为你惶惶不可终日,你跟别人一样,担心自己不再重要了。
可你知道吗?
你的感觉是对的。
你过气了。
这事不重要。
你不重要。
你得习惯这一切。
瑞根待在原地不动。
彻底垮了。
沉默良久。
安妮(画外):还有15分钟!
停顿。
克里斯蒂娜心里明白,自己把话说过头了。
克里斯蒂娜:爸爸……瑞根:去查看一下我的道具,确保道具准备无误,好吗?
停顿。
内疚的克里斯蒂娜走向门口,却又突然刹住脚步。
克里斯蒂娜:你知道昨天的热门话题是什么?
瑞根:我不明白“热门话题”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蒂娜在她的iPhone里搜索。
然后走到父亲跟前,让他看屏幕。
镜头推近,是昨晚预演的一个youtube视频。
舞台上一片混乱。
但是还有别的。
瑞根身穿飞鸟服的卡通形象在这段视频中跳舞,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头盖骨,就像哈姆雷特。
瑞根依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克里斯蒂娜:随便你信不信,这就是力量。
她用悲哀的温柔的眼神望了望他,出去了。
瑞根坐了片刻,起身走向垃圾桶。
翻出大麻烟的烟蒂,摸出火柴,点燃。
他深吸一口,让烟雾停留几秒,然后才吐出来。
他等着自己平静下来。
他吸着已经看不到的烟蒂,烫到了自己。
他咳嗽,丢下烟头,走出厨房。
我们跟着他……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他走得很慢,最后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之中。
我们继续向前,来到正在进行的第二场预演中。
劳拉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某个场景的尾声。
她独自站在一个奢华的花园中。
在地板上,是高高的绿草。
一棵巨树的粗壮的树干延伸到舞台上方的阴影里。
刻意制造出来的风。
我们穿过舞台两翼。
从瑞根身旁经过,他已经着装完毕,准备开演下一场景。
化装师帮他枯好假唇髭。
我们聆听劳拉最后的台词,然后是观众的掌声。
灯光转暗。
我们继续留在后台。
看到马特和莱斯利穿着睡衣。
一名置景工帮他们上了一张双人床。
他们在被单下摆好出场的姿势。
几个技师东跑西颠,为即将出现的技术需求做准备。
摄影机随着马特和莱斯利在被单下移动。
马特(悄声):嗨,莱斯……莱斯利(悄声):什么?
马特:我觉得我硬了。
莱斯利:不,你没硬。
有时候你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马特:不,我的确硬了。
不信你摸摸看。
莱斯利:啊,你是开玩笑吧。
舞台开始旋转,把“汽车旅馆客房”……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转到舞台上。
场景转换时配有音乐。
灯光尚未亮起。
马特:我们真做一次。
我们做爱。
莱斯利:你发疯了?
不。
马特翻到莱斯利身上。
灯光大亮。
莱斯利:停下……我们看到马特在被单下移动。
莱斯利:我是当真的,马特,停下!
马特:我是梅尔。
叫我梅尔……敲门声响起。
瑞根(画外):特里!
特里!
马特继续在被单下忙活。
恼怒的莱斯利试图挣脱。
瑞根(画外):特里!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砰。
砰。
砰。
瑞根:特里???
马特性欲高涨,不可自拔。
门被撞开,瑞根冲了进来,他戴着假发和假唇髭,右手握着一把假枪。
莱斯利借瑞根进门之机摆脱了马特。
莱斯利:艾德!
马特从床上蹦下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睡裤下惹人注目的勃起。
观众中传来笑声。
莱斯利:你来这里干吗?
莱斯利不明白观众何以有此反应,直到她自己注意到马特的勃起。
瑞根(对莱斯利):干吗?
我还想让你告诉我干吗呢。
我是为你而活我崇拜你……马特:听着,艾德,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是——笑声更响了。
瑞根受到了干扰,但是他继续……瑞根(对马特):去你妈的。
住嘴。
去你妈的。
他粗暴地把马特推倒在地上。
莱斯利:艾迪!
求你了!
瑞根拿枪指着马特的头。
瑞根:我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这太他妈的伤人了!
我不明——耶稣啊!
为什么我总是得乞求别人爱我?
莱斯利:艾德。
艾迪。
求你了……把枪给我。
她开始哭泣。
她的表演非常动人。
莱斯利:是我的问题。
我感觉自己像是要沉没了。
我做不到——看着我。
你值得被爱。
你值得。
瑞根:我只想做一个你理想中的男人。
我只想在你心里变得重要。
(稍顿)现在我他妈的每分钟都在袒露真心。
祈祷成为别人。
是别人,而不是我自己。
任何人?
马特:放下枪,艾德。
她只是不再爱你了。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
瑞根(悲哀地一笑):你不爱了,是吗?
莱斯利(同情地):不……瑞根:你再也不会……莱斯利:我很抱歉。
瑞根(看到了真相):我不存在。
我甚至不在这里。
我不存在。
这些都不重要。
瑞根把枪指向莱斯利。
然后又对准马特。
最后枪口冲着自己。
扣动扳机。
砰!
随着枪声爆响,假血连同脑浆喷溅到舞台上。
瑞根倒地。
舞台上灯光熄灭。
观众礼貌地鼓掌。
大幕落下。
我们跟随瑞根离开舞台,进入……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走廊,安妮等在那里,立刻帮他取下染血的假发。
安妮(往下择假脑浆):你知道吗?
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我今晚想吃意大利面。
莱斯利奔下舞台。
莱斯利(真心实意地,对瑞根):我很抱歉……马特追上她。
马特:我刚才做什么了?
莱斯利狠狠地扇了马特一耳光,拂袖而去。
我们跟着她越过走廊,进入她的化装间……内景,莱斯利和劳拉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她看到劳拉在化妆。
劳拉:戏演得怎么样?
莱斯利胳膊一挥,把自己梳妆台上摆着的所有什物都扫落在地。
莱斯利:他是个混蛋。
劳拉:谁?
莱斯利:还能有谁?
劳拉:亲爱的,你也许是在谈论我认识的所有男人。
莱斯利:马特。
劳拉:哦,是的,他的确是。
不过是个天才混蛋,不是吗?
莱斯利攥着一把发刷,盯着镜子。
莱斯利:我长得丑吗?
劳拉:你不!
你绝对不丑。
偶尔上点儿睫毛膏会对你有好处。
但是,不,你绝对不丑。
莱斯利:我们在一起之后,那个狗娘养的6个月都没冲动一次,今天他当着几百个陌生人来操我,就像……劳拉:真够热辣的。
莱斯利:……我不知道,就像……(稍顿)我母亲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不过在她眼里,所有人都丑。
她过去常常看着我,说:“你长得真让人嫌弃,莱斯利。
把书扔下,学学怎么像淑女那样走路。
你弯腰驼背的,简直跟个侏儒似的。
”劳拉:好吧。
侏儒们弯腰驼背吗?
我是说必须如此吗?
莱斯利:我为什么一点儿自尊都没有?
劳拉:你是个演员,亲爱的。
莱斯利潸然泪下。
劳拉拥抱她。
劳拉:噢噢噢,嗨。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
莱斯利:怎么想的?
劳拉:我想,那个长得有男子气的女人真性感。
莱斯利(微微一笑):得了吧你。
劳拉:我真这么想的。
我看到你走过去,暗自想道,如果我是白雪公主,她绝对能当七个小——莱斯利(笑):住!
口!
瑞根进门,看到劳拉在拥抱莱斯利。
他的头上还粘着血浆。
瑞根(对劳拉):她没事吧?
劳拉:她会好起来的。
瑞根轻轻走进来’站到莱斯利面前。
瑞根:这不是你的错。
(直视她的眼睛)你很聪明。
而且美丽。
而且才华横溢。
我很幸运有你参演。
好了吗?
莱斯利:好了。
瑞根:好的。
瑞根离开房间。
劳拉松开莱斯利,坐到自己的梳妆台旁。
莱斯利:刚才很温馨。
劳拉:是的。
莱斯利:怎么了?
劳拉(微笑):没事。
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他从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马特站在门口,拿着那把道具枪。
马特:我们能不能谈谈,就像两个——莱斯利把发刷扔到他头上。
莱斯利:操!!!
马特:没问题,可你还没做好准备呢。
马特用那把道具枪指着她,假装开枪,然后离开房间。
我们跟着他……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顺着走廊来到瑞根的化装间,他发现瑞根坐在梳妆台旁,从头发上往下择假脑浆,时不时地还啜一口苏格兰威士忌。
马特(拿着枪):你这枪太傻了。
我一点儿都没害怕。
看着就跟塑料玩具似的,枪口还有个红塞子。
瞧。
(亮出塞子)这玩意儿让你显得像个7岁小孩。
他把枪丢到瑞根的梳妆台上。
马特:有点儿自尊好吧,弄把新枪。
(他迈步欲走,却又退回来)这拨人很有趣,呃?
我们跟着他来到……内景,楼梯,剧院,接前景……楼梯。
马特拾级而上,去往露台,在半道上点了一支烟。
他来到一扇铁门前,开门出去,上了……外景,露台,剧院,接前景……剧院一侧的露台。
侯爵剧院的广告牌在街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这是百老汇的经典景象。
马特走上小露台,却发现克里斯蒂娜跨坐在栏杆上,离45街足有50英尺。
他也倚到栏杆上,低头俯瞰街道。
马特:我觉得这里不够高。
克里斯蒂娜把另一条腿也跨过栏杆。
克里斯蒂娜:我有同感。
马特:你在干什么?
克里斯蒂娜:是肾上腺素的缘故。
刚从康复中心出来。
我近乎吸毒成瘾。
马特(递给她一支烟):你去过康复中心?
克里斯蒂娜:没错。
马特:酷。
克里斯蒂娜凑在马特的烟上点着了自己那根烟,随后站在露台的栏杆上,玩平衡游戏。
声音(从下面的街道传来):跳——!
克里斯蒂娜(朝下喊):滚!
声音:跳到我脸上!
克里斯蒂娜(对马特):我爱纽约。
马特:噢。
克里斯蒂娜坐下来,面对马特。
克里斯蒂娜(随口问道):你干吗总要显得像个无赖?
是存心跟人过不去吗?
马特:我不知道。
也许吧。
不。
我说不好。
克里斯蒂娜:你真的不在乎人们是否喜欢你,是吗?
马特:不在乎。
克里斯蒂娜:上帝,真酷。
他们对视片刻。
马特挨着她站在栏杆旁。
他俯视街道。
马特:你觉得朝他们啐口唾沫感觉如何?
克里斯蒂娜:作为一项运动?
还是……马特:试试。
克里斯蒂娜:绝对不行。
他搅动口腔,随意地啐出一口。
她看着他。
被逗乐了。
马特:试一把。
克里斯蒂娜:不。
马特(低头看):哦,上帝,是个光头佬。
真巧。
好运气。
瞄准他。
吐。
克里斯蒂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会干这事,但是她俯在栏杆上,只啐出了一点儿唾沫星儿。
马特:见鬼,这算什么?
有一次我得了尿道感染就这样。
太没劲了。
你往深处挖挖,多攒点儿弹药。
克里斯蒂娜:呃……马特向她演示怎么做。
喉咙里的声音听着很恐怖。
马特(满嘴唾沫):唔……?
克里斯蒂娜:你显得,很阴森。
他等着有人从街上经过,然后啐了一口黏的。
街上的家伙(画外):操你个王八蛋!
马特和克里斯蒂娜躲到栏杆后面,爆出笑声。
笑声渐停,尴尬的沉默。
他们站起来。
克里斯蒂娜:转头看那边。
马特:什么?
克里斯蒂娜:转头看那边。
克里斯蒂娜温柔地把他的脸扳过去,面向街道。
她随即向后退去。
马特:我干吗得转过脸?
克里斯蒂娜:免得我走开的时候总觉得你在盯着我的屁股看。
马特转回头,在克里斯蒂娜走开时盯着她的屁股。
克里斯蒂娜(没有回头):你耍花招了,是不是?
马特:啊哈。
克里斯蒂娜:晚安,马修。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特回身,凝视着夜色。
摄影机转为他的主观视点。
百老汇大街。
黑夜变为白昼。
下面开始有行人走动。
我们看到一辆的士驶来。
瑞根下车,进入剧院……摄影机沿着墙面下移,来到瑞根的化装间窗口。
向前推,发现……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日……电视机被挪到了一个新位置。
新闻主播(画外;在背景中):梅先生是矿难发生之后第三个被起诉的矿工。
该矿难是数十年中最严重的一次。
去年提起诉讼——播报在后景中低声进行,瑞根坐在梳妆台前,盯着手里的一个浅黄褐色马尼拉纸信封。
信封上用记号笔写着又大又黑的字……“R.马里布再融资文件。
尽快签字并发送。
J.”瑞根叹口气,把信封竖着倚靠在镜面上。
伴随着一声轻柔的敲门声,劳拉进来了。
她站在门口,脸上神情古怪。
瑞根:什么事?
劳拉把《纽约时报》的艺术版放在瑞根面前。
劳拉:不要一怒之下杀掉信使……瑞根拿起报纸。
霎时间神色大变。
劳拉满怀同情地看着他。
劳拉:他是个混蛋。
她走了,留下瑞根读报纸。
现在我们看到了艺术版的封面。
是马特的照片,懒洋洋地坐在黑色沙发上,赤着的双足翘起搁在桌子上,正在喝酒。
文章的标题是……“赢得戏剧史上的一席之地。
夏纳说雷蒙德·卡佛是他成为演员的起因。
”瑞根一边读文章,一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报纸。
电视新闻播报依然在背景中喋喋不休。
新闻主播:针对梅先生的阴谋罪指控是不同寻常的策略,律师说。
在现行法律下,瑞根·汤普森无法追究,《鸟人》亦因不良行为而受阻。
阴谋……镜头推近读报的瑞根,他怒不可遏。
新闻播报的声音似乎略微响了一些。
如果我们仔细看看后景,会发现新闻主播现在是鸟人。
新闻主播:阴谋罪指控使得平庸的演员在其蹩脚的戏剧中更容易受制于人,如果听任此种局面发展,会招致巨大的失败……传统上,资深的煤矿官员们会因犯罪指控而备感羞辱,因为他们被前妻、女儿或粉丝们所抛弃……瑞根:住嘴。
瑞根把报纸塞进后兜,出房间。
我们跟着他……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直奔马特的化装间。
门半开着。
他闯进去……内景,马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发现马特躺在太阳床上,胳膊从一侧伸出,摇摇欲坠地握着一本简·奥斯丁的《爱玛》。
瑞根一把掀开太阳床的盖子。
马特戴着小护目镜睡着了。
瑞根把盖子摔到他身上。
马特: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瑞根:起来!
马特:出去。
瑞根:起来。
瑞根朝着马特的胳膊甩了一巴掌。
马特:哎呦,操,疼!
瑞根:活该。
你倒是在太阳床上睡得挺香啊,你个白痴。
马特:该死的简·奥斯丁。
瑞根:所以说,卡佛是你成为演员的起因?
马特:什么?
瑞根:这是我的戏。
我的戏!
我干的活儿。
我投的钱。
我找的媒体。
马特这才反应过来。
马特:他们给我打电话安排采访。
我说——我不知道,我就把最先浮现到我脑海里的事说了出来。
天啊,我们上了艺术版的封面。
瑞根:你说了最先——操他的艺术版——最先浮现到脑海里的事。
没错。
因为你就这德性。
自然先生。
操蛋先生。
在我的舞台上当场勃起。
马特:你的舞台?
这个舞台属于众多伟大的演员,伙计。
你还算不上其中之一。
马特一头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瑞根跟着他来到……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走廊。
瑞根:你写了你自己的台词?
他又冲马特晒黑的背部来了一巴掌。
马特:哎呦。
操。
没错我写了。
瑞根:你就改了几个词。
你这个自吹自擂的王八蛋。
马特:瞧瞧,是谁在……瑞根:大家都说:“马特太自然了。
”(动手揍他)“太真实了。
”(又是一下)马特(疼得上蹿下跳,跟个孩子似的):哎呦哎呦。
操——别打啦!
瑞根:我告诉你,你这个小人,你就没有什么是自然的。
你就是一个弥天大谎。
即使你假装说真话也是个谎言。
瑞根把马特压到墙上。
瑞根:你在访谈里说你父亲是个酒鬼,像卡佛一样。
是真的吗,马特?
确有其事?
瑞根眼神如刀,逼视着马特。
马特移开目光。
瑞根:因为我的父亲才是酒鬼。
我的父亲是个卑鄙的操蛋的酒鬼。
把我们往死里揍。
但我们宁愿挨打。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至少他在揍我们的时候,就不会把我们带到他的工具棚里去……马特变了脸色。
瑞根:就是这样。
如果去了工具棚,他就——那个狗娘养的就会笑着说:“你是想跪下来给我解开腰带,还是想让我自己解开腰带,用它抽你?
”没多久我就学会让自己变得麻木了。
但是我妹妹——(强忍住眼泪)我的小妹妹……瑞根说不下去了。
马特也同情地湿了眼眶。
马特(吓坏了):天啊,瑞根,我不是——这太他妈的可怕了……瑞根(突然收起了感情):是的。
这也不是真的。
明白了吧?
我也会装,你这个王八蛋!
瑞根粗暴地推搡马特。
马特:操,你什么……?
瑞根:别跟我说操,马特。
马特:你疯了……瑞根: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本事。
明白吗?
瑞根从衣服后兜里抽出报纸。
瑞根:跟瑞根·汤普森共事就像跟一只猴子跳华尔兹?
他抡起报纸抽马特脑袋,然后扑上去用胳膊夹住马特的头。
他们在走廊里扭打。
两名技师拿着东西从旁经过。
技师1:5块钱,赌鸟人赢。
技师2:那好吧,我押那个娘娘腔。
马特挣脱出来。
马特:你想干吗,瑞根?
把我踢出去?
呃?
那后果呢?
(阴阴一笑)如果你开掉我,你觉得我的朋友塔比瑟在《纽约时报》上会怎么说?
瑞根怒视马特,却下不去手了。
他转身走回化装间。
我们跟着他。
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瑞根砰地把门摔上,咬牙切齿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盯着梳妆台上的化妆盒,抬手指着它,凭借自己的意念,让它横飞过整个房间。
鸟人(画外):你完蛋了,瑞根。
跟那个三流演员搭伴,在这样一个八百座的老鼠洞里鬼混。
瑞根低头扫了一眼地板上的海报。
然后坐下来,闭上双眼。
他开始深呼吸,试图安抚自己。
瑞根(画外,低语):吸气,我感受到自己的愤怒。
呼气,我接受自己的心理结构。
鸟人(画外):你打算让那个爱出风头的狗杂种威胁你吗?
……瑞根继续深呼吸,紧紧地闭着眼睛。
他硬挤出一丝微笑。
瑞根(画外,低语):吸气,我很平静。
呼气,我不介意自己的心理结构。
(声音略高)这是一个心理结构。
这是一个心理结——鸟人(画外):别扯淡了。
我不是心理结构。
我是“你”,笨蛋。
瑞根(低语):让我一个人待着。
鸟人(画外):你是个电影明星,记得吗?
没什么抱负,的确,但是快乐……瑞根缓缓睁开眼。
神情凄然。
瑞根:我不快乐。
鸟人:……无知但是迷人。
现在你是个微不足道的、痛苦不堪的、自命不凡的混蛋。
瑞根:住嘴!
别唧唧咕咕的,你这个好莱玛可怜虫!
瑞根抬手指着《鸟人》海报,运用意念,让它飞起在空中,又摔落到地面。
鸟人(画外;从地板上):待在这里,你就没几天好活了。
什么自然主义,没人当回事……甚至连他妈的笑一声的都没有。
太倒霉,太窝囊,太绝望……瑞根:滚你妈的!
瑞根指着一盖灯,让它飞了起来。
鸟人(画外):滚你妈的,懦夫!
滚他妈的评论家!
我们在全世界总共收入了两亿九千万。
让他们都滚一边去。
瑞根:那是2002年!
骗子!
你和那一切现在都是废物。
鸟人:“那一切”就是你,自命不凡的家伙……你和我,都是。
我们是一对婊子,等着别人花言巧语地夸我们漂亮。
瑞根:你什么意思,“我们”?
没有“我们”。
我不是你。
就凭你,一个操蛋的三流漫画人物!
鸟人:哈哈。
你心里明白,没有我,你只是“你”。
一个潦倒、自私的平庸之辈,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瑞根指着海报,让它飞起来,撞向衣帽架,恰好刺穿鸟人的心脏。
终于安静了。
直到……鸟人: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喜欢这张海报。
瑞根迷惑不解,看向墙壁,放在地上的灯在墙上映出他的影子。
影子中的瑞根似乎还穿着鸟人的衣服。
瑞根惊呆了,他慢慢地抬起胳膊,在阴影中我们看到了一只翅膀。
鸟人(画外):永远是“我们”,兄弟。
你能哄骗其他人,却蒙不了我。
你和我是分不开的。
电视自动开了,播放《鸟人》漫画的片段。
瑞根抬手指着电视,让它撞向影子。
然后接着用意念来毁坏房间里的所有物品。
摄影机缓缓摇摄,我们看到,在瑞根身后,杰克站在半开的门的另一侧。
镜头推近杰克,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摄影机转动,变为杰克的视点……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现在,从他的视点,我们看到瑞根在冲着影子吼叫。
瑞根:滚蛋!
滚蛋!
他抄起一把椅子,摔到地上。
然后又从地上捡起报纸,扔得到处都是。
现在我们明白了,他用的不是心灵感应术,而是自己的手。
他是彻底疯了。
瑞根回身去抓其他东西,此时他看到了房门另一侧的杰克。
他立即镇定自己,走上前去。
瑞根(平静地):什么事?
杰克:呃……哦,还有半小时就开演了。
只是再预演两场,伙计。
去候场吧。
瑞根:好的。
稍顿。
杰克:你怎么样?
瑞根:不错。
很好。
杰克:好。
那就好。
(稍顿)那个,呃,钱收到了。
我只需要再把钱转到账户中就行。
瑞根:哦,太好了……杰克:好的……哦,我去转账了。
瑞根:去吧。
嗯……去吧。
(仿佛要给杰克一拳,其实只是虚晃一下)激动人心,呃?
杰克:是……杰克从化装间走开,旋即刹住脚步,回到瑞根面前。
瑞根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朝着空中比划刺拳。
杰克:你知道我以你为荣,对吧?
你很勇敢,而且……顽强。
瑞根:是的,唔,只是……你知道的,杰克,这不是我。
“我”不是站在此处的这一个,也不是走上舞台,任由陌生人观看的那一个。
(稍顿)只有我能够体尝自己的甘苦。
沉默。
杰克困惑地注视着瑞根。
杰克:很好……瑞根,我们再失败一次,就一了百了了。
你明白这一点,是吧?
瑞根笑了笑,然后,手一挥,在杰克面前关上了门。
我们再次听到东西碎裂的声音和瑞根的尖叫从化装间里传来。
被震懵了的杰克顺着走廊往前走。
他摸出一盒烟,登上楼梯,来到……外景,露台,剧院,接前景……露台。
他伫立片刻,眺望着街道。
他点烟,忖度自己刚才的所见。
他倚在栏杆上吸烟,凝视其他剧院闪亮的广告牌。
摄影机变成他的视点,望着一架飞机从上空掠过。
摄影机跟随着飞机。
天色渐暗。
我们看见一缕烟雾入画。
我们跟着烟雾,发现……克里斯蒂娜倚靠在露台栏杆上,吸烟。
她凝望着毫无特色的安静的纽约夜景。
马特:哦,看在上帝的分上,跳吧。
我们看到,克里斯蒂娜的脸庞现出笑意。
马特:你错过了迄今为止最佳的一场预演。
精彩绝伦的第二幕。
唔,至少有几个时刻称得上精彩。
你父亲有几句台词说得很出彩,尽管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
她转身面对马特。
克里斯蒂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马特:我不知道。
我只是希望你在这儿。
沉默。
克里斯蒂娜:莱斯利在哪儿?
马特:不知道。
克里斯蒂娜:真的……马特:我们快要玩完了。
克里斯蒂娜:是吗?
马特:是。
貌似她另有所爱,离开了我。
克里斯蒂娜:聪明的姑娘。
马特:唉。
马特过来点烟。
她盯着他。
克里斯蒂娜:所以,你以后打算四处留情?
停顿。
马特:不是。
克里斯蒂娜(意外):不是?
真的……马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克里斯蒂娜:说实话呗。
你很擅长这个。
马特:我担心自己无法勃起了。
她对他的坦率报以微笑。
克里斯蒂娜:在舞台上你似乎不成问题。
马特:在舞台上什么我都不成问题。
停顿。
克里斯蒂娜:如果你什么都不担心的话……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他思忖,然后凑到她脸前。
马特:我想把那双眼睛从你脑袋里挖出来……克里斯蒂娜:你可真够甜蜜的。
马特:……把它们塞进我的脑袋里,然后望着街道,用我在你这个年纪的眼光打量它。
克里斯蒂娜探腿勾住马特,把他拉到自己跟前。
她伸手把香烟从马特嘴边拿走,丢到露台外面。
她俯身,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
街上的人(画外):混蛋!
克里斯蒂娜和马特边吻边乐。
她从栏杆上蹦下来,走向通往露台的那扇门。
马特:你去哪里?
克里斯蒂娜(诱惑地):来呀……她进门,马特跟着她……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穿过黑暗的走廊。
他们来到一处隐蔽的楼梯井。
克里斯蒂娜引路走下黑暗的楼梯。
马特:你确定自己知道是去哪里吗?
克里斯蒂娜:完全不知道。
她继续走,来到一扇铁门前。
他们穿过门,到了……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后台区域的一个角落。
出口标志的红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庞。
克里斯蒂娜把马特往后推,让他倚靠在门上,用力亲吻他。
马特:现在干什么……她牵他的手,引着他走向舞台前方。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观众席的空座位和那个汽车旅馆布景。
唯一的光源是幽光灯。
克里斯蒂娜把马特推倒在汽车旅馆的床上,自己向后退。
幽光灯在她身后映出了她的侧影。
侧影显示,她慢慢地把上衣从头顶脱下来。
她走向床上的马特,跨坐在他腿上。
克里斯蒂娜(上下弹跳):哇哦。
这是一张真床。
我还以为它是用硬纸板之类的东西做的呢。
马特凑过去吻她。
她拦住他。
克里斯蒂娜:你是怎么做到的?
马特:什么?
克里斯蒂娜:你是怎么来到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的?
马特:我没有假装。
不仅在这里没有。
几乎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不过在这里是从来没有。
克里斯蒂娜: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他们激情地拥吻,我们在第一次预演时听到的那首煽情的乐曲响起。
镜头从马特和克里斯蒂娜身上移向观众席。
现在那里已是座无虚席,几百名观众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
瑞根(画外):那个孩子——那个未成年的混蛋——他已经死了。
他躺在角落里的一张轮床上。
我们把那对老夫妻送进手术室。
拼命抢救了几乎整整一夜……抢救结束时,我们给他们全身打满了石膏,送去重症监护病房。
有两周时间,他们在那里挣扎求生。
不可思议——身体状况居然一步步好转。
镜头摇过观众席,回到舞台上,我们看到瑞根、马特、莱斯利和劳拉在厨房里。
瑞根正在表演关于那对老夫妇的独白。
瑞根:于是我们把他们送去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丈夫消沉了许久,我是说,虽然我告诉他,他妻子能挺过来,他依然情绪低落。
于是我凑到他耳边,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这是因为他没法扭头看着自己的妻子。
想象一下……这个男人的心碎了,就因为他没法扭头看他老婆。
我是说……这简直就像要他的命。
观众如醉如痴。
莱斯利(画外):太不幸了。
镜头停在瑞根身上。
瑞根:我再去拿点儿杜松子酒。
我们跟着他走下舞台。
观众热烈鼓掌。
化装师等在幕侧,协助瑞根换装。
化装师(真挚地):太精彩了。
瑞根:你这样想?
化装师点头。
瑞根神情骄傲且激动。
他觉得演出总算上了正轨。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瞧着开始旋转的舞台。
厨房让位于我们此前见过的豪奢的花园布景。
劳拉和莱斯利已经就位。
一架大风扇送来人工的微风。
场景优美,虽说有点儿奢华过度。
安妮在去往指挥台的路上冲瑞根翘起大拇指。
安妮:真了不起。
瑞根(故作淡定):谢谢。
莱斯利和劳拉接着演她们的戏。
瑞根换上了内衣和睡袍,看着她们演戏,忽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马特和克里斯蒂娜在后台的另一侧言笑晏晏。
安妮(对受话器):提示110至114……开始。
舞台上的灯光变得更温暖更绚丽。
灯光映照在瑞根脸上。
他看着克里斯蒂娜探身向前,温柔地亲吻马特。
马特戏谑地伸出双臂,环抱着她,抓住她的屁股。
瑞根的好心情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气得全身绷紧,转身对一名置景工说——瑞根:有烟吗?
置景工掏出一盒,瑞根抽出一支。
置景工:要火吗?
瑞根一把夺过打火机,冲出舞台门,走过走廊,冲出剧院后门,来到……外景,小巷,剧院外,接前景……小巷里。
在小巷尽头,我们能够看到游客们在街道上游逛。
瑞根点着香烟,他的头脑在疯狂地运转。
他向后倚靠在门上,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瑞根:吸气,让自己平静。
呼气,让自己放松。
但这是纽约。
一盏日光灯在他头顶嗡嗡作响。
的士司机在摁喇叭。
行人叫嚷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切加剧了他的愤怒。
瑞根看看表。
他最后吸了一口烟,然后丢掉烟头,转身回去,却发现门给锁上了。
他使劲拉门,却是徒劳。
他用力敲门。
没人应声。
他敲得更急了。
毫无动静。
他转身欲走,却发现睡袍给夹在了门缝里。
他又瞟了一眼手表,慌张起来。
他想把夹住的部分撕下来,但是毛巾布太结实了,他扯不动。
他心急火燎地四下张望,想找出个办法。
一无所获。
没有时间了。
他脱下睡袍,冲过小巷,奔向……外景,街道,接前景……街道。
现在,他是穿着内衣在街区里狂奔。
一名游客发现了他。
游客:嗨,你不是……瑞根:我很抱歉。
我真的不能——游客:瑞根·汤普森!
老天啊!
给我签个名吧。
瑞根冲了过去,又有几个人注意到他。
那名游客跑在他前面,想迫他停下来。
游客:来吧,伙计。
别唧唧歪歪的。
给我签个名吧。
那人从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和一本杂志。
更多的人围拢来……街上的人(叫嚷):鸟人!
看到无路可逃,瑞根只好签名。
那人兴高采烈地瞧着签名。
游客:老兄!
太妙了!
现在迎面站着一位女士和她两个讨厌的孩子。
女士:我们能合个影吗?
瑞根:你开玩笑吧?
孩子1:他怎么光着?
女士:就一张合影……孩子2:我看到了他的小鸡鸡……瑞根想从旁绕过去,但是人群已成围堵之势。
女士(对孩子们):站到他旁边!
瑞根:容我过一段时间再照,女士……孩子们冲到他身旁。
更多的人聚到四周。
女士上前来拍照。
当女士按下快门时,瑞根冲着相机竖起中指。
瑞根推开孩子往前走。
街上的女人:他本人看着可真老。
街上的男人(从街道对面大叫):你个讨厌鬼!
瑞根(喊回去):去你妈的!
瑞根推搡着挤过人群,走向剧院正门。
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地喧嚷。
几十部手机给他拍照。
人群:鸟——人!
鸟——人!
鸟——人!
瑞根杀出一条路,到了门口……内景,前厅,剧院,接前景……却看到了轮椅上的拉尔夫,不由得止住脚步。
拉尔夫头上缠着绷带。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他身旁。
瑞根:天啊!
拉尔夫:好,好,好……仓鼠跳进了轮子里。
瑞根:我不——这话什么意思?
拉尔夫:意思是,你就要——瑞根:唔,我懒得听。
你来这里干什么?
拉尔夫:等杰克。
这是罗斯先生,我的律师。
罗斯先生:我们来此是要追讨品克斯先生因排演你的戏剧所受重伤的财务补偿。
拉尔夫窃笑。
瑞根:好吧,这是个玩笑,对吗?
罗斯先生:没人笑啊。
瑞根:他在笑。
拉尔夫不笑了。
罗斯先生:你必须赔偿他应得的金额,否则我们就让你的戏停演。
瑞根:那是个意外。
罗斯先生:我们有理由相信,灯是被故意拧松的,意图是——瑞根:荒唐。
我们为什么要在开演前一个星期做这种事?
拉尔夫:因为你害怕。
瑞根:害怕什么?
拉尔夫:我的才华。
你害怕我抢你的风头。
瑞根:好吧,你知道吗?
我很高兴灯砸到了你头上。
你是我见过的最蹩脚的演员。
而我曾给哥伦比亚干过两季。
你会毁了我的戏,你那毫无亮点的狗血表演。
我是说,瞧瞧你自己。
轮椅又怎么着?
是你自己砸了自己的脑袋,你个傻瓜!
拉尔夫(呜咽):我的安宁……瑞根:住嘴。
从我眼前滚开。
我还要去演戏呢。
拉尔夫(抽泣):我要毁了你。
你,还有你那部蠢戏。
瑞根最后扫了他一眼,随即跑向演出厅。
一位上了年纪的引座员拦住了他的去路。
老引座员:抱歉,先生,你得——噢,上帝,你是——瑞根推开这位老太太,进入……内景,观众席,剧院,接前景……演出厅。
瑞根站在观众席的后方。
马特和莱斯利已经登台,在床上表演汽车旅馆一幕,等着瑞根来敲门。
但是瑞根没有门可敲。
于是他从观众席后方喊出自己的台词……瑞根:砰砰砰!
特里!
特里!
观众回头,发现瑞根穿着内裤站在那里。
他们开始交头接耳,乐不可支,对他指指点点。
瑞根走下通道。
莱斯利和马特莫名其妙,从床上起来。
马特哑然失笑。
莱斯利:艾德,你来这里干吗?
瑞根:干吗?
我还想让你告诉我干吗呢。
我是为你而活——我崇拜你……马特:听着,艾德,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是——瑞根(对马特):去你妈的。
住嘴。
去你妈的。
有观众在咯咯笑。
瑞根来到舞台底下。
安妮从幕侧把枪给他滑过来。
瑞根抓起枪,指着马特。
莱斯利:艾迪!
求你了!
瑞根爬上舞台。
他精疲力竭,身上脏兮兮的,看着一团糟。
他走向马特,强打精神,推搡马特,却是有气无力。
瑞根:我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这太他妈的伤人了!
我不明——耶稣啊!
为什么我总是得乞求别人爱我?
莱斯利:艾德。
艾迪。
求你了……把枪给我。
摄影机从他们身上移向舞台幕侧。
杰克正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一幕。
他的手机开始振动。
他接听。
杰克:是的。
(稍顿)什么?
……不不不不不不不。
等在那里。
我就来——他扑向走廊,我们跟着他……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顺着走廊前行。
杰克:不。
等着。
等着我。
我马上就到。
(忧形于色)这算是什么,威胁?
(稍顿)什么轮椅?
(稍顿)等等。
别挂电话。
罗斯先生,我们可以谈谈——喂?
……喂?
……他从某个出口出去了。
我们留在走廊里,走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我们在走廊待了少顷。
然后这一幕的枪声传来,回荡在剧院中。
观众鼓掌。
摄影机开始向前移动。
几秒钟之后瑞根入画,头上沾着血迹,还拿着那把假枪。
我们跟着他走向化装间。
他进门……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随后……走向冰箱,没搭理坐在沙发上的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又在厕纸上潦草地划拉着。
瑞根拿出一包腊肠和一瓶芥末。
他坐到梳妆台前,拆开腊肠包装,打开芥末瓶。
他蘸着芥末,一片一片地把腊肠送进嘴里。
克里斯蒂娜:爸爸……?
瑞根(抬眼):嗨。
你在做什么?
克里斯蒂娜:你还好吗?
瑞根:为什么这么问?
克里斯蒂娜:我不知道。
你似乎——瑞根(咀嚼):我很好。
腊肠也很好。
(抽出一片)你吃吗?
克里斯蒂娜:我不吃。
瑞根:很好。
很好。
他接着吃。
她试图打破这古怪的沉默。
克里斯蒂娜:嗯,正式开演,明天。
瑞根:对。
克里斯蒂娜:激动人心,呃?
瑞根:是的。
唔……我不知道。
预演是灾难。
没有一次能顺顺当当地把整部戏演下来,要么失火……要么勃起。
我失眠严重,你知道。
我也没钱了。
哦,这部戏感觉就像是一个我自己的悲惨缩影,跟着我寸步不离,不停地敲打我。
所以……(稍顿)对不起,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克里斯蒂娜:没什么……今晚还不错。
有点儿匪夷所思。
但是挺酷的。
人们似乎喜欢这样。
沉默。
瑞根注意到厕纸。
瑞根:你在做什么?
手工?
克里斯蒂娜:手工……?
瑞根:不是?
克里斯蒂娜:不,不是——我在康复中心的时候,他们让我们做这个。
瑞根:真的……克里斯蒂娜说着话,把厕纸拆散了。
克里斯蒂娜:是的。
这些笔画,代表着这颗行星存在了60亿年。
每一笔代表一百年。
她把纸卷拆开,我们看到有几千道黑线画在厕纸上,几乎整卷厕纸都布满了黑线。
她揪住最后两截,撕了下来。
克里斯蒂娜:这个……(递给他)……应该是代表了我们人类生存于此的全部时间。
15万年。
就是这样。
瑞根瞪着两截厕纸,仿佛被催眠了。
克里斯蒂娜:我猜他们是想提醒我们,我们的自我和执迷只值这些。
几截厕纸。
他看看纸,又瞧瞧克里斯蒂娜。
瑞根(淡淡地):我是个差劲的父亲,是不是?
克里斯蒂娜:不,你是个——(她欲言又止)你还行。
他停止咀嚼,凝视窗外。
瑞根:还行……你说得对。
我只是“还行”。
如你妈妈所言,一个迷人的庸才。
他看着她,神情悲哀之极。
然后他站起身,用厕纸把脸上的芥末拭去。
克里斯蒂娜:爸爸!
瑞根:什么?
克里斯蒂娜看着他手里弄脏的厕纸。
瑞根明白过来。
他注视着厕纸,仿佛它是个死去的生物。
瑞根:哦……见鬼。
对不起。
克里斯蒂娜的手机开始振动。
克里斯蒂娜(微笑):好吧,你刚才一举毁掉了整个人类。
沉默。
手机继续振动。
她按捺住接听手机的强烈冲动。
瑞根:接吧。
克里斯蒂娜(无法抗拒):好的。
我只是……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
瑞根观察到,她的面庞因为最甜蜜的微笑而容光焕发。
瑞根:去见他吧。
克里斯蒂娜:什么?
瑞根:可以。
去吧。
克里斯蒂娜不想就这样离开父亲。
瑞根:去吧。
我没事。
克里斯蒂娜蹦起来,亲亲他的头,箭一般冲了出去。
瑞根心不在焉地凝视着外面。
陷入了沉思。
直到他注意到他的梳妆台上有一束漂亮的羽衣草,还附着一张手写的卡片。
瑞根温柔地抚摸花朵,然后读卡片。
“我找到了。
爱你的,克里斯蒂娜。
”哀伤的微笑。
他扯掉假发套和唇髭,伸手掏出一支烟。
他点着烟,走到窗前,拉开窗户。
瑞根俯视下方的街道。
街上的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眺望,愕然发现是莱斯利和劳拉在打车。
她们温柔地拥吻,然后上车。
瑞根目送的士远去,驶入曼哈顿的街道。
在窗框上揿灭香烟。
我们跟着他离开化装间,来到……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走廊。
瑞根摸出手机,给杰克打电话。
他等着。
没人接听。
瑞根:杰克。
是我。
瑞根。
我给你留了一百条信息了。
你他妈的究竟在哪儿?
他路过马特的化装间,有什么东西吸引他停住脚步。
他倚靠在紧闭的房门上,侧耳细听……是克里斯蒂娜和马特。
他们尽量不弄出声响,但是瑞根听到他们在笑,在亲吻。
他闭上眼睛。
少顷,又睁眼看手机上的什么东西。
摄影机推摄,手机屏幕上是他穿着内裤在人流熙攘的百老汇街道狂奔的视频。
视频拍得乱七八糟,却有两百万的点击量。
镜头拉开,我们看到瑞根现在……内景,萨尔迪餐馆,晚些时候……坐在萨尔迪餐馆的吧台上,喝得醉醺醺的,依然在看自己手机的视频。
店内顾客寥寥。
他啜了一口马提尼。
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显示来电者的名字是“未知”。
他莫名其妙地接听电话……瑞根:喂?
……是哪位?
……杰克?
……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
他妈的你去哪儿——……我听不清你说话。
大声说……你在哪儿?
……纽瓦克?
沉默片刻,瑞根的脸色变了。
他本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角落里的窗户旁边。
瑞根:你说什么?
……别这么说。
别对我说“抱歉”,杰克。
(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钱呢,杰克?
……我用房子抵押来的钱呢,在哪儿?
……我要你的狗命。
我向上帝发誓,我会找到你……杰克?
杰克……瑞根盯着自己的手机。
对方挂断了。
他六神无主,踱回自己在吧台边的座位,坐下来,喝光杯中的余酒,茫然地目视前方。
瑞根(对调酒师):再来一杯。
调酒师:来了。
调酒师又给瑞根倒了一杯威士忌。
此时,一名侍者走向吧台。
调酒师指着吧台上他们旁边的一杯马提尼。
调酒师(对侍者):拿去送给迪金森女士。
听到这个名字,瑞根的头侧了过去。
他远远看到塔比瑟坐在桌旁,跟往常一样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着什么。
调酒师给瑞根倒了酒,走向吧台另一端,去清洗杯子。
瑞根(递给侍者一张20美元的钞票):我去。
她是我的一位朋友。
侍者把钱揣起来,把酒杯交给瑞根。
他走到塔比瑟跟前,把酒放在她面前。
她没有抬头,只是把酒杯拉近,啜了一口。
瑞根坐到她对面。
她抬眼,立即认出了他。
她有些不解,但是没有说话。
他拿出那张卡佛签名的鸡尾酒餐巾纸,推到她面前。
她看看他,又低头看看餐巾纸。
她默然读着纸上的话。
随后,抬头看他。
瑞根(指的是餐巾纸):那是在我穿上那身该死的衣服之前20年。
停顿。
她把餐巾纸推回给他。
塔比瑟:我不关心。
瑞根:我只是说,等你明晚来看戏的时候,我希望你——塔比瑟:我真的不关心。
瑞根:什么是——你得写写——塔比瑟:我要毁了你的戏。
沉默。
瑞根:你还没有看过呢。
我不——我做过什么事冒犯你了吗?
塔比瑟:事实上你做了。
你在一家戏院里占据了空间,而这个空间本来应该留给更有价值的作品。
瑞根:但是你甚至不知道这部戏是不是——塔比瑟:我知道。
我没读过这剧本的一个字,也没看预演,但是在明天首演之后,我打算写一篇有史以来最刻薄的评论。
我要封杀你的戏。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讨厌你和你代表的所有人。
名利双收。
被宠坏了。
自私。
孩子气。
未经训练,缺乏经验,毫无准备,就妄想涉足真正的艺术。
凭着卡通片和色情片就能拿奖。
这是剧院,你不该跑来这里,还没过我这一关,就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能编、能导、能演。
所以,你得折条腿。
塔比瑟继续写她的文章。
瑞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尽可能礼貌地……瑞根:那些最终成了评论家的人,他们生命中发生过什么?
塔比瑟依然运笔如飞。
瑞根:写你的吧。
贴你的标签吧。
你干的无非是这事。
你给事物贴标签……你给人贴标签,你也给艺术贴标签。
这是一种强迫症,对不对?
你控制不住自己。
你的感知能力越来越浅。
越来越缺乏生气。
瑞根从桌子中央的花瓶中抽了一枝花。
瑞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如果不给它贴上标签,你甚至都看不见它。
你无视这个简单的事物的美丽和深度。
你把自己头脑中的声音误认为真正的知识。
塔比瑟(讥诮地):很动人,汤普森先生。
对机场书店那些鸡汤哲学书给出了完美阐释。
瑞根沮丧之极。
他咽了口唾沫,试图压下自己的火气。
瑞根:你是谁?
说到编剧和表演,你知道的也不比我多。
我读过你的评论,任何一个写博客的软蛋都写得出来。
你就会像蚊子似的瞎哼哼。
蠢话连篇。
瑞根开始失控了。
塔比瑟停住笔,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瑞根:没错,你就是一个寄生虫。
一边阴笑,一边毁掉那些滋养你的东西。
你就是个窝嚢废,只会躲在墙后面扔石头。
一直以来,你都不必为此付出代价。
你自己什么风险都不冒。
嗯,我是一个演员,为这部戏我搭上了全部身家。
全部身家。
所以我告诉你,留着你那怯懦、邪恶的烂文章擦屁股吧。
婊子。
沉默。
塔比瑟平静地看着他。
塔比瑟:你以为自己是个演员?
(对侍者)艾迪。
侍者来到桌前。
侍者:有何吩咐,迪金森女士?
迪金森:给我们来段莎士比亚。
侍者:当然可以。
您想看哪一段?
塔比瑟看看瑞根,想挑一段完美的诗句。
迪金森:《麦克白》。
第五幕……侍者: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一天接着一天地蹑步前进,直到最后一秒钟的时间;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去的路……他才华横溢。
对这段独白的演绎完美且充满力度。
无情地提醒瑞根,自己是多么平庸……提醒他的人是艾迪,一位侍者。
侍者:……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臭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儿意义。
令人震撼的沉默延续了片刻。
然后……塔比瑟:谢谢,艾迪。
侍者:不客气。
他离去。
塔比瑟从座位上站起,收拾起自己的物品。
塔比瑟:你不是一个演员。
你是个名人。
我们得把这一点说明白。
我会干掉你的戏。
她扬长而去。
瑞根呆坐了一霎。
然后伸手拿起塔比瑟那杯几乎还是满着的马提尼,仰脖灌了下去,酒液从他的唇角溢出。
喝完酒,他把空酒杯放在了卡佛的餐巾纸上,站起身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跟着他走向门口,下意识地丢下了那张餐巾纸。
他走下楼梯,旁边的墙上挂满了名人漫画。
画框中的漫画活了过来,跟他说话……奥逊·威尔斯:说得好,汤普森先生。
评论家就是艺术秀发上的虱子。
塞缪尔·贝克特:去吧,再失败一次。
失败得漂亮些。
路易斯·C.K:操它的。
瑞根冲出萨尔迪餐馆,我们跟着他……外景,街道,接前景……走在夜间的剧院区。
他觉得又累,又晕,又空虚。
霓虹灯包围着他。
瑞根走啊走啊,最后来到一条长凳前,长凳后是一棵树。
万籁俱寂。
瑞根坐在长凳上。
他的眼神茫然而空洞。
摄影机缓慢地向上摇摄,拍摄那棵高高的树。
在这水泥、金属和塑料世界中唯一的自然迹象。
镜头移近枝桠和绿叶。
静谧的一刻。
暴风雨后的安宁。
长夜渐尽,晨光熹微。
这座城市夜声消失了,鸟儿开始啁啾。
初生旭日金色的光线柔美地抚摸着枝桠。
最终,镜头缓慢地俯摄,我们发现……外景,中央公园,日……瑞根睡在长凳上。
他穿着前一晚的那身衣服。
形容惨淡,像个流浪汉。
鸟人(画外):上帝,你可真够瞧的,老兄。
宿醉未醒,你看着跟痴呆儿似的,对不对?
瑞根张开眼。
他抓了抓头发。
鸟人(画外):我们走吧。
这是美好的一天。
瑞根慢慢坐起来。
他的确是宿醉未醒。
镜头仰摄那棵树,我们发现,漫画英雄鸟人(年轻一些的瑞根,穿着飞鸟装),兴致盎然地坐在一根枝干上。
鸟人:起立!
忘掉那个老婊子。
你不是演员?
谁在乎呢?!
你比演员强多了。
操!
跟剧院那些傻瓜比起来,你高高在上。
你是电影明星!
名动全球!
明白吗?
鸟人像一只鸟儿一样从树上纵身一跃,围着瑞根振翅飞翔。
瑞根站起来,笨拙地走在中央公园里,他的眼神依旧茫然而疯狂。
鸟人:唯一比没有才华更糟的,是有才华但又浪费了它。
你倾一生之力赢来了你的声誉和银行账户,现在它们都泡汤了。
你拒绝了我,你,我们……瑞根充耳不闻,只管走自己的路。
鸟人:好啦,老兄。
告诉我,我们要回来。
我们会拍,是吗?
《黑暗骑士》。
我们会凭着这片子东山再起!
全球票房一亿!
向上帝起誓。
瑞根走向中央公园里的湖泊。
鸟人: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你是个电影明星,是个偶像。
能把世俗的东西提升到精神的层面。
鸟人环绕着瑞根飞翔,但是瑞根似乎不为他的花言巧语所动。
鸟人:你高于生活。
你帮助人们逃离他们烦人的、悲惨的生活,把他们引入想象的世界……你让他们跳跃……欢笑……哭泣……你是情感机器……瑞根和鸟人来到中央公园里的湖泊旁。
广阔的水面在他们面前闪着粼粼波光。
鸟人:是的,朋友,你超越了人类局促的现实……瑞根疯狂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湖水。
鸟人:……只要你打个响指……瑞根平静地打了个响指,湖水在他面前分开。
鸟人:对!!!
瞧见了吗?
你就是个神!
比基督更神……湖水彻底分开。
鸟人:……当你打响指的时候,你是在47个国家的3千块银幕上这么做……你无所不在。
瑞根一次又一次地打着响指,穿越湖水分开露出陆地的湖泊。
鸟人:对!!!
当你放声高喊“哦啊”!
……(瑞根大喊“哦啊”)……它会震响千万人的耳膜……你的力量是无穷的。
瑞根沿着水墙形成的夹道向前走。
鸟人:听我说。
我们得回去。
我们得接拍影片。
再拍一回。
让他们瞧瞧我们有多成功。
让他们瞧瞧大家是多么想念我们。
火焰。
伊卡洛斯。
牺牲……现在特写拍摄瑞根的脸庞。
从他的眼神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决心已定。
他有了一个计划。
他需要去付诸实施,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本领。
鸟人:……让他们瞧瞧我们的本领。
历史上最重要的艺术时刻。
你能做到。
你是鸟人。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你是鸟人……一个男人的声音(画外):……你是鸟人!
摄影机后拉,我们看到鸟人已经不见了,瑞根站在湖中,水没到胸口。
中央公园的一艘小船拦在他面前。
船上,一对游客正讶然地望着他。
其中一位拿着手机拍摄。
一名公园管理员涉水过来,抓住瑞根的胳膊。
管理员:先生,从水里出来。
立刻。
瑞根瞧着管理员发愣。
管理员:你没事吧?
他拉着瑞根往岸上走。
他们身后,有一个摄制小组在小船上拍摄他们。
管理员:先生……?
瑞根:我没事。
我不是——(指指后面那艘船)我们在拍戏。
管理员回头看看小船。
从他的视角,我们看到船上是刚才那对游客,女士依然在拍摄。
管理员把瑞根拽到干地上。
管理员:有没有亲友什么的?
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瑞根:再来一次……管理员:你说什么?
瑞根:我得回去了。
配乐响起。
管理员:你有地儿去吗?
瑞根不答。
音乐声渐响。
管理员:先生,你有地儿去吗?
瑞根傲然挺直身体,用听起来像鸟人的声音说道——瑞根:有。
瑞根开始奔跑……音乐激昂……他一边奔跑,一边伸开双臂,尽情地舒展,直到,突然……他腾空而起,在中央公园上空高高地翱翔。
音乐仿若史诗一般。
这个潦倒的男人有了某种美,他穿着休闲装,却像超级英雄一样飞翔。
我们伴着他,在曼哈顿的雄伟景观上飞翔,直到……外景,剧院,接前景……他最终降落在45街,小跑着进入剧院大门。
他神情平静。
引座员看到他,有些诧异。
引座员:汤普森先生。
我以为你忘了——他指了指街道。
摄影机摇过去,我们看到一名埃及裔的士司机从车里钻出来,像疯子一样奔了过来。
但是当摄影机再次摇摄时,我们看到瑞根已经进去了,只管专心思考自己的计划。
我们留下,看着引座员和的士司机争执。
埃及司机用几乎无法听懂的英语絮絮叨叨地抱怨,而引座员则竭力想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们进入前厅,但是我们留在外面。
大门紧闭。
白日过去,夜幕降临。
广告牌映在玻璃门上明灭闪烁,街道上的霓虹灯流光溢彩。
我们听到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从演出厅传来。
几秒钟之后,剧院大门敞开,观众轻松随意地踱出大门。
男人(点烟):真不错。
女人:谁能想到啊?
我们在剧院外向前移动。
我们看到这部戏的广告牌写着:“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下面,用较小的字体印着:“瑞根·汤普森和马特·夏纳”,还有,“今日首演”。
我们继续前移,直到来至瑞根的化装间窗口。
镜头前推,发现……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晚间……瑞根躺在沙发上,抱着一个靠垫。
现在是幕间休息。
化装间摆满了玫瑰和卡片。
他瞪着自己在镜中的古怪模样,戴着汽车旅馆那一场景所需的假发套和唇髭。
西尔维娅出现在门口,打量了他一会儿。
西尔维娅:哇哦,这儿像美国汽车比赛协会一样热闹。
瑞根转身,对她微笑。
西尔维娅:我只是想来打个招呼。
外面气氛真热烈。
(瑞根的表现令她惊艳)你真棒。
我是说真的。
我是说——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你——瑞根:过来。
坐到我身边来。
安妮(声音从扬声器传来,嘴里还嚼着什么吃的):第二幕就位。
请就位。
西尔维娅:你不是得去——?
瑞根:没问题。
坐吧。
西尔维娅走过来,坐到瑞根身旁。
西尔维娅:看看这些玫瑰。
瑞根:我讨厌玫瑰……西尔维娅(笑,跟他同时说道):你讨厌玫瑰……她大笑,他微笑看着她。
西尔维娅发觉他的表情有些不寻常。
西尔维娅:你还好吧?
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瑞根(平静地):我也感觉不一样了。
我觉得好极了。
(稍顿)这一整天,我基本上用来观察这堆脏衣服是如何被温暖的午后阳光所照耀……或者毛巾在浴室里挂得多么齐整……(浅浅一笑)真美。
西尔维娅逗他,闭上双眼,模仿瑞根沉思的姿态。
西尔维娅:哦是的。
上帝就是我眼皮前那些紫色的光斑……她微笑着睁开双眼,却发现瑞根依然保持刚才那副神情,完全没意识到她的玩笑。
尴尬的沉默。
西尔维娅考虑是不是应该起身离去,但是瑞根说道——瑞根:你想听听好笑的事吗?
西尔维娅:当然。
瑞根: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举行结婚纪念派对的那个夜晚吗?
西尔维娅:真要说吗?
你想用回忆来毁掉这美好的时刻吗?
瑞根:你记得那个派对吗?
西尔维娅:那个派对上,你在我们的卧室里跟简妮特上床。
是的,这事敲响了警钟。
瑞根:没错,嗯。
这一段我们先略过不提。
西尔维娅:求之不得。
瑞根:在你把客人都赶出房子,把家具都从窗子里扔出去之后,你把自己反锁在一间客房里。
西尔维娅:我记得。
我们干吗要讨论——瑞根:我开车去往马里布海滩。
我在沙滩上坐了片刻。
眺望着大海。
西尔维娅:瑞根……瑞根:然后我起来。
径直走入水中,想淹死在海里。
沉默。
西尔维娅注视着瑞根,这番意料不到的话令她深感震惊,并且为之动容。
瑞根:又冷又黑又静。
水没到了我的胸口,此时我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在我的后背上,仿佛有人拿着一口滚烫的煎锅抵着我,然后是胸口,然后是双腿。
水里漂满了水母!
它们爬了我一身,这儿那儿地蜇我。
我最终设法从水里爬了出来,像个疯子一样在沙滩上打滚……号哭。
他微笑。
西尔维娅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西尔维娅:你还说那是太阳晒的。
瑞根(微笑):你信了。
西尔维娅:其实我是漠不关心。
瑞根:我爱你。
我也爱克里斯蒂娜。
西尔维娅:我知道。
沉默少顷。
他们四目相视。
瑞根:我不该拍摄克里斯蒂娜出生的场景。
西尔维娅:哦。
你就是这样准备演出的吗?
因为这样——瑞根:我只是在想,我现在真的后悔了。
西尔维娅:为什么?
瑞根:唔,首先因为你和克里斯蒂娜在视频中显得好丑。
西尔维娅给了他一巴掌。
瑞根:但更主要的是因为我错过了那一刻。
我拍了录像,观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女儿诞生的时候像个观众。
沉默。
瑞根:你知道吗?
那些年间我炮制了一个虚幻的故事。
我需要拥有高度成功的艺术家生涯,娶一个完美女人,挣几百万美金,每时每刻都跑在所有人前面。
我觉得一旦失败,家人和朋友就会视我为输家。
(稍顿)太累人了。
我深陷在自己的故事之中,错过了生活本身。
西尔维娅:你有克里斯蒂娜。
瑞根:不,不是。
西尔维娅:听着,她只是——瑞根:不,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需要一个父亲,却只有一个穿着弹性纤维飞鸟服的家伙。
真是悲惨。
西尔维娅:还有比这个更悲惨的事呢。
比如,那个假唇髭。
他们会心地一笑。
瑞根:你应该回到座位上去了。
你不想错过下面的戏吧。
西尔维娅走向门口。
她又一次转身注视瑞根。
西尔维娅:我以你为荣。
瑞根:我很抱歉,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又逗留了一霎,还是出去了。
瑞根起身,打开抽屉。
他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轻轻地打开。
里面是一把左轮手枪。
他从盒子里取出几颗子弹,一颗接一颗地塞进弹夹。
与此同时,他还对着镜子做发声练习。
瑞根:20只小猎豹嘲笑两头高傲的狮子。
20只小猎豹……嘲笑。
他看着浴室门,用自己的意念力关上了它。
他把弹夹塞进枪里,出了房间。
我们跟着他……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顺着走廊向前走,手里紧握着枪。
一名技师迎面走来。
技师:祝你好运。
汤普森先生。
瑞根没理他,只管走自己的路。
安妮挤到他跟前。
安妮:等等。
你忘了带上——瑞根(把她推开):我不需要。
安妮不解其意,呆立在那儿。
瑞根继续往前走,来到……内景,后台,剧院,接前景……后台。
瑞根就位,站在汽车旅馆门外。
一时静默无声。
摄影机摇向观众。
座无虚席。
观众屏息以待。
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从舞台生发出来。
瑞根重重地敲门。
再次沉默。
然后……瑞根:特里!
特里!
(稍顿)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破门而入,上了……内景,舞台,剧院,接前景……舞台。
汽车旅馆跟我们以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马特和莱斯利从床上跳起来。
莱斯利:艾德?
(稍顿)你来这里干吗?
瑞根(对莱斯利,几乎是耳语):干吗?
我还想让你告诉我干吗呢。
我是为你而活——我崇拜你……马特:听着,艾德。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是——瑞根扬起一只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动作简单而又自然。
马特迷惑地看着他,然后注意到了那把枪。
没有红色的塞子。
观众席鸦雀无声。
剧院中有一种怪异的紧绷感,仿佛一触即发。
瑞根:我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这太他妈的伤人了!
我不明——耶稣啊!
为什么我总是得乞求别人爱我?
莱斯利:艾德。
艾迪。
求你了……把枪给我。
她失声痛哭。
莱斯利:是我的问题。
我感觉自己像是要沉没了。
我做不到——看着我。
你值得被爱。
你值得。
瑞根:我只想做一个你理想中的男人。
我只想在你心里变得重要。
(稍顿)现在我他妈的每分钟都在袒露真心。
祈祷成为别人。
是别人,而不是我自己。
任何人……马特:放下枪,艾德。
她只是不再爱你了。
观众寂静无声。
瑞根(对莱斯利):你不爱了,是吗?
莱斯利(同情地):不……瑞根:你再也不会……莱斯利:我很抱歉。
瑞根转身面对观众。
瑞根(神情凝重地低语):总是袒露心灵。
把我的心捧出来,让所有人来评价。
摄影机镜头贴近瑞根。
他微笑,至美的疯狂的微笑。
瑞根:我不存在。
我甚至不在这里。
我不存在。
这些都不重要。
说罢,他举起颤抖的手臂,泪水盈眸,他用枪指着马特,开火。
一声爆响震动了整个剧院。
瑞根又朝别的人瞄准、开枪。
砰!
我们没有看到他打的是谁。
最后,瑞根拿枪指着自己的头。
就在他即将开枪时,摄影机镜头摇至他身旁的一面布景墙。
墙壁溅上鲜血。
瑞根的身体重重地倒在舞台上。
随后,可怕的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世界似乎都停止了。
紧张的一刻,结局莫测的一刻。
女人:妈的。
一个男人大喊——男人(画外):好!
摄影机从墙面摇向观众席。
观众一个接一个地跳起来疯狂鼓掌。
摄影机继续摇摄前排坐席。
人们全都在喝彩、鼓掌。
有人目瞪口呆。
一个少年在忙着照应他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祖父。
最终,镜头来到了塔比瑟·迪金森身上,她是唯一一个安坐不动的人。
她神情困惑。
渐渐地,我们看到她的白上衣被鲜血浸染成了红色。
摄影机继续摇摄整个剧院,直到环绕一圈,又回到舞台上。
镜头停在瑞根身上。
现在我们看到他的鼻子轰掉了,鲜血直流,但是还活着。
他闭着眼睛。
听到雷鸣般的喝彩声,他脸上现出安宁的微笑。
我们看到马特毫发无伤,为瑞根精彩的、真实的表演鼓掌。
摄影机继续摇摄舞台,我们看到劳拉把泪如雨下的莱斯利拥在怀里。
两名置景工和安妮把瑞根抬离舞台。
大幕降下。
欢呼声响彻剧院,镜头移向观众。
他们依然在起立鼓掌,忽忽若狂。
镜头摇摄时,我们发现,观众现在是一群学生,他们也在鼓掌。
镜头再度摇回舞台,我们发现是在录制“查理·罗斯秀”的新一期节目。
查理·罗斯在舞台上,坐在那张古典式桌子前,身后是一个标识:“查理·罗斯秀,埃德温·布斯剧院特别节目”。
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
查理·罗斯:所以,万幸你是个蹩脚的枪手。
每个人都没打中。
掌声转为笑声。
然后安静下来。
摄影机摇向瑞根,他坐在罗斯对面,但是我们首先留意到,他交握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瑞根:是的,我知道。
感谢上帝,没人受重伤。
但事实是,杰克不仅仅是我的制作搭档,也是我的朋友。
当我发现他卷走了我排戏的钱,我心都碎了。
镜头缓慢上移,从他的手到他的脸。
他老去了五年,大腹便便,头发稀疏,并且已经泛白。
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那经过外科手术修复再造的新鼻子,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匹诺曹。
瑞根:我不想坐在这里对杰克妄加揣测,但是警方认为他用真枪替换了道具枪,是希望一旦我被定罪,他就可以回来,这部戏停演,没人会追究钱的下落。
男人(画外,痛苦地):这是他妈的弥天大谎。
查理·罗斯:那天晚上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一把真枪?
瑞根:毫不知情。
男人(画外):骗子!
没人搭理这个不知是谁的男人的叫嚷。
瑞根:因为力求逼真,我们在布景和道具上花了一大笔钱,也下足了功夫。
(对观众)那些看这个节目的人,都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观众鼓掌。
查理·罗斯:在我手中,有一篇《纽约时报》评论家塔比瑟·迪金森的文章,是她出院之后写的。
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评论之一,标题意味深长,就我目力所及,无出其右者:“出人意料:无知亦有所长”。
瑞根:哦,她是个了不起的作家。
男人(画外):她是个婊子!
瑞根:我们有幸演这么久,主要得力于这篇评论。
查理·罗斯:在百老汇同一家戏院,连演5年。
在伦敦连演3年,还有数不清的巡回演出。
在戏剧中复兴了自然主义,或者是所谓的“超真实主义”。
你是众多年轻演员和剧作家的灵感来源。
地位一如卡佛之于1980年代的年轻作家。
这一切皆拜挨你一枪的女人所赐。
笑声加掌声。
瑞根:纯属意外。
男人:你本该打她的脑袋,听我的没错!
现在我们摇摄观众,看到臃肿、邋遢、一败涂地的鸟人坐在头排。
但是人们既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
鸟人:你失败了,匹诺曹!
你甚至不能像个男人那样拿起枪!
摄影机摇回到舞台上。
查理·罗斯指着观众。
查理·罗斯:现在我们请观众提两个问题。
一个年轻姑娘从观众之中站起来,手里拿着麦克风。
姑娘:嗨,汤普森先生。
我叫克里西·麦卡丁,我在尝试表演。
我是您的戏的狂热粉丝。
您以前说过您是如何把自己的一部分融入角色,使角色成为您自己的……这些角色对您的影响有多深?
瑞根:唔……我认为每个角色都会以不同的方式来影响你。
但主要是……他们改变了你看待自己人生的视角。
姑娘点头微笑,把麦克风交给了那个己经站起来,与她相隔3个座位的小伙子。
小伙子:嗨,我叫安德鲁·皮奇。
我想问一下,对于马特·夏纳关于迪金森文章的说辞,以及他在那一演出季跟您共事的经历,您有何评论?
他说,“有时无辜与无知比经验老到更加有力,平庸并不一定要受责备,有时也很可爱。
”笑声。
瑞根觉得胃部一阵冰冷的刺痛,但是他保持镇定。
瑞根:我很尊敬马特·夏纳。
或许他是对的。
但是我认为他从平庸中也获益匪浅,所以他如今在好莱坞饰演《鸟人5》中的坏蛋。
笑声更响了。
查理·罗斯(对瑞根):非常感谢。
观众鼓掌。
瑞根和罗斯起身与观众握手。
瑞根向学生鞠躬致意,然后我们跟着他走下舞台,穿过后台区域,进入……内景,走廊,剧院,接前景……如今已然熟稔的走廊。
瑞根沉着脸向前走。
西尔维娅出现,陪伴着他。
瑞根:嗯……怎么样?
西尔维娅:很不错。
(察言观色)感觉不好吗?
瑞根:好。
我也觉得很不错。
他们亲吻着走向瑞根的老化装间。
我们跟随他们进入化装间,发现……内景,瑞根的化装间,剧院,接前景……克里斯蒂娜拿着一片沾着大便的尿布。
克里斯蒂娜(对妈妈):瞧。
西尔维娅上前去帮忙。
瑞根进来,掩住鼻子,被房间里的气味弄得直恶心。
瑞根:哦,上帝。
克里斯蒂娜:他大便的时候就跟口油井似的。
瑞根靠在桌旁,抱起孩子。
西尔维娅(微笑):你也是这样。
瑞根:不,那是马特的遗传。
我能闻出来。
克里斯蒂娜:住嘴。
她把脏尿片扔进垃圾桶。
西尔维娅:你不能把脏尿片留在这里。
瑞根(对克里斯蒂娜):你跟你丈夫谈过了吗?
克里斯蒂娜:没有。
就像跟总统打电话似的。
这孩子的父亲是台应答机。
上两次我给他打通电话时,他用的是愚蠢的坏蛋腔调。
(模仿)“我没法谈话,宝贝。
我要去片场了。
我今天要干掉一只鸟。
”克里斯蒂娜抱着孩子走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时。
瑞根抓起夹克,看着西尔维娅。
瑞根:你,或者克里斯蒂娜,究竟有没有跟马特谈过?
西尔维娅:谈什么?
瑞根:那么说,我就是个“迷人的庸才”?
西尔维娅(受够了这个话题):哦不。
别再回到这个该死的话题上来。
她走了。
瑞根怔了片刻,思索着。
他转身最后一次看了看化装间。
我们采用了他的视点。
我们在镜中看到,他离开了。
我们在空无一人的化装间里又停留了一霎。
黑夜逐渐转为白昼。
我们听到技师们拿着物品在走廊走动的脚步声。
安妮出现在门口。
安妮:还有20分钟,约翰尼!
她走了,摄影机摇向洗手间。
马桶冲水的声音。
门随即打开,约翰尼·德普系着裤子纽扣走出来。
他走向梳妆台,嘴里还叼着烟。
他注视镜子,开始做夸张可笑的嘴部练习。
约翰尼·德普:唔哇哇……唔哇哇……在镜中,他的肩膀上方,我们看到了《加勒比海盗3》的海报,杰克·斯帕罗船长直视着我们。
杰克·斯帕罗船长(英国口音):我们他妈的在这里做什么,兄弟?
这地方就像个耗子洞……镜头停留在注视镜中的德普身上。
(淡入黑暗)(全剧终)注释:注1:Valley girl,指1970年代后期及1980年代初期迁居加利福尼亚圣费尔南多山谷地带的女性青少年,其特点是富有革新、反抗和自由思考的精神。
——译者
2014年是独立电影风气云涌的时代,独立制作《少年时代》、《爆裂鼓手》、《消失的爱人》和《布达佩斯大饭店》等频频上演文艺好戏,不仅陆续登榜年度TOP10,在各大电影节更是拿奖拿到手软。
独立电影绽放今年的电影节,在显露出学院派新宠儿实力外更是给了全世界的独立电影迷们一次丰富盛大的犒赏。
在众多独立电影面前,《鸟人》称得上独立中的独立,更可以说是一部彻底的作者电影。
《鸟人》的与众不同在于是剪辑上的独特,也在于角色性格塑造上的怪异和拧巴,在充满着锐气和个性的镜头下,每一个角色都像鸟人一样插上了一对疯狂的翅膀,在小小的舞台剧场里展现了最妖冶的神奇魅力。
可能很多朋友看完电影简介会觉得这部《鸟人》是一部励志电影,但说实在的,励志的主题在通篇无踪可寻,疯狂的节奏贯穿始终。
疯狂的剪辑、疯狂的摄影、疯狂的配乐、疯狂的演员,《鸟人》更像一把装满春药的猎枪击中了所有人的肾上腺素,或许电影的创作本身就是一个超级疯狂的举动呢。
当中,最能代表电影风格的角色当属迈克尔基顿饰演的里根.汤姆森。
那个高大全的超级英雄飞鸟侠踪影早在20年前销声匿迹,只剩下一个年过花甲的秃头佬在剧场惨过余生。
过气明星的累赘成为了里根最大的心理负担,他对人生的困扰来源于被人逐渐淡忘的边缘化,边缘化的伤痛更导致到他对女儿的照顾不周、对妻子的愧疚、对情人的逃避、对剧组的刻薄。
在演艺事业上,固化老套的演技和一成不变的台词更成就了他累赘的双重叠加,老年鸟人的心像是一个系了千层结的包袱,系上容易,可解开太难。
救赎源于过往,曾被抛弃的鸟人一直跟随着里根的身体,仿佛一个住在他心里的小人,与里根在一次次对话中显露出巅峰时期鸟人勇敢、疯狂、神经质的强大气质。
一个永不会老去的内心和一个渐渐凋零的身体间展开了焦灼的对抗,懦弱与勇敢双重性格更是在与小人的对决中激荡着这位老人的灵魂,事故般惯性懦弱压下了逝去的勇气,一个屈从于平凡的但不甘平凡的过气明星就这样栩栩如生地出现了。
在经历了合伙人意外事故后,除了舞台剧一无所有的里根,却被突如其来的年轻演员查理深深击中了五脏六腑,倔强的舞台掌控者在与查理的合作中越发感觉到了自己的脆弱,体验派演技更是被表现派爆到渣都不剩,甚至有些分分钟教你做人的意思,最疯狂的配角搭上最疯狂的潜力主角,一段寻找自我之旅华丽开场。
事业和生活上的失落让里根对自己重新的考量外,也触发了激活体内鸟人的开关,那股“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儿在最后成功预演后被完全的释放,里根终于在这次演出中实现了他《鸟人》系列后最好的辉煌。
且为了更疯狂,那股疯魔劲儿更被导演一直延续到舞台外、剧场外甚至荧幕外,他与灵魂融为一体后,那个自由轻盈的鸟人已无拘无束,天地任我逍遥,世界任我遨游。
最后,里根的女儿看到父亲冲上云霄、羽化登仙后的那一释然之笑,如此美好的结局是鸟人一生最完美的解脱。
真正的鸟人是属于天空、属于上帝的,凡尘俗世岂能约束一个超脱众人、俯瞰众生的超人。
现在仔细回想这部《鸟人》,独角戏版的作者化风格更像是主演迈克尔.基顿本人的生活记录。
20年前曾因《蝙蝠侠》大红大紫的超级英雄动作明星,到被人遗忘、默默无闻和破落收场,再到最后突破自我换发事业第二春,这何尝不是他一生最真实的写照呢?
《鸟人》是迈克尔基顿关于自我的和释放,在电影外他同样完成了对自我的超越,《鸟人》过后,蝙蝠侠和鸟人已毫无区别,只是迈克尔.基顿的一个分身。
更深一步讲,这部电影成功的意义不仅在于迈克尔.基顿本人,更在于激发了当下美国电影组织对过气明星的重视和保护,甚至对现有明星制度的反思。
那些被人渐渐淡忘的英雄或因年华老去而失去以往的卓越风姿,但心中那团表演之火不熄,年龄的界限就会变得无限模糊。
给他们一粒精巧的种子,不用多久,就会结出无比灿烂的花。
我想,英雄从未死去,只是渐渐凋零。
酸掉牙
7分。1.反反英雄主义 2.伪一镜到底中年危机 3.演员与评论家关系梗 4.百老汇好莱坞自黑 5.medicore之恶 6.冷爵士摩擦摩擦 7.赶时髦卡佛未深挖 8.psyche角度(anchor, woven, projection...)可能性 8.毛病:匠气重,灵气缺。话锋太露,节奏失衡。
他终于得到了最后的飞翔。
对我来说中规中矩,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有点现实有点抽象的逼格,但完全明白为何这类型的电影会拿高分拿奖,对影评人和演员来说,这风格都是种win win的创作。
110分钟的长镜头组成的伪一镜到底无疑是得奖加分项 但同时精密细致的调度 戏中戏的巧妙结构 和对好莱坞及超英电影的辛辣讽刺也是本片成功的关键元素 开头伊卡洛斯的陨落暗示了结局男主的命运 在当今这个商业资本横流的电影环境下 仍有为了追求艺术而不顾一切的人 这也是献给他们的最高礼赞-2021.11.30 20:32
看上去各种牛逼,长镜头很神,台词犀利,爵士鼓和古典乐很毒,戏中戏和精分虽然不稀奇但是也不功不过,难得的是卡司很强,就连石头妹都不是特别拖后腿……但是一点都不打动人好不好,压抑又烦闷无聊,不够讽刺不够绝望不够魔幻,全靠嘲讽的台词和诺顿的渣人男配提神。用力过度,过于沉溺自身,三星半。
既不前卫也不先锋 拍得飘 其实和鼓手讲的几乎同一回事 以为存在元叙事其实没有 舞台发生并不重要或者说几近于无 长镜头与强烈手持感带来高密度信息 但吐槽、绿幕、指名道姓等等都太张扬 卡佛感反而不能很好融入 或许含蓄些更佳 结尾力道也过了 演出上 基顿值得一座小金人 诺顿中规中矩 艾玛还是算了吧
全知视角的特效长镜头在胶片已死的时代只是个噱头罢了。戏中戏的结构,好莱坞与百老汇的互文,对批评界与娱乐至死的时代的嘲讽,《蝙蝠侠》的戏仿,基顿和诺顿的本色演出。当我们在谈论艺术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这片子太对我胃口。我对那些招牌的长镜头倒不感冒,毕竟这两年超长长镜头多少已经用滥了。但是整个故事的结构,氛围,表达的情绪,都击中了我这个失败者的神经,甚至不能用共鸣来形容。连音乐都是我最爱的拉威尔,马勒。当马勒的“我在此世界中迷失”的音乐出来,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说实话,觉得很枯燥,就这样。
尿尿,喝茶,从沙发上挪到地上,刷微博,发微信抱怨,看时间进度条,挠腿挠胳膊,谁能告诉我从奥斯卡评委到豆瓣观众都觉得好的点在哪?我看到最后就觉得吧,这个演员想死,拦都拦不住,但是为了抽象先锋文艺劲头,只能让女儿仰望天空艳羡父亲的涅磐!永生!
神经兮兮的一部片子,中间叨逼叨多到想砸电脑的冲动。就像一盘无比荤腥的佳肴,可惜不合胃口。断断续续看了好几次,最后倒有点渐入佳境,鸟人跳楼和女儿视角的转换,给人无限遐想与留白。而炫技一般的长镜头模糊了时空的概念,舞台上下人物的演出模糊了真实与虚妄。在一众冲奥的片子里格格不入而特别。
OMG!!!!!!冈萨雷斯你可以去拍《百年孤独》了......
从角色塑造到情节推进到拍摄和剪辑手法都无懈可击。尽管细节都来自于以前的作品,却依然做到了在整体诉求上的某些创新。非常深刻的黑色幽默 回味无穷。
超级伪长镜头、风骚之极的鼓点、逆天无语的机位、恰到好处的特效、神神叨叨的台词、雷蒙德卡福的小说、魔幻现实的讽刺、舞台内外的癫狂、生猛发飙的表演,连贯完整的剧本。有时分不清是舞台剧还是电影,整个人都high到家了 #今年看得最爽的片子#
逻辑想当然又混乱。不过摄影真不错。
没办法 水平不够 看不懂咯
没看懂
#威尼斯电影节#开幕片,迈克尔基顿曾是89年的老蝙蝠侠,这种感同身受的演法很适合戏中戏,戏痴作死见得多了,Happy Ending的倒不多。雷蒙德卡佛文本赞,基顿挺本色,石头跟诺顿有点过,后者靠露屁股硬一发扳回一城,各种长镜头美哭,还有那个闹心却中毒的鼓点,非常爽,神讽刺一众超级英雄也蛮有趣。
超级好看~还有点&lt;搏击俱乐部&gt;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德华诺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