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 戛纳20h 场初看觉得惊为天人,6.1 在巴黎为了看导演和第二编剧的映前环节在mk2 bibliothèque 又看了一遍,不再那么惊喜,但惊艳处还是惊艳,动情处还是动情。
1. 直观感受。
悬疑,庭审,都是感情戏外面的罩子。
特里叶的前作都与夫妻/男女感情有关,但是«坠楼»因为有了一些外衣,使得感情故事本身的叙事比重没有那么大,表达的没有那么直接。
因为需要层层剥开,才能走进这对夫妻的生活,他们感情的真相,反而使得原本普通的婚姻道理,实践智慧,变得更加宝贵。
是这种探索活动,解密的过程,使得剧情终于有了纵深。
如果是时间线索,平铺直叙,就没了韵味。
就像导演采访中所说,不止电影中的孩子Daniel 目盲(cécité), 庭审涉及的所有人乃至观众本身,都身处迷雾之中,在真相面前盲目。
二刷发现了电影的几次点题:Samuel 讲狗狗Snoop的品质其实是在讲自己,Daniel与Marge关于真相,选择和相信的对话既是讲庭审,也是对观众的讲述。
在没有充分证据时,在真相面前目盲时,如何复原(reconstitution) 真相?
影片从未以上帝视角展示Samuel的死亡原因,而这也是特里叶高明之处。
何为真相?
如何证明?
谁见证了死亡,谁又能见证爱?
没有目击者,只有生者留在他人回忆里的残片。
特里叶向我们展示的是一种决然的孤独:在法庭上围绕着一个永远离开的人的讨论,像一种另类的追悼:回忆着,讲述着,他人打断着,修正着这种讲述;在谈论着他,他的死亡的动机,手段……他的离开成为了讨论对象本身。
然而逝者永远缺席,女主面对摄像机所讲述的,只是她回忆里他们感情的断壁残垣。
庭审戏的辩方以及Daniel所做的一直是追悼,对于丈夫,父亲,家庭生活以及过去感情的追悼。
公诉方的进攻也是在解构这种追悼,回忆是假,感情是假,爱是假。
关于真假,电影也再点题:心理医生(精神分析师)说,假以时日,我们总能区分患者所讲是真是假。
但是女主的回应又破坏了医生科学的权威性:“你来到这里,告诉我我们的婚姻经历了什么?
”。
爱情的真不是科学的真,爱情不符合波普证伪性原则。
爱情根本上讲就不是逻辑的,一致性(consistence)不是爱情的本质。
2. 画面/空间。
除了显而易见的模糊和移动镜头,坠楼的摄影充满了空间性。
第一幕,玩具球突然从空中落下,引起悬疑—是谁扔的球—随即才看到狗狗的身影,哦,原来Snoop是球落下的动力因。
特里叶捕捉到的是时间上的先后性而不是逻辑上的先后性,寻找逻辑先后性是法官,女主家庭,以及观众在影片内外的共同使命。
发现Samuel实体前(后?
),房间内部的空镜;Daniel最后一次证词之前摸着顶楼梁柱的场景……仔仔细细的拍小木屋(chalet) 内部,外部,营造了一种亲密感,代入感,眷恋感,仿佛观众也是房子的主人。
然而如此这般,便让人感到房主对于自己的家庭,自己所在地的深深感情和留恋。
悬疑的设置在体验的层面有了意义:如此的眷恋之情和亲密感如何能与杀夫的行为相容?
但如果如此眷恋,为何死者却对生者曾有如此怨怼?
这便是«坠楼»深入,纠缠,缠绵的地方。
层层套子:雪地,庭审,刑侦,小说情节……都是为了引人入局的手段,陷阱是男女主的家庭生活本身。
3.婚姻之谜—如何证明爱?
I chose him, we love each other, we are soul mates. But how to prove it?男女主的争论焦点,工作(时间分配,夫妻分工),儿子(事故,照看),忠诚(肉体,吸引力);不停的转换视角,听双方几乎矛盾的讲述,直到录音吵架戏达到高潮—“第一次”身体暴力。
«坠楼» 给了我一种窥探的快感:既是窥探了一对夫妻的生活,女主几乎希望掩盖的生活真相(在录像的时候女主说希望保护-ménager- 丈夫的形象)。
但是这种窥探又是被动的—虽然录像是律师让女主讲这些不要讲那些,但在庭审上,婚姻的细节却赤裸裸一览无余。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 «坠楼» 是我心中绝妙的心理戏:既有精神分析一般说出来的心理,又有没能说出来的心理;既有画面呈现出的心理,也有画面之外(之下)的心理。
最后供词之前,Daniel用雾一般的蓝眼睛久久凝视父亲的照片;女主躺下之前,镜头也略过柜子上丈夫的照片;庆功宴律师的手放在女主耳后,女主顺势倒在怀中;女主捧着他的脸,却最终也只是凝视他的双眼……最后女主,律师分别以远离彼此的方向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是否也意味着一个无法跨越的距离,正是回忆和心理带来的距离;一个缺席的男人“在场”了。
4. 婚姻的勇气I want you to do child's things; I want to be a child a little bit longer. 缺乏家庭教育的我因为女主的话,突然有了面对人生和婚姻的勇气。
谁不曾拥有一颗破碎的心,但别像塞林格,别只爱小女孩,不只有饮弹自杀的拥有媚俗妻子的中年男人 。
也许走过再大的épreuve, 生活也不会给人récompenses, 但还能回到家里,一张床,一条狗,就终于可以休息了。
可怜的、可怜的万尼亚舅舅 啊。
你哭了......(流着泪)你一生都没有享受过幸福,但是,等待着 吧,万尼亚舅舅,等待着吧......我们会享受到休息的......(拥抱他) 啊,休息啊!
《坠落的审判》上映3天,票房已突破1200万。
这对于如此小众的艺术片来说,已是相当难得的成绩。
毫无疑问,这和此前北大映后的闹剧有关。
也是经由这场闹剧,让旁观者明白,“坠落”一词虽没有董教授分析得那么高深莫测,也绝不仅仅是“跳楼”那么简单。
它实际在隐喻一种身份的跌落。
这一跌落过程,不止体现在影片内,也体现在映后现场。
而这恰恰也是一部好电影能达到的效果,它总在书写一些会不断变形、反复发生的故事。
01《坠落的审判》是一部层次相当丰富的电影。
它是一部法庭片,也是一出社会派推理,它关于真相的不可抵达,也关于真相为什么总是难于抵达。
当然,更为重要的,它是一部女性电影,不仅因为它出自女导演之手,主角也以女性为主,更因为,它呈现的是独属于女性的生存困境。
这种困境,不只是一个人在面对公权力的审判时,所身处的不利地位,更在于,在权力失衡之上,社会普遍存在的性别偏见还要在本就偏沉的天平上,再加一块重重的砝码。
于是,在这场事先张扬的审判中,女性的自辩之路,无疑困难重重。
02看这部电影,观众最关心的问题自然是真相,即那场无人目击的坠楼身亡,到底是自杀、谋杀还是意外?
对此,影片始终保持开放,尽管有所倾向,但仍保留了全部可能。
郊外,无人目击的别墅,一个男人坠楼而亡,他的妻子成了唯一嫌疑人。
影片的悬念由此展开。
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桑德拉(桑德拉·惠勒饰演)被判罪名不成立,她将回到郊外的别墅,和儿子开始新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可有个不易察觉的细节却在暗暗书写着裂痕,那便是,当桑德拉回到家时,儿子与她交谈所用并非惯常的英语,而是法语,似乎在说,这个家庭经历了这场劫难,已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法庭上的一切,还是在这对母子身上留下了擦不去的印记。
而他们也将带着这根刺,继续生活。
03真相重要吗?
究竟对谁重要?
这是影片提出的一个问题。
在法庭之上,所谓真相,不过是控辩双方的各执一词。
他们都试图说服法官和陪审员,自己构建的这个故事,才是现实的唯一版本。
可对于围观群众来说,真相是什么?
真相不过是谈资,是交头接耳时的笑语,是目光灼灼下的狗血剧情,是私德化妆成公德的正义表演。
他们实际并不关心真相,只关心瓜大不大。
正如那位电视台嘉宾所言:一个女作家杀了她的丈夫,远比一个老师自杀了,要更吸引人。
以及,那个被事先排除的“意外”可能,或许也是因为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对公众而言,未免太无聊了,所以才没人愿意相信——自然,也就不能作为脱罪的辩护策略。
片中,导演几乎没有给围观者任何画面,唯一的镜头,是法官突然被叫走时,镜头突然扫过台下,只见一张张挂着笑意的脸,正面面相觑,难掩兴奋。
这时,法庭大门打开,众人收声,男孩走了进来,这似乎是导演在暗示,整个事件中唯一在乎真相的人来了。
片中的小男孩患有眼部疾病,视力受限,他也成为了整个案件唯一一个“不可信赖”的在场者。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有男孩——这位死者和嫌疑人共同的孩子,才最在意真相是什么,因为这将决定着,他该如何看待父母,看待从前的生活,以及如何面对今后的日子。
影片最终也正是把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中,让他做一个裁决,他的父亲到底因何而死,他的母亲能否脱开干系。
也正于此处,这部电影在男孩精湛的表演下,展露了其温情又凶险的一面。
在男孩动情的讲述里,在那段无法证实的回忆中,他的父亲被坐实了一个“准自杀者”的身份。
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杜撰,更可能是男孩因为选择相信了母亲,而编造的一段“证据”。
但不管怎样,都很难说,它就是真相本身。
而这也正是这部电影的根基。
它在说真相并不可知,可知的只有我们在纷乱矛盾的现实中,左顾右盼,最后选择相信了什么。
真相是信念的投影。
04事实上,正是小男孩最后的这番论述,而不是其他,左右了整个案件的走向。
如果说之前控辩双方的角力,仍属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十足的胜算,那么男孩的这番“回忆”,则基本给案子了调。
那么试想,如果没有这段“证词”,案件会如何发展?
就仍是未知。
片中的公诉人是个咄咄逼人的狠角色,他试图说服陪审员被告就是凶手,其利用的恰恰是大众内心的偏见。
这之中,最有趣的地方也在于,我们可以复盘一下,公诉人是如何构建女性有罪的故事版本的。
究其窍要,不过是顺应了性别偏见,把大众喜闻乐见的故事模板,套用在了现实的素材之上,使得所谓“真相”更符合大众预期。
此中关键在于,这并不是一个常见家庭,而是所谓“女强男弱”的非典型组合。
而公诉人的策略是,将其重新放入传统家庭模式中,使得那些溢出的部分,全都成为“罪证”。
他会告诉你,这个家庭之所以女人强,并不是真的强,而是因为她对男性的欺骗、掠夺和打压。
庭审中,公诉人一直在试图证明几点:第一,桑德拉之所以开始写作,进而成名,是因为剽窃了丈夫的创意。
换言之,她的成功,本就是从丈夫那儿偷来的;其二,她是个不洁者,或更直白说,是个荡妇。
她不仅曾经出轨,还当着丈夫的面勾引访客。
而这也是审判一个人的惯用伎俩——当没法拿出实据时,我们就先从道德上搞垮她;其三,她还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施暴者,不仅脾气坏,时常对丈夫动粗,还对后者常年实施精神折磨,包括反复提醒他,儿子眼睛受的伤是他疏忽所致,以及明知丈夫已无力写作,还要鼓励他,使其备受煎熬。
借此,公诉人企图构建一种叙事,即,这个家庭里男人的“坠落”,是被女人所摧毁。
为此他请来了血迹分析师、丈夫生前的心理咨询师以及U盘警官出庭作证,而这些证人,无一例外,全是男性,他们几乎都带着一副厌女面孔,要把被告席上的女性置于“死”地。
于是,一整套“辱男”叙事成型,几乎瞬间将一位女性的成就,全都转化成原罪。
这之中最悲剧的地方也在于,在这个家庭中,女性虽已变得强大,却并没能给自己提供更有力的保护,而只是招致了更猛烈的反扑。
身为一位女性、一位公众人物,桑德拉不仅面对公权力的审判,也面对着大众的审视。
05看这场庭审,未免生出疑问:法国的司法制度这么不尊重嫌疑人的权利吗?
公诉人一直在妄加揣测、诱导提问,要是换作英美片或港片,辩护律师得把“反对”喊破了嗓。
这让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篇文章,讲法国庭审与英美庭审最大的差别在于,后者更重视证据和质证过程,而前者更在意还原来龙去脉,背后反映的是不同的司法观,即后者认为,真相只能来自于证据和程序本身,而前者认为,只要事实经过足够清楚,真相不辩自明。
那么很显然,片中法庭就为种种假设、推演预留了更大的空间。
也正因如此,导演精心构建的真相不可知的死局,才使得法庭成为了各种观念、各种故事版本的演武场。
而她特地安排一个并非弱势的女性角色,将其置于嫌疑人的险地,为的是进一步证明一种结构性的男强女弱,绝非个体之力所能冲破。
换言之,尽管她经由儿子的证词赢了官司——毕竟相信母亲,对于儿子而言,是一个更具倾向性的选择——但在观念层面,女性的处境仍然艰难。
片中的丈夫一角,并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他的委屈最终只能用来自毁。
06纵观全片,最为华彩的段落,当属夫妻二人的争吵。
首先这场本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戏,虽被导演原景重现,但考虑到全片从谋杀现场到男孩回忆,皆为假想,这场戏实际也是基于声音的想象。
而这也是影片的题中之义,它其实一直在说,语言、逻辑、音视频媒介乃至于整个司法系统——这些由人类所构建的工具,在帮助人类接近真相的同时,也一再成为通往真相的阻碍。
那么这时,我们还能依靠什么?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信,就是不必执着于结果的真相,而是要尊重生活的真相,尊重那片我们终究难以完全掌握但又可能步步靠近的复杂而暧昧的区域。
而那段夫妻间的争吵,显然就是这样的区域。
从中,你可能仍然难以得出自杀还是谋杀的结论,但你却可以知道一些比这更为重要的事。
比如,生活里的是是非非总是紧紧纠缠在一起,难以分清;比如夫妻间的孰对孰错,更是一笔糊涂账,因为他们时而并肩战斗,时而独当一面,时而彼此对抗,这些全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撷取任何一个片段去裁决整体,都有失公允;此外,你还会看到,当一个女性试图摆脱从属地位,获得独立时,她会遭受怎样的评判,以及,当一个男性被置于一个家庭性别秩序中的第二性时,那种坠落感,又会以如何汹涌的方式降临……而当你看到了这全部的真相后,你又会如何反应,这是影片留给你的课题。
于是《坠落的审判》,最终所审判的,其实是每一位观众。
它犹如一束X光,照见了我们内心最隐秘、最幽暗的部分,那里藏着的,是一整个社会的进程以及未来。
作者:Scott Roxborough / The Hollywood Reporter(2023年5月23日)校对:鸢尾花译文首发于《虹膜》法国导演茹斯汀·特里叶的新片《坠楼死亡的剖析》对真实犯罪这一题材进行了敏锐、细腻且极具女性主义色彩的创新,该片于本周一在戛纳电影节的全球首映中获得了影评人和观众的一致好评。
这部影片由德国女演员桑德拉·惠勒——因在2016年提名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托尼·厄德曼》中的表演而大放异彩,并在特里叶2019年的剧情片《西比勒》中担任配角——扮演女主角桑德拉·沃伊特,她是一位成功的德国小说家,因涉嫌谋杀她颇为失意的法国作家丈夫塞缪尔(塞缪尔·泰斯饰)而在法国受审。
该事件唯一的证人是这对夫妇11岁的视障儿子丹尼尔(米洛·马查多·格拉纳饰)。
这种情节设置似乎指向了「她到底是不是凶手」类型的悬疑惊悚片,类似于《本能》或HBO最近的剧集《阶梯之间》,但特里叶似乎对推理不感兴趣,而是聚焦于司法制度对虚构叙事的使用——当缺乏事实时,检方会对动机进行联想——以及构成这些故事基础的保守的、往往涉及性别歧视的假设。
霓虹影业(Neon)在《坠楼死亡的剖析》首映后不久就拿下了该片的北美发行权(译者注:Neon负责发行的影片连续四届问鼎了戛纳金棕榈大奖)。
特里叶跟我们分享了她对真实犯罪故事的迷恋,她如何为惠勒塑造本片的核心角色,以及在银幕和法庭上的现实与虚构之间的细微差别。
问:桑德拉·惠勒在这部影片中演得太棒了。
你创作这个角色时是否就在考虑她?
特里叶:是的,我和桑德拉认识10年了,当时她在一个电影节上给我颁了一个奖项。
当然,和几乎所有人一样,我也看了《托尼·厄德曼》。
那部电影和她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很欣赏玛伦·阿德,她的影片也给了我不少灵感。
我的脑海中确实时不时会出现桑德拉的身影。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把《西比勒》中的角色交给她,那对她来说其实是一个小角色,但她的表演仍然非常惊艳。
她有一种非常艺术的表演方法,与人们在法国演员身上看到的非常不同。
她从戏剧舞台出道,对自己的表演有非常强的信念,甚至肢体上也全部投入其中。
正是在拍摄《西比勒》期间,我有了为她量身打造一个角色的想法。
我的首要想法是主要用英语来写这个故事——关于一位生活在法国的德国作家,因为我觉得语言问题不仅仅是我们应该努力解决的东西,而且当你想和一个外国女演员合作时,语言应该是围绕这个外国角色的核心要素,她在外国被审判,不能用母语为自己辩护。
语言是情节的一个关键方面。
问:这部电影的结构非常符合真实犯罪故事这一类型。
你是这种类型的忠实粉丝吗?
特里叶:我几乎每天都会读一些关于真实犯罪的故事,而且也常常看这种类型的电影和剧集。
所以它们的确会为我带来灵感。
我一直都觉得,总有一天我会拍一部以审判为核心情节的电影。
但是,作为这些剧集和电影的观众,或者当我阅读或观看它们时,我得到的印象往往是,故事太简单、太浅显。
最终的判决结果总是太过明显。
我不想剧透这部影片,但它的结果可能会出人意料。
我拍摄这部影片的目的之一是保有一些非常复杂的东西,甚至在影片结束时仍然让人处于谜团之中。
我和联合编剧阿图·阿拉里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围绕案件和审判不断提出问题。
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部推理片,但我认为它主要是一部关于夫妻关系的电影。
对我来说,有趣的是利用谋杀案审判这个设定来剖析一对夫妇的关系,他们有一个孩子,但没有共同语言。
对我来说,这就是故事的中心,审判只是一条副线。
问:这部电影的核心主题似乎是现实与虚构的对立,以及我们如何将现实世界的事实变成叙事性的故事。
影片中的这两位作家所做的工作是半自传性的;他们将自己的真实生活作为小说的素材。
此外,在司法系统中,控方和辩方的律师使用非常模糊的事实来创造不同的虚构故事。
特里叶:正是如此。
我认为法庭是一个我们的生活被虚构的场所,在这里,一个故事或某种叙事会被强加于我们的生活之上。
法庭里的每个人都在讲一个故事,每个人都在创造一种叙事,而一切都离真相很远。
甚至桑德拉和她的辩护律师也与真相有一定的距离;他们歪曲现实,以便能够为她辩护——这也恰恰是检察官试图给她定罪时的做法。
这个体制对于她的生活方式有诸多评判标准。
在为这部电影做研究时,我发现非常有趣的是,即使在2023年的今天——女性理应拥有与男性平等的地位,然而就生活的选择而言,如职业选择或性开放,女性都往往会受到负面的对待。
桑德拉的双性恋身份在该案中被用来攻击她。
我想说的是,这些审判对人们来说是一种噩梦,因为你自己的生活被剥夺了,每个人都在创造一种虚构的故事,并没有真正试图达到真相。
我对真相和试图通过故事寻求真相非常着迷,我觉得这非常有趣。
故事中的一个核心情节要素涉及这对夫妇吵架的录音。
这段录音在审判中变得非常重要。
这样的录音本应是一种绝对的证据、明确的事实。
但即使是这段录音也被检察官断章取义地使用。
它变成了虚构的材料,被用来攻击桑德拉。
每个人都完全脱离了实际发生的真相,并围绕着制造出不同的虚构故事。
问:说到那段录音,它是怎么制作的?
你们是在片场当场录制的吗?
特里叶:事实上,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挑战,因为那场争执的戏花了我们两天的时间来拍摄。
而且,从一开始,我与联合编剧一起写剧本时,我们对于这场戏并没有达成一致。
创作这场戏实际上也是我们两个人之间关于它的意义的争吵。
在拍摄时,桑德拉想在一天内完成整场戏,她不想停止或中断它。
但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
后来,我们在第一天就拍完了。
然后在第二天,我看着他们,意识到,即使我们有了所有需要的材料,从视觉上看,这两个人似乎都无法停下来,不间断地演完了整场戏。
所以我们一直开着摄影机,拍下了这场完整的争执戏,可能有12至14分钟长,结局非常暴力。
这对我来说真的很有趣,因为我一直对声音非常着迷。
我更痴迷于记录声音而不是影像。
因为你不能像影像那样用声音来欺骗观众。
真相就在那里。
这是你会在犯罪故事和审判中看到的东西,观众对声音很着迷,他们能感觉到这种程度的真实性。
但还有另一个方面,你会在声音中感到永远无法通过影像创造出来的情感力量和忧郁氛围。
甚至在剧本创作的过程中,我们率先做出的决定之一是,省略一些影像而专注于声音,这将在没有画面的情况下给我们带来一些寻求故事真相的素材。
问:采访时间快结束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非常简短而重要的问题:影片中的狗,一只边境牧羊犬史努比(Snoop),在剧情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它几乎锁定了今年戛纳电影节的狗狗金棕榈大奖。
与它合作是否是一个挑战,你是如何将它融入这个故事的?
特里叶:嗯,对我来说,从一开始就很明显,史努比将是丈夫的替身。
他不只是另一个角色或某些到处跑的动物。
在许多方面,他代表了这个死去的丈夫,这个缺席的人。
我们还拍了一个最后被剪掉的场景,史努比在那里呕吐,很明显,它是替代塞缪尔的存在。
我以前也和动物合作过:我此前的电影里有过猴子和狗,我知道和动物合作往往不太容易。
但这次我们很幸运地得到了专业人士的帮助,他们一直都在为这个行业训练动物。
史努比的女主人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她帮助我们让它完全融入到影片之中,它和其他演员一样是片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在一些场景中,我们的镜头位于狗狗的高度;我们从它的角度看问题。
它和其他演员一样是影片中的角色,这对我非常重要。
原文链接:https://www.hollywoodreporter.com/movies/movie-news/anatomy-of-a-fall-director-justine-triet-interview-1235497578/
特里叶上一次也是第一次入围主竞赛是2019年的前作《西比勒》,影片讲述一位女性心理咨询师西比勒罔顾朋友的反对决定暂停心理咨询工作转而重新投身写作的故事,而她新小说的灵感恰恰来自其最后一位客人玛格特,一个深陷情感纠葛无法自拔的年轻女演员,在两人的接触过程中,玛格特的此刻不断侵入西比勒的彼刻从而在后者内心形成越来越难以回避的回响,而在创作焦虑和更多复杂力量的驭驶下,西比勒无法阻止自己在虚构,过去以及现实间愈来愈复杂的诸多叠映中终于越陷越深。
但这部前作在彼时的反响并不乐观,不仅在主竞赛颗粒无收,在影迷中的评价也不温不火最后以两极分化告终,而这与本次《坠楼》自首映来便斩获场刊高分和几乎清一色的观众好评显然恰恰相反。
当我们比较两部作品而试着弄清个中原由时,会发现两者间的割裂也许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一方面,诚然,西比勒中汹涌的欲望异动和波动无常以致要流于过度戏剧化的人物关系都令这部前作与《坠楼》贯穿始终的冷酷分析和生气殆尽的中年婚姻截然区分;可另一方面,虚构与现实的角力以及不断被召回的过往残片,都令两部作品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那么,在掌控力等诸多技法的客观成长外,真正另《坠楼》一跃登顶金棕榈的究竟是什么呢?
影片整体其实可看为“刑侦”和“庭审”这两大经典电影类型的结合,但最终又分别对两者都进行了各自意义上的重解和超越。
本片的原法文片名Anatomie d’une chute也许能给我们的理解更多指引。
用来代指“坠楼”的名词chute在原本的语境中其实具有更丰富的广沿,它在中性地描绘着“坠落”这一实质性的物理动作同时,也完全可贴切地适用于一切对具有突然性下行现象的描述,置于其前的不定冠词une显然也强调了它的随机性和非特指,而anatomie则相反,本意会更贴近医学领域的专有,用来表示“解剖”这一医学行为。
两个名词和它们的并置方式最终分别概括了本片的主题和方法,而它们都在影片中被几乎苛刻地执行了,这也正是这部金棕榈作品根本的运动方式:特里叶通过竭尽特效摄影,VR重建,现场排演,庭审录音,证词博弈等一切可能性手段对单一“实证”(它具有和遭解剖的身体一样的物质性)进行了彻底剖析,而这一切偏偏恰是为了抵达一种反剖析,也就是说她意在勾勒的其实是一个非实质的地带,它正是游走在亲密和法庭,虚构和事实,而后艺术和生活间的,就像我们还记得片中那刻的宣言,它只留下chaos(混乱)。
这也恰恰是本片剧作的真正魅力所在,因为它的渐进是否定式的,它的张力不像传统悬疑片一样建立在一种“藏”与“露”的逻辑上,它不关于一片缺失的拼图,没有一个早已伏伺的真相要靠更多线索的补充来交由观众确认,正像影片的第一场戏本身就已是周全的展演,特里叶在这里极尽客观地放进了原有的一切:它既包括事实的局限(第三者的缺席)也包括了事实的暧昧(嘈杂歧义的音乐),在影片后续漫长的庭审程序里,我们才得以和音乐本身的loop一样一面以繁复的手段反复地重回同一现场而一面也同样地一无所获,因为法庭错要追寻的真相抑或正义在生活的混沌维度中本便是非实质的,不在的,它寄居在物质性围剿的失利里,盲眼的男孩儿看不见,语音备忘录的话筒也没能录下,而导演的摄影机呢,只摄下了确凿的第一幕。
于是,正是也只有同时在这否定的增生和枯竭里,最确切的证词(也至此是非证词)才可能脆弱地浮现。
可以说,特里叶在这部杰作中所找到的,令她能在保留前作议题的复杂性的同时,冷冽凝练地完成表达的,正是这珍贵的矛盾律。
所以在高密度的辩驳和话语权争夺的战场中,表面的战斗姿态下,她最终给出的并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被迫战斗的疲累的形象,桑德拉的胜诉中也许并不存在胜利可言,她所面对的真正指控也并不来自谋杀,而是事实和力量的逻辑对爱与歧义乃至生活本身的强暴。
可能是最近三年金棕榈获奖电影里个人观感最好的一部,《永安镇》吐槽得好:“获奖的就没烂片?
”,前几年金棕榈都颁给什么鬼。
看《西比勒》就能感受到导演的潜力,这部更是明显能看出特里耶的进步,气韵浑然天成。
最喜欢女社工和男孩交谈那一段,社工在思考之后告诉男孩,没有决定性证据支持特定判断时,需要决心,同时明确告诉他决断不同于信念和知识。
但是,还是无法给五星。
庭审戏在视听层面拍得不错,但文本不行,公诉方的论证如果律政题材看多了都不难发现实在是太粗糙了:几乎不谈事实致力于构建故事(固然所有的司法调查都是建构,但是事实始终是这种建构的重要材料,建构不等于相对主义)后半段之所以对我而言还有悬念和情节张力,也是因为电影中的法官对检察官过度纵容。
司法实践中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还是略出戏。
更重要的是,这其实也破坏了电影本身对虚构与现实之张力这一议题的讨论。
如果检察官的论证本身很粗糙,后面动用视听对这种事实建构过程和方式提出的质疑就显得缺乏意义:因为被挑战的对象本身就显而易见地脆弱。
有人说夫妻吵架那一段和《婚姻故事》里那段都是婚姻吵架戏经典,我只想说,建议持此说者看一看《守望尘世》S3E4最后15分钟,看一看伯格曼和HBO的《婚姻生活》。
另外,这种中产婚姻生活题材我也是越来越无感了,当代全球布尔乔亚们的拖延、无能、缺乏责任感、不愿做决断在虚构与现实里反复上演,本片也没拍出新意。
社工说得对,关键在于决心,最后反而是儿子把握到了这一真理并果断行动。
PS,全片开头,男孩第一次出门时确实没带手套。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在接受采访时说:“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部推理片,但我认为它主要是一部关于夫妻关系的电影。
”婚姻是被反复讨论、书写、拍摄的主题,要想拍出新意、拍出深意,并不简单,但我觉得特里耶做到了,且做得非常出色,值得在大荧幕上观看。
尤其是那场夫妇二人的争吵,只用了短短10分钟,就拍出了这段婚姻带给夫妻两人的疲惫感和无力感,令人唏嘘。
悬念贯穿始终,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部电影之所以吸引人,首先在于它贯穿始终的悬念。
电影从丈夫萨穆埃尔的坠楼开始,随后,导演抛出了一个又一个悬念,引导观众不停地思考——丈夫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观众刚刚被一些证据说服,又马上被另一些证据推翻之前的猜测。
直到电影结束,真相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被揭开,一些疑问依然在脑海中盘旋:妻子桑德拉一开始的隐瞒和几乎贯穿始终的冷静,是合理的,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儿子丹尼尔是做出了选择,还是单纯地说出了实话?
丹尼尔回忆父亲在车里对他说的那段话,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他为了拯救母亲而编造的谎言?
在真相这块,电影做了一些模糊的处理,给了观众更多可解读的空间,让观众把观影过程中的思考带到了电影之外,并在思考的过程中,重新反思导演对于“真实”“事实”“真相”三者的探讨。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呼应。
就我个人而言,萨穆埃尔是死于自杀。
首先,桑德拉作为婚姻里更理性、更冷静的强者,实在没有必要和动机杀死丈夫。
更何况,他们还拥有一个有视力障碍的孩子,杀死丈夫,意味着桑德拉将不得不牺牲更多的写作时间,独自承担繁重的抚养责任。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如此理性、冷静的人会做出的事。
至于自杀原因,我认为就如桑德拉所指出的那样,萨穆埃尔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
萨穆埃尔选择的生活,一步步把他推到了糟糕的境地。
他想要改变,却无从下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怪罪别人,以此来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他的自欺是最后一道防线,只要他相信自己的失败是因为药物依赖、是因为要照顾家庭、是因为妻子不体谅,他就不用面对自己缺乏才华和执行力的现实。
人们通常不在意事实,而在意心理感受。
他们会找各种借口来掩盖自己的失败和恐惧,把责任归咎于他人,因为这样会让他们好受些。
他们甚至会沉浸在自怜自哀的痛苦中,做着才华横溢却身不由己的美梦。
如桑德拉所说,萨穆埃尔并非被迫放弃写作,而是主动选择不去写作,因为他恐惧失败。
只要不付诸行动,他就可以把美梦一直做下去,把自己塑造成可怜的受害者。
但是,萨穆埃尔的这道防线在最亲密的人面前破裂了。
桑德拉不留情面的抨击,逼得他不得不直接面对自己的失败。
承认自己的失败所带来的痛苦是巨大的,吵架是他试图对外攻击的方式,但是无效,反而引来了更猛烈的抨击。
当一个人无法通过对外攻击来释放自己压抑的情绪时,就只能攻击自己,自杀是最极端的攻击自己的方式。
至于桑德拉的隐瞒和异乎寻常的冷静,在我看来都有其合理性。
桑德拉一开始隐瞒前一天的吵架和扭打,乍看很有嫌疑,但仔细想想,难道不会被定罪,我们就能做到完全诚实吗?
如果你了解这段婚姻的全部——发生在孩子身上的意外、夫妻情感的破裂、窘迫的财务状况、无性的婚姻、出轨——你又如何能冒着被议论、被误解、乃至失去最后一点体面的风险,做到对所有人完全坦诚?
毕竟,没有人的生活经得起这般审视。
桑德拉异乎寻常的冷静,我认为是情势所迫。
事发之后,除了要面对丈夫的死亡,桑德拉还要面对警察和律师的询问,要照顾孩子,要上庭面对质问,还要被迫翻出陈年旧账,让在座的人、包括自己的儿子,全方位了解她这段一地鸡毛的婚姻。
这一连串的事件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个人情绪。
如果她情绪过激,应对不当,可能会导致丹尼尔在失去父亲的情况下又暂时失去母亲,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桑德拉别无选择,只能冷静应对,最大化地减少自己和丹尼尔受到的伤害。
吵架戏的戏剧张力导演只用了一场10分钟的吵架戏,就把这段婚姻关系中的疲惫感、无力感呈现了出来。
这段吵架戏,无论是剧本还是演员的表演(尤其是桑德拉的表演),都非常有层次,极为精彩。
一开始,桑德拉试图回避争吵,安抚萨穆埃尔,让他放松,给他倒香槟,说“I love you”。
听到萨穆埃尔说很高兴花那么多时间陪伴儿子时,桑德拉还笑了。
当争吵不可避免,桑德拉表现出了更大的理性,语气开始变得强硬。
她犀利地指出,现在的生活是丈夫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强迫他,这种争吵本身就是在浪费时间,如果真的想要时间写作,就该去写作而不是争吵。
最后,桑德拉大爆发,揭露了丈夫的受害者心态、脆弱的自尊心和他为了自欺而找的借口。
表演上,桑德拉层层递进,在高潮处的爆发极具震慑力和说服力。
更让人赞叹的是,她演出了一种处于长期不良亲密关系中的人的疲惫感——每一个问题都反复争吵过无数次,都没有结果。
如果她选择保护丈夫的自尊心,争吵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因为丈夫会更加沉浸在自我欺骗里;如果她想要停止争吵,就不得不揭穿丈夫,残酷地说出真相。
通过这段争吵,我们能看到两个人各自视角下的婚姻。
在萨穆埃尔眼里,他都在围绕着妻子安排生活,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
为了妻子,他不得不在法国家乡说英语。
他觉得自己和丹尼尔都生活在妻子的舒适圈里。
在桑德拉眼里,跟随丈夫回到家乡是她巨大的让步,毕竟她原本在伦敦生活得非常快活。
要求在家里说英语,是因为她是德国人,丈夫是法国人,英语是两个人的折中选择。
从电影的其他细节里,我们可以看到,生活在一个非母语国家对桑德拉来说是艰难的,比如在贝尔热面前,她被要求说法语,庭审上,她也被要求说法语。
两个人都在诉说婚姻里各自的委屈,也都有其道理。
萨穆埃尔并不是个人中心主义的。
他因为儿子的意外而深陷自责、无法自拔,陷入抑郁。
他花了大量时间陪伴儿子,照顾家庭。
桑德拉也并不是自私冷漠的。
在演练法庭陈词时,说到丈夫服用抗抑郁药,桑德拉表示想保护丈夫的形象。
而涉及丹尼尔的所有问题,桑德拉的情绪都有额外的起伏,比如听到公诉人提到儿子“几乎丧失了视力”,桑德拉表现出了明显的不爽,阐述了她希望保护儿子、让儿子像正常人一样成长的想法。
比如全片中,桑德拉唯一一次撕心裂肺的哭泣,是因为儿子表现出了对她的不信任,希望她周末离开家里。
只能说,两个人的牺牲,并没有换来一段美满的婚姻关系。
在琐碎、漫长的婚姻中,激情会消逝,失望会累积。
倘若处理不当,随之而来的便是漫长的互相抱怨、互相折磨。
一旦两个人开始算旧账,就变得没完没了,令人疲惫。
双方都觉得自己付出了更多,受到了更多伤害。
庭审会有结果,但婚姻时常是一团乱麻,捋不清是非,也没有绝对的对错。
爱和恨可以同时存在,依恋和失望可以同时存在。
当事人都未必能看清婚姻的全貌,更何况旁人。
就像桑德拉在法庭上对心理医生所说,“Sometimes,a couple is kind of chaos,everybody is lost.”对“真实”与“事实”的探讨电影里几处对“真实”与“事实”的探讨同样引人深思。
第一处是得知有一段录音后,桑德拉对律师说,那是真的(true),但不是事实(reality)。
看似无可辩驳的证据实际上歪曲了一切事实。
第二处是桑德拉在法庭上反驳心理医生,她认为婚姻是混乱的,心理医生知道的只是整件事的一小部分,她完全可以用不同的视角去解读这件事。
第三处是公诉人质问桑德拉剽窃的事时,桑德拉说,人在吵架时会夸大和扭曲事实。
第四处是丹尼尔听完播放录音的那次庭审后,对母亲产生了不信任,他求助于贝尔热,贝尔热说:“当我们缺乏某个要件来评判,而这个要件又十分重要时,我们只能做出自己的判断。
想要摆脱疑虑,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决定偏向某一方。
当你需要相信一件事,却存在两种选择时,你必须作出选择。
”每个人都在基于自己的经验和倾向,创造自己的叙事,构建自己的“真相”。
真实(true)并不等同于事实(reality),虽然审判的初衷是寻求“事实”和“真相”,但几个真实的片段完全有可能拼凑出一个与“事实”相去甚远的故事,离“真相”越来越远。
当客观事实无法验证时,我们只能依靠主观判断来作出选择。
这又呼应了我们看完这部电影后的疑问——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段婚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两个问题,不同的人会得出不同的答案。
有趣的是,电影留给了我们疑问,面对这些疑问,无论我们给出什么答案,都逃不开导演预设的分类——要么是用不同的“真实”拼凑出的部分“事实”,要么是我们依靠主观判断作出的“选择”。
人类的情感和关系是如此复杂,想要通过庭审上的一些生活碎片和只言片语来断定一段婚姻的真相,实在是徒劳之举。
庭审会有结果,婚姻也会有结局,但那都不等于真相。
这也构成了一种银幕内的虚构与银幕外的现实的创作闭合:现实中,很多时候是无真相可言的,就像夫妻之间没有绝对的对错、是非一样,而“现实难有真相”这一点,恰恰又被虚构的影像所还原了。
你好,如果你也看了《坠楼死亡的剖析》(现已更名《坠落的审判》)今天我们就从影片的钢琴配乐切入,来详细剖析下这部金棕榈影片。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
视频版影评点击:《坠落的审判》「声音、剧作和人物」的三重剖析在三刷之后,剧情已经不再是纠结点了,因为导演非常明确地给出了剧情的开放性。
桑德拉到底有没有杀死丈夫?
丈夫塞缪尔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坠落?
这些问题无论是外界的法庭审判,还是内部的家庭成员儿子丹尼尔,都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指向某一答案。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Justine Triet)想要探讨的是当「真相」不可知时,我们该如何「相信」与「拯救」。
Part 1 儿子的钢琴曲二刷影片之后,你会清晰地看到,导演如何用钢琴弹奏来切分整个故事。
影片的剧情主要围绕着桑德拉的审判,但是剧作的核心是围绕着儿子展开的。
儿子丹尼尔弹奏的钢琴曲目,标志着电影的开端、转折和结束。
首先是影片的第11分钟,丹尼尔在练习一首名为《阿斯图里亚斯传奇》的曲子。
*《Asturias(Leyenda)》是伊萨克·阿尔内尼兹于 1892 年創作的钢琴独奏曲,全长约 6 分钟。
曲风为弗拉明戈。
伴随着他不熟练地停顿,画面里是父母从小到大的照片。
我们分别看到两人的童年和青春期,然后两个独立的个体产生了交集,桑德拉和塞缪尔相遇又结婚生子。
钢琴声试图将俩个人的生活碎片,重新拼凑在一起。
接下来《坠落的审判》的片名「Anatomy of a Fall」出现在儿子弹钢琴的最后一张照片上,这个细节非常重要,我们稍后回来解释。
第26分钟,儿子继续练习同一首曲目,母亲在焦虑中做出了决策,打给律师讲述了丈夫曾吃药自杀的事情。
这个事件的真伪,成为了日后母子之间重建信任的关键。
第34分钟,儿子被迫修改了白天的证词后,继续在家里练习《阿斯图里亚斯传奇》。
母亲走过来,两人合奏了一段肖邦作品的前奏曲。
*《Prelude in E Minor(Op. 28 No.4)》这首曲子也映射了母亲心底的愿望,她希望和儿子一起恢复平静的生活。
此时庭审还没有开始,两个人的信任还在,她们之间还有沟通。
第51分钟,时间来到了1年后,在出字幕前,先用儿子熟练的钢琴弹奏,来暗示观众,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当「一年后」的字幕出现,这里有一个「音桥」转场。
法庭录音的声音逐渐出现,镜头依然停留在丹尼尔的脸上。
然后,我们来看这个缓慢的推焦,目光最终聚焦在母亲的脸上。
在切了几个环境镜头之后,我们就沉浸在整个庭审戏当中了。
但是,有没有可能,这些都是一年之后,丹尼尔对于这一年间,三场庭审的回忆?
在影片的 2 小时 17 分钟时,我们再次看到丹尼尔穿着同样的红色高领长袖,也就是他在法庭做最后陈词的那一天所穿的衣服。
在转场之前电视画面突然静音了。
声音转换成了 Snoop 的脚步声,环境音先回到了丹尼尔的家里。
在一生呼唤下,刚刚弹完这首高难度钢琴曲的丹尼尔转身了,然后他看着电视转播,喜极而泣。
影片两次使用音桥的方式让这段丹尼尔的钢琴弹奏成为了闭环。
所以整部电影的三场庭审,第一段,血迹和法医鉴定的死因重演。
第二段,心理医生和自杀倾向的讨论。
第三段,关于死前一天的吵架录音。
都可以看做是丹尼尔的回忆,因为他全部在场。
丹尼尔的钢琴曲,从碎片的练习,到熟练的弹奏。
就是他把这个破碎的家,重新拼凑再重建的过程,也是整部电影的故事脉络。
在影片的第 2 小时 09 分钟左右,丹尼尔弹奏了影片唯一的原声配乐。
这是一首之前他和母亲一起合奏的肖邦前奏曲的变奏,他不但内心平静了,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在变奏曲的主旋律响起后,他走上了父亲曾经工作的屋顶房间,打开了窗户「想象」了父亲的坠落。
此时丹尼尔的想象,与他在庭审过程中的四次想象,是不同的。
1小时04分时,丹尼尔在检方(Mr. Balard)的描述下,想象了父母的扭打。
1小时07分时,丹尼尔在辩方的血迹分析下,想象了父亲的坠落。
1小时12分时,丹尼尔在母亲的描述下,想象了呕吐物和垃圾桶里的药盒。
2小时13分钟左右,丹尼尔想象了父亲开车,送他和snoop去医院的场景。
以上这四个场景都有一个共性,画面是静音的,环境音来自法庭现场。
描述者从正反方的证人,再到母亲,最后变成了丹尼尔自己 。
这些镜头和影片 2 小时 09 分钟,丹尼尔在自家的阁楼上,看向窗外的镜头完全不同。
这里的画面不再是「想象」而是一个「决定」。
在和临时监护人的对话后,丹尼尔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也就是选择「相信」母亲,在接下来的庭审里,提供新的证词来「拯救」母亲。
在胜诉之后,桑德拉说她并没有感受到喜悦。
因为她真正的审判,是回家后如何面对儿子。
我们再来看一下,这场最后的审判。
母亲是如何谦卑地跪下来,等待着儿子再次接纳她。
桑德拉投入儿子的怀中,丹尼尔像神一样宽恕了她。
当 Snoop 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个家终于恢复了平静,影片的主题曲再一次响起。
这是一首音乐人(Benoît Daniel)对于肖邦作品前奏曲的变奏。
(*Variations sur un Prélude)伴随着母亲和 Snoop 一起入睡,影片结束,出现了片尾字幕。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影片的片名,要出现在儿子弹钢琴的照片上。
因为这场「坠楼死亡的剖析」,更是来自儿子对于这场家庭悲剧的剖析,他做出了最后的审判,并拯救了这个家庭。
其实早在法官给出结论前,丹尼尔就已经总结陈词了。
Part 2 三层坠落与 Snoop 的重要性整部影片妙就妙在,儿子这条主线暗藏其中,同时还有 snoop 的配合。
就算是二刷三刷,你还是会看得津津有味,这是因为导演非常善用音画分离的技巧,去分散你的注意力。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是 snoop 下楼捡玩具,采访的声音和画面是割裂的。
一楼的母亲正在和人聊天,二楼的儿子刚刚给 snoop 洗完澡,三楼的父亲就开始公放音乐了。
也就是影片多次出现的这首流行歌曲。
*50 Cent’s 《P.I.M.P》的纯音乐版当镜头再次回到一楼的采访时,整个三层房屋的空间是立体的,所有的人物都以某种方式在场。
在父亲的死和法院的检查中,也都给到了 Snoop 的视角。
这个低矮的、视线被遮挡的视角,特别像银幕前的观众。
我们想围观想插嘴,但是又加入不进去的感觉。
Snoop 不但是这个家庭重要的一员,还冒着生命危险,参与了案情重演。
关于父亲最重要的证言,也是围绕 Snoop 展开的,他不是故事里的闲笔,而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整部电影关于个体、婚姻和家庭的三层坠落。
从丈夫塞缪尔的坠楼事件开始。
一层层去探究从个体到家庭坠落的过程。
在一系列职业受挫、家庭意外和经济问题下,首先,是塞缪尔和桑德拉作为个体的坠落,其次,是桑德拉和塞缪尔夫妻关系的坠落,最后,是整个家庭的坠落。
尤其是当父亲塞缪尔死亡后,这个仅剩下母亲桑德拉和儿子丹尼尔的家庭,仍在继续坠落,审判让母子之间的信任全无。
影片从一个家庭的死亡事件,引出了司法系统与社会舆论,成人世界和复杂的婚姻关系,而 11 岁的丹尼尔和 snoop 的存在,是这一切的反面,是最纯真的存在。
影片还不停地切换「影像媒介」,让我们在主观与客观的视角中变幻。
我们总是本能的想去寻找真相,因为只要找到了那个犯错的人,就可以让 TA 来负责并承担后果,我们就完成了履行正义的使命。
导演茹斯汀·特里耶,让我们看到有一种情况,尤其是涉及到夫妻和家庭的时候,可能我们永远也无法找到真相。
整部影片 150 分钟,向我们呈现了外界的一切手段,都无法还原一个家庭内部的真相,即便是家庭内部的成员也不可能。
当我们无法找到真相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丹尼尔和 snoop 一起,给到了我们一种可能性。
最后再夸一夸,桑德拉·惠勒的精湛演技。
在法庭上她作为妻子、母亲和作家的身份,都一一遭到质疑。
「语言」是她保护自己的唯一武器,「英语」是她自我保护的最后的底线,就像在她的家里所有人都只能说英语一样。
我们从她和采访者,以及与丈夫的吵架录音中,都可以听出桑德拉对于「权利对话」的掌控力。
而更加感性的丈夫塞缪尔,则是那个需要情感共鸣,无法快速走出悲痛,被后悔和挫败感缠身的人。
在这一点上,过于理智的妻子,没能帮到丈夫,还在他失败的事情上成功了。
那个在车里比在地铁里哭更好的梗,更像是桑德拉最后的尊严。
即便是失去儿子的信任,身心都已经被彻底击溃,她还是要故作幽默,现先一个笑话再哭。
虽然桑德拉·惠勒错过了金棕榈的最佳女主角,但是她在影片中众多的对话戏,以及不同语言和情感的切换中,奉上了最具有说服力的表演。
希望她可以拿到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感谢你看到这里好电影和书一样值得被反复观看我是小玄儿我们下期再见2023年11月2日小玄儿记-如果你喜欢我的文章欢迎在 Bilibili 和 Youtube 关注「小玄儿的深夜聊碟」https://space.bilibili.com/1340064530每周更新,北美新片测评&电影蓝光/DVD套装收藏《悲情三角》双金棕榈导演:鲁本·奥斯特伦德的「男人困境三部曲」聆听《晒后假日》的声音细节|导演最喜欢的香特尔·阿克曼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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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csh编辑:dmc/郭亨宇 本文首发于NOWNESS谈及影片的放映时,特里耶想到了中国观众与女主角桑德拉的镜像关系——她们都需要身临其境,经历其他文化的环境与故事。
跨越语言隔阂的过程,有时是有趣的,有时是残酷的,后者正是《坠落的审判》想要探讨的重要主题。
来自德国的女主角桑德拉,在丈夫的家乡法国生活。
她面对着复杂的异国环境、多语言的交流与冲突,还有转译过程中意义的增减。
当她身陷亲密关系的窘境时,不熟练的英语塑造了障碍;当她接受审判者的质询时,异乡的法语又构成了暴力。
桑德拉的困惑,在翻来覆去的转译中,化作影片里那些短暂而尴尬的场合。
我们看到她摸索发音时抽搐的肌肉,听见她切换语言时艰难的重复。
语言的窘境在《坠落的审判》里体现为一系列视觉与听觉的元素,对导演特里耶来说,两者的结合正是电影艺术的核心之一。
特里耶指出,自己会在片场根据具体的情况,选择最适合的风格策略。
但她不会给任何技巧设下确定的规则,在特里耶看来,她的电影语言基本源于女性的直觉,很难被理论化。
她和桑德拉一样,想方设法地要跨越隔阂,翻译那些最隐秘、最微妙的东西。
女性主义学者露易丝·冯·弗洛图(Luise von Flotow)曾论述了译者和女性的相似处境,她们共享着相似的痛苦,譬如那些对译者的从属感、忠诚度的要求,同样压迫着女性。
但她们也共享着相似的力量,玛格丽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的文字令人震撼:“当女人写作时,她们会翻译黑暗……而男人从不翻译。
”在特里耶看来,男性常常要求女性去学习他们的思想,服从他们的规则。
因此她没有像许多其他电影一样,转译男性的语言,而是使用“女性的语言”翻译黑暗。
那是两性关系、法律制度、社会风尚、甚至人性与存在的黑暗。
影片中,语言的错位非常直观,但它也具有象征意义:桑德拉无法完全听懂丈夫、法官、检查官等人的语言,因此显得万分疲惫。
不过,她听见了隐藏在话语背后那些结构性的压迫,但她始终没有气馁,而是不断展现出发声的渴望,还有试图沟通的力量。
Q:影片引进前的民间译名是《坠楼死亡的剖析》,引进后的官方译名是《坠落的审判》,两个片名中使用的四个词语似乎有不同的侧重点,您可以谈谈自己对片名的理解,以及对两种中文翻译的看法吗?
A:在“坠楼死亡的剖析”这个译名里,译者强调了坠楼死亡这种具体的行为,强调从技术上分析死者坠楼的过程。
至于“坠落的审判”这种译法,则是想要强调审判这种行为,其实也有一定的双关性,不仅涉及女主角是否犯罪的审判,也涉及她在生活中受到的审判。
很难评价两种中文翻译孰优孰劣,它们其实代表了两种译者的看法,也都对原本的片名进行了更进一步的阐释,前者更强调坠楼和死亡,后者更强调情节内容里的审判。
相对来说,法语原名“坠落的剖析”(Anatomie d’une chute)比较宽泛,包含了更多的可能性。
首先,“坠落”(chute)一词在法语里至少就有三重含义,一是死者的坠楼,二是夫妇间家庭关系的分崩离析,三是男性统治权的坍塌。
“剖析”(anatomie)也有分析案情、分析女主角的心灵、分析家庭结构与性别关系等不同维度的含义。
在我看来,中文译名提供了两种更深入的观点,法语原名则相对暧昧、多义一些。
Q:从翻译问题引申来看,影片中的语言环境也很复杂,台词相当密集。
大多数中国观众其实都是盯着字幕来观赏作品,您怎么看待这种观影方式?
A:中国观众在观看这部包含法语与英语的电影时,确实需要站在不同的角度,适应不同的语言环境。
这是世界电影传播过程中普遍的问题,但有趣的是,这种不同文化隔阂恰恰是《坠落的审判》的主题之一。
我们在不熟悉的语言环境中,会如何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
这也是电影想要提出的问题。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中国观众和女主角桑德拉其实非常相似。
在许多场合,我们不理解的语言,就相当于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暴力。
所以我们也可以重新思考电影和字幕的关系,因为在电影中,最重要的是声音与画面的结合,但在观看外语电影时,我们的听觉和听觉都会受到影响,因为要频繁地阅读字幕。
Q:您可以更深入地谈谈影片中语言与文化的隔阂吗?
A:在《坠落的审判》中,语言是非常重要的核心元素。
我们可以在电影里听到好几种语言,包括英语、法语等等。
桑德拉是德国人,她丈夫是法国人,但他们在交流的时候,会使用中立的、非母语的英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其实也体现了这对夫妻的交流困境,他们都无法使用自己最亲近的语言。
我刚才也提到,中国观众与桑德拉其实构成了镜像的关系,我想展开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因为虽然是同一部电影,但它在英语国家的放映,和在中国的放映给我的感受非常不同。
桑德拉在亲密关系中要使用不熟练的语言,而且在官方的审判中,也不断地接受着法语的轰炸,审判者的语速都非常快,而且很有侵略性。
中国观众的观影感受可能也有些类似,在一系列密集的外语台词间,大家会不时觉得困惑、喘不过气。
这一点上,也许中国观众比英语国家的观众更能和桑德拉感同身受。
当然,虽然很多观众可能不懂法语与英语,但字幕依旧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此外,那些意义相近的重复台词,也会传达相似的情绪。
在画面、节奏与译者的帮助下,中国观众还是能以独特的方式来理解这部电影。
Q:影片中的桑德拉确实要不断面对语言的窘境,有趣的是,女主角除了作者身份外,也兼职翻译工作。
有女性主义者指出女性和译者体验着相似的困境,您怎么看待这个观点?
A:两者的处境确实有共通之处,我想起之前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曾经说过,在许多会议上,人们总是让女性来讲述男性的语言,却不会让男性讲述女性的语言。
在我看来,在男女交流的过程中,女性为了达成相互的理解,常常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牺牲更多的精力,做出更多的让步与妥协。
相较之下,男性却会觉得自己的言论是社会的准则,企图得到女性的迎合。
这种跨越性别交流的努力,就像译者为了文化交流付出的努力一样,常常会被忽略。
当然,如今的时代已经与五十年前不一样了,我其实在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大家的思想与行动都在发生变化。
总体来说,我觉得男女平等的整体趋势还是进步的,男性与女性之间的隔阂也在越来越少。
Q:您在中国参与了各种形式的活动,包括校园交流、与女性影人的网络直播交流,当然还有媒体访谈。
您可以谈谈自己的体验吗?
A: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中国的观众真的非常热衷于探讨性别,包括男性与女性的位置,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还有女性主义的理论与方法。
我之前参与过世界各地的放映,去过美国、加拿大等不同的国家,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中国观众会比其他地区的观众更关注性别问题。
举例来说,中国的观众在分析《坠落的审判》时,会探讨夫妻中女性的职责问题,会探讨女性在社会中的位置,会用各种女性的视角解读其中的情节。
这种热潮在别的国家其实比较罕见。
我觉得非常震惊,也很受触动。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部作品真的发挥了切实的意义,真的能够对社会产生影响。
我刚到北京的那天,参与的第一个活动是学院环境的交流,一开始就非常有趣。
当时两位老师进行了一些争论,他们抛出观点后,现场的学生就会鼓掌或是起哄。
虽然场面一度很混乱,但给我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第二天,我参与了与女性影人的直播交流,因为大家都是女性创作者,所以就能更聚焦地探讨女性视角的问题。
接下来就是媒体的访谈,这种形式相对来说更全面一些,可以更细致地交流电影中的各种细节。
总之,这些不同形态的交流都很独特。
Q:您本身也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创作者,近几年您的创作思路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
A:近几年,相较于剧本的内容,我会更看重电影的拍摄过程。
拍什么当然也很重要,不过我现在更强调怎么拍。
在当下的电影产业里,各种虚构电影和电视剧集非常丰富,但其实故事都大同小异。
在这种情况下,不同创作者的区别,恰恰在于讲故事的方式。
以《坠落的审判》为例,其实一开始很多人就很喜欢这个剧本,但我觉得如果交给其他的导演,很容易会拍出那种照本宣科、毫无新意的电影。
这部作品之所以独特,是因为我会有意在片场制造一些小小的事故,就是那种随机发生、意料之外的事件。
我让专业的演员和非专业的演员合作,我还增加了小孩与狗的视角。
无论是狗、小孩还是未受训练的演员,其实都是影片中不可控的因素。
他们的反应相对来说比较真实,也不会总是按照专业创作者的逻辑行事。
这样就能碰撞出一些新的火花,创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果纯粹按照剧本来拍,最后呈现的影像可能会非常僵硬。
我希望创作一部灵动的作品,而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电影。
Q:您提到怎么拍更重要,这部影片的法庭戏也拍得较为特别,您可以谈谈调度的思路吗?
A:影片中的法庭戏其实非常难拍。
因为情节要求,人物都不能进行幅度太大的移动,但我还是要统摄全局,记录下不同人物的反应,而且还要拍得足够有趣,能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
我记得在许多往常的法庭戏中,都会看到那种宗教式的、从天而降的视角,这种拍法塑造了人们看待法庭的传统观点。
我在看这些经典的法庭戏时,总会觉得它们的凝滞感太强。
我希望在这种相对稳定的场景中,呈现一系列的运动。
所以我不断呈现不同视点的空间,在不同人的视角之间切换。
这种拍法可以创造出运动的节奏和争论的氛围,而且还有一种象征意味:其实法庭上每个人所说的都是一面之词。
Q:这部影片几乎没有任何闪回,但我发现在一场法庭戏中,桑德拉陈述证词后,画面切回她的家中,我们看到一个迅速的推镜头,带着我们从呕吐物出发,飞快地穿过客厅,最后观察到垃圾桶中的阿司匹林药盒。
您认为这个镜头是否有些闪回的特质?
A:尽可能不用闪回是影片的风格基调之一,包括法庭戏也是如此。
其他聚焦于法庭的电影,如果出现类似的举证场景,会用闪回的方式来追溯角色的部分记忆,而你提到的这个段落,虽然有回忆的元素,但我认为也不是闪回,我是用一种比较高效的方式,模拟瞬间的举证思路。
这种风格技巧不是我发明的,我的灵感源于理查德·弗莱彻(Richard Fleischer)的《勾魂手》(The Boston Strangler, 1968),这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
这位导演经常使用这种相似的技巧,在两种差异很大的运镜方式间切换,你提到的这个在动与不动间切换的场景,其实也受到了这些经典电影的启发。
这种在两极间变化的风格,可以呈现出交织与冲突的感觉。
Q:除了剪辑之外,景别的变化也有展现冲突的倾向。
您有时会用远景展示温情的场面,譬如桑德拉与律师樊尚的拥抱;有时也会用较近的景别呈现冰冷的瞬间,譬如桑德拉被审视时的身体特写。
这些效果是预先确定的设计,还是相对即兴的创作?
A:谈到思考风格的思路,我确实会预先确定细致的分镜头剧本,可是在片场拍摄的时候,我会反复升级自己原先的设计,让分镜不断地进化,最后达成我想要的影像。
在这种升级、进化的过程中,我基本上会依靠直觉行事。
我会根据演员的状态、天气的状况、片场的变化,对计划进行大量调整与修改。
所以,我不是那种一定要将某种景别与特定情绪绑定的导演,我会随着场景的不同,选择最佳的风格效果。
我刚才提到,我喜欢根据意外调整电影的故事,我同样会针对不同的意外,改变影像的风格。
我对空间与颜色的感觉,是非常感性、非常本能的东西,很难被理论化。
不过,我也有一些相对理性的偏好,譬如在拍摄某些关于爱的场景时,许多导演可能会喜欢用较近的景别,但我总倾向于把镜头放得远一些,因为这样会更有意思。
在《坠落的审判》这种展现复杂情绪的电影里,这种逆反的策略更容易奏效。
Q:在影片中桑德拉与丈夫塞缪尔争吵的那场戏中,情绪状态就非常复杂。
您认为那是一个“爱的场景”吗?
A:在我看来,它首先是非常残忍的一场戏。
桑德拉显然很残忍,她在这次争吵中说了很多真话,在亲密关系中,这些话是非常伤人的。
她的丈夫塞缪尔也很残忍,因为他居然在桑德拉不知情的状况下录音。
不过我觉得无论如何,两人之间还是有一点感情的,虽然存在刚才提到的语言问题,虽然他们对彼此是这么残酷,但依旧还是有爱存在。
没有爱的话,他们根本不会说话了。
(媒体版访谈稿略有调整)
《坠落的审判》电影剧本文/〔法国〕茹斯汀·特里耶、亚瑟·哈拉里译/罗德赛木屋,桑德拉的浴室+丹尼尔的卧室(A)/桑德拉的客厅(B)/户外(门口)(C),内景/白天连续滚动的片头画面……在一个大房间里,两位女士面对面坐在桌旁。
屋子里相当凌乱,到处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年轻的佐伊面对着桑德拉(40岁),静静地喝着一杯葡萄酒。
时间是13:45,佐伊用手机录着她们的英语谈话。
佐伊(英语):说实话,你描述儿子出事故的方式有些令人不安,听着过于生动真实了。
细节描述跟纪录片似的,给读者身临其境的感觉。
但正因为这是你的真实体验,所以可能会引起读者不适。
你认为我们写作是仅凭经验吗?
桑德拉(说着流利的英语):嗯——不。
你这么认为吗?
佐伊:我认为情感描写至少有一部分应该来自亲身经历。
桑德拉: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呢?
佐伊:这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你亲身经历了。
桑德拉:其实出事时我并不在现场。
佐伊:哦,好吧!
但它毕竟是真事,就发生在你的生活里。
你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凭空杜撰的。
桑德拉:这样说吧,我们见了面,我并不认识你,而且咱们就见了这一而。
但你身上有某些点触发了我的兴趣,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可能是你提到的一首歌,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就想,哦,她与众不同,我想和她成为朋友。
但造化弄人,咱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于是,我就开始想象你的个性,想象你是怎样听到那首歌的……这把我引向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决定把你写进我的书里。
就这样,你成了我的书中的角色,但我并不真正了解你,我只能确定我对你感兴趣,这一点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
佐伊:是的,但你还是必须得见到我本人才行。
现在,我就实打实地坐在你对面。
桑德拉:没错,现在你是活生生的。
佐伊:哈哈!
所以,你创作之前,必须要先积累些真实的素材。
你说你的书通常会混搭真实和虚构,这样读者就总想去探究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虚构的。
这是你的意图吗?
桑德拉思考着如何回答。
她又给佐伊的杯子里添了葡萄酒。
(A)镜头转到了楼上桑德拉的卧室,在浴室门口,丹尼尔(11岁)正用一个装满水的大盆给他的狗洗澡。
远处继续传来两位女士的谈话。
桑德拉(画外):你现在虽然真实地、活生生地坐在我对面,但是我根本不了解你,你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人。
佐伊(画外):是的,但你写的都是你了解的人和事……桑德拉(画外):我的生活没多大意思。
我一开始写作,就会破坏我了解的东西,把己知变成未知。
我写冒险小说,但冒险是什么?
就是去探索那些你一无所知的事情。
佐伊(画外):但你写的冒险是基于——桑德拉(画外):你会写些什么,是你经历过的事情吗?
丹尼尔给温顺的狗洗完澡,把它冲洗干净,然后从盆中抱出来,用毛巾擦拭狗身上的水。
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视力有障碍。
他把狗擦干,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突然间,阁楼上响起施工的噪声,伴随着震耳的敲打声(或者电钻声)。
(B)回到两位女士的场景:噪声迫使佐伊停下来,她望向天花板。
一串脚步声过后,重新响起了敲打声。
桑德拉:哦,塞缪尔在楼上干活呢……我丈夫。
佐伊(讶然):哦!
桑德拉:那么,你的兴趣点在哪儿?
你为什么这么想研究我的作品?
佐伊:我并不想当作家。
桑德拉:你不用非得写作,聊聊天就好,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佐伊:你不想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吗?
桑德拉:想呀,但我们也可以随便聊聊。
我们互相提问怎样?
这样就谁也不尴尬了。
佐伊(觉得有趣):你真的想……桑德拉:……了解你的喜好?
当然!
我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工作,见不到生人。
你来看我……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桑德拉明显有些醉意,她又倒了一杯酒。
佐伊(沉思):我跑步。
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跑步让我感觉很过瘾,就像吸了毒一样。
突然间,屋里响起“50美分”(注1)《皮条客》这首歌的器乐版,音乐非常吵,与施工声叠加成刺耳的噪音。
桑德拉看向天花板。
噪音响彻整个房间。
两人的交谈停顿了片刻。
桑德拉(提高声音):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格勒诺布尔做这个采访。
佐伊(停止录音):我会记下你的回答。
(她看了看时间)但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也许你没时间——桑德拉:我有时间,別担心。
时间不是问题。
佐伊:好的。
我想讨论一下故事叙述方面……桑德拉(打断她):我不喜欢运动。
走路可以,跑步不行。
佐伊不禁莞尔。
歌曲一结束立即又循环播放起来,音量也被调大了。
桑德拉无奈地闭上眼睛,她尽力克制住情绪。
佐伊看着她,有些尴尬。
桑德拉(提高声音,以便让佐伊听到):你看,佐伊,采访已经没法进行了。
但我很快就会去格勒诺布尔,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我们随后再谈。
佐伊:好吧……音乐响彻整个空间,气氛与之前全然不同。
佐伊整理好东西,桑德拉送她到门口。
桑德拉:非常抱歉。
再见……希望很快就能见面!
佐伊出门,从屋外的楼梯走下去……(C)……佐伊走向她的汽车,车停在离房子十米远的地方。
我们看到,这栋破旧的小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高耸的雪山间,房子内部有些地方正在维修。
这是在阿尔卑斯山附近。
佐伊进了车,打火时抬头望向木屋:看到丹尼尔戴着黑色眼镜,穿着外套,牵着狗,从屋外楼梯走下来。
二层楼上,桑德拉从卧室走上阳台,向佐伊挥手。
佐伊也向她挥手,然后启动车子,在白雪覆盖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太阳刚刚从云层中露头。
木屋旁边,外景/白天场景跳到丹尼尔和小狗,狗儿名叫史努比,丹尼尔正牵着它在雪地里散步,木屋附近有一小片树林。
丹尼尔小心翼翼,按他习惯的路线往前走,不断摸索熟悉的地标,触碰那些熟悉的树木。
随后,他在一棵树旁坐了下来。
光线开始发生变化,阳光照在树枝、叶子、苔藓、土壤、草地、昆虫上,温暖着大地,树林里的雪开始融化。
木屋,户外(门口),外景/白天丹尼尔散步回来,屋内依然响着歌声。
走到木屋近旁,史努比开始紧张地嗅探并咆哮,它拉着丹尼尔朝房子跑去。
来至楼下,丹尼尔被绊了一下,他停在原地,慢慢地弯腰,伸出双手去摸索,触摸到一件衣服……地上躺着一个人。
镜头横摇,可以看到正在消融的积雪中有大片血迹。
丹尼尔摸索着,触碰到头发、脸庞,突然间恐慌涌上心头,他高声尖叫——丹尼尔:妈妈!
嘈杂的音乐盖住了他的喊声。
他的手套上沾满了血。
桑德拉冲过来,站在尸体前,骇然失色。
她伸手去摸男子的脉搏,然后呼吸急促,颤抖地把丹尼尔从尸体旁拉起来,拿手机打电话。
桑德拉(惊慌失措,用不太熟练的法语):喂?
我丈夫从屋顶上摔下来了,快来!
……埃克西尔山口,264号公路旁的普瑞耶,他一动不动,到处都是血,赶快来!
我们需要一辆救护车!
……我不知道,他……仰面躺着,脸朝上……不,我没动他……他没有呼吸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到楼下,他摔下来时我什么都没听到……应该是从三楼摔下来的!
需要医生立即过来!
她惊恐万分、不知所措地挂断电话,紧紧地搂着丹尼尔。
狗不停地吠叫。
他们在等待救援。
一片寂静,丹尼尔沉默无言。
镜头推向他的墨镜,径直“入内”:进入了他的视觉,银幕是黑色的。
《坠落的审判》片名在黑暗中定格。
我们听到有人正在上楼,脚步声越来越近。
看到一只手按在电脑键盘上,音乐声终于停了下来。
寂静中,狗在哀鸣、喘息。
木屋,户外(门口)/客厅-厨房,外景+内景/白天呼哧喘息声继续,从史努比贴着地面的视点看,尸体被罩布盖住,抬上担架。
坠落处,半融的积雪中混有大量血迹,有人在拍照。
史努比爬上屋外楼梯,进入木屋,在警察和护士的腿中间游走。
镜头中出现了不同时期的家庭生活照片,有塞缪尔、丹尼尔和桑德拉。
稍远一点的地方,丹尼尔和一个60岁、双眼细长的女人在一起,女人正在安慰他,那是莫妮卡。
在房间的另一角落,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询问桑德拉,她目光呆滞,彻底崩溃了。
格勒诺布尔医院,内景/白天尸检。
有五个人从不同角度给尸体拍照,并进行分析讨论。
其中有两名专家,一名警察,一名刑事鉴定技术员,一名医学院的学生。
他们研究着死者左前额太阳穴附近的伤口:颅骨有破损。
我们只能看到伤口外部,没有探入伤口的特写,但塞缪尔的脸部清晰可见。
法医(画外):致命的伤口是前额血肿的开放性创伤,造成了大量失血。
这个创伤要么是与坚硬表面(例如建筑、楼梯踏板等)的锐利角发生撞击形成的,要么是与硬物发生剧烈碰撞,也就是说,是被人用锐器击打造成的。
伤口在颅骨前端顶部,受害者坠落时头部这个位置并没有接触地面,所以这个伤口不可能是坠落时与地面碰触形成的,一定是落地前就有了。
结论:目前无法确定伤口是与物体撞击造成的还是被锐器击打造成的。
大学讲堂(A)/大学咖啡厅(B)/大学停车场(C)/汽车(D)/城市街道(E)/山路(F/G),内景+外景/白天(A)一间大学教室里,一位头发向后梳、身材高大、成熟自信、面部略带倦容的法学教授(40岁),刚刚上完一堂刑法课,一边向学生们致意,一边走出教室。
他到咖啡厅(B)买了一罐啤酒,同时打开手机看信息。
播放语音留言,可以听出是桑德拉,声音有气无力。
桑德拉(画外音,留言):文森特,我是桑德拉……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嗯……我丈夫塞缪尔死了……他从屋顶摔下来了……估计我得找个律师。
他们说我是“受援助证人”……我想到了你,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不认识其他律师,你们学校把你的手机号给了我。
能帮我吗?
请尽快给我回电话……文森特愕然,他打开谷歌,输入“桑德拉·沃伊特”:“文学教授塞缪尔·马勒斯基在莫列讷河谷家中被发现死亡,怀疑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
他的妻子,德国作家桑德拉·沃伊特,被列为‘受援助证人’……”(B)他离开学校,走向他的汽车。
(C)他坐进车内,将手机调至免提模式,然后拨打桑德拉的电话。
文森特:桑德拉,我收到了你的留言,我得先取消此前一些安排,但明天早上我应该能赶到你那儿。
告诉我具体见面地点,切记,在我到达之前,不要跟任何人交谈。
文森特仍坐在停着的车里,用手机搜索:塞缪尔·马勒斯基。
搜出一些链接和照片:文森特点击一个大师课(F)的链接,标题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孩子与邪恶》。
镜头推向手机屏幕,直至手机视频画面全屏:塞缪尔头发略长,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有点女性化。
面对诸多听众,他风趣活泼,妙语连珠,课堂还不时插入与学生互动的环节,大家都被他的讲课风格深深吸引。
他是那种能把各种课都讲得生动易懂的教授。
视频中,他与一名学生的互动引发了爆笑,课程在笑声中结束。
(G)曙光初升,文森特开车穿越山脉。
(多个车辆在山中穿行的镜头剪辑)木屋,户外(门口)(A)/客厅-厨房(B)/丹尼尔的房间(C),外景+内景/白天(A)文森特把车停在木屋前。
桑德拉穿着旧毛衣和运动裤出来迎接他。
他们对视,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虽然是久别重逢,但此前的深厚友情仍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之间的默契。
桑德拉面容浮肿,脸颊潮红,显然是因为悲伤过度而身心疲惫。
桑德拉:谢谢你能过来……他们深情地拥抱。
桑德拉:真没想到再次相逢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文森特:没想到你住得这么偏僻……桑德拉:是的。
(B)她带他进屋。
两人多少有些腼腆局促,气氛稍显尴尬。
桑德拉把文森特带到客厅旁的开放式厨房。
她去冲咖啡。
他注意到墙上的照片,照片里塞缪尔和桑德拉一起在街上开心地笑着,身后是一家酒吧。
文森特: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桑德拉:不太久,不到两年。
是塞缪尔想……他在这里长大的。
她倒咖啡,竭力控制自己以免崩溃。
平静了一下,她有些困惑地重新开口。
桑德拉:我们要怎么做呢?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吗?
抱歉,我的法语并没有什么长进……文森特:说英语就好。
你被询问过几次了?
桑德拉:警察在这儿问过我一次,调查法官也问过我一次。
文森特:你把塞缪尔去世那天你对他们说的话逐字逐句重复一下。
(C)摄影机移动,镜头离开客厅-厨房,顺着楼梯来到楼上。
丹尼尔的房门开着,丹尼尔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房中的被子在椅凳上堆成一个小窝。
狗也在他身边。
桑德拉(画外):我把从我和那个学生见面开始到救护车赶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当时那个女孩正在采访我,塞缪尔一遍又一遍地单曲循环,音量很大,他想干扰采访,逼她离开并激怒我。
回到厨房。
文森特:你和他们也这样说的吗?
他播放那首歌是为了激怒你并迫使她离开?
桑德拉:没有。
我只是说他把音乐放得巨响,米访只好暂停。
她在录音,在这样的环境是不可能继续的。
文森特:好的。
尽量告诉我你对他们说的原话。
桑德拉:我说采访结束后,她就走了。
我上楼回到卧室,看到丹尼尔走出去散步……文森特:他没去上学?
桑德拉:他每周只有两天去格勒诺布尔上学。
(文森特点头)那个女孩走后,塞缪尔从阁楼下来,到我的卧室找我。
我们聊了一下当天的安排,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他冋到阁楼上干活。
我就在床上工作了一会儿。
文森特:你在你的电脑上写作?
桑德拉:嗯,我完成了一篇翻译,我在为几家德国周刊做翻译,赚些外快。
我听到他边干活边放音乐,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想小睡一会儿,于是戴上耳塞,很快就入睡了。
一小时后,我听到丹尼尔在尖叫。
肯定是睡觉时有一个耳塞掉出来了,所以能听到喊声。
这时音乐仍在播放,我急忙跑下楼……就是这样。
我立刻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他们三十分钟后到的。
文森特:我能四处看看这房子吗?
木屋,户外(门口)(A)/桑德拉的卧室(B)/阁楼(C),外景+内景/白天(A)片刻后,文森特走到屋外,远远地看了一眼丹尼尔散步的小树林。
他看了看塞缪尔坠落的地方(那儿有一大片被踩踏过的区域),然后抬头看二楼的阳台和桑德拉卧室的落地窗,目光再往上,看到阁楼的窗户。
(B)他上了二楼(桑德拉默默地跟着),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俯视地面。
然后抬起头看向阁楼。
文森特:他在那上面干活吗?
桑德拉:是的,他在装修阁楼,给楼顶做保温层。
他们走出房间,文森特在楼梯平台上停住脚步:他们面前(就在丹尼尔房间后面),可以看到楼层的大部分还没装修完,还是个大工地,横梁上没有铺木板,屋顶也没有做保温层,从屋顶某些地方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文森特:那边呢?
他也在那上面干活吗?
桑德拉:那边还没开工。
他计划接下来就处理那边……我们想做成民宿,需要隔出些房间。
文森特爬上通往阁楼的小楼梯,下面就是桑德拉的卧室。
上到最后一个梯级时,他注意到——文森特:哦,他就在你正上方干活。
桑德拉:是的。
(C)阁楼空间狭小,只有部分屋顶做了保温层,保温材料散落一地。
凌乱的设备和垃圾中摆放着一个大音箱。
阁楼尽头有扇三角形的窗户。
文森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出身向下看去:正下方是桑德拉卧室的阳台,阳台再往下,左侧有一个依墙而建的木屋屋顶,下面的雪地就是塞缪尔坠落的地方。
文森特注意到窗户下沿的高度正好到他的腰部。
他转回身,抬头观察天花板:还没做保温层的区域离窗户比较远。
文森特:你说他正在给阁楼做保温层?
(她点点头)所以他是在那边干活?
桑德拉:这些日子是的。
文森特:救护车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吗?
桑德拉:对,开着的。
文森特: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开着窗户?
桑德拉(思索了一下):不是一直开着,但经常开,因为有木屑什么的,需要开窗通风。
文森特:他鲁莽吗?
干活会不计后果吗?
桑德拉:不会的。
他这人谨慎细致,工作都是根据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干活从不求快,动作很稳。
文森特: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把身子探出窗外,比如喊你或丹尼尔?
桑德拉:……不可能。
他干起活来,特别是还放着音乐的时候,会跟外界彻底隔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从没有在这里喊过我或丹尼尔。
文森特:哦,这样啊,可是考虑到窗台的高度……他喝酒了吗?
桑德拉:没有,他白天从不喝酒,尤其是工作的时候。
木屋,户外(桌子)/第二天,外景/时近正午文森特裹着厚厚的大衣,坐在厨房前面的露台上。
他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尸检报告、尸体照片和出事当天木屋的照片,另一些照片中,桑德拉前臂上有淤青。
文森特边抽烟边打电话。
文森特:嗨,努尔,方便吗?
努尔(背景声音):方便,没事,说吧。
文森特:是这样,我想帮一个朋友,给她提供一些建议。
你认识冉维耶法官吗?
你和他打过交道吗?
努尔(背景声音):哦,认识。
他是个年轻人,风流倜傥,雄心勃勃……跟检察官关系不错。
虽然有点虚伪,但做事认真。
文森特:好的……努尔(背景声音):你朋友怎么了?
文森特:嗯,我刚刚接手这件事,稍后我告诉你(……对话未结束)一辆车停到木屋附近,下来一名女士,正是莫妮卡(之前曾看到她安慰丹尼尔)。
她和文森特打招呼,然后走进房子。
木屋,丹尼尔的房间/楼梯/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莫妮卡上楼走叫丹尼尔的房间,站到门口,与坐在丹尼尔旁边的桑德拉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看不见丹尼尔的脸,他把自己藏在了高高隆起的被子下面。
桑德拉隔着被子轻轻抚摸他,想捋顺他的头发。
桑德拉(轻柔地):宝贝儿,天亮了,得起床了。
你起来洗漱一下,穿好衣服。
丹尼尔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起床的意思。
丹尼尔:我不起,别烦我。
桑德拉:亲爱的,我知道现在很难……对我来说也很难,这段时间会很难熬……但我们必须尽量恢复正常生活节奏,否则——(她顿了一下,察觉到他不想听)……你做噩梦了吗?
想和我说说吗?
莫妮卡来看你了。
她给你带了提拉米苏。
丹尼尔:我什么都不想吃。
让我睡会儿。
桑德拉:哦,亲爱的,你不能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今天外面阳光很好,史努比也需要出去溜达溜达。
莫妮卡来到桑德拉身旁,示意由她来试着跟丹尼尔谈谈。
桑德拉起身让开。
莫妮卡轻声细语地开口说话。
莫妮卡(温柔地):好了,丹尼尔,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丹尼尔:我只想睡觉。
莫妮卡:行,你先跟我一起下楼吃饭,然后再回来睡觉好吗?
……(没有回应,她把脸贴在被子上,低声)我的小宝贝,行不行?
回答我呀……丹尼尔:走开!
漫长的沉默,丹尼尔一声不吭。
莫妮卡掀开被子,想把他从床上硬拉起来。
他拼命挣扎,头一个劲儿地往里拱。
桑德拉走过来,帮莫妮卡一起拉他,他伸出一只手,猛力凭空拍打。
莫妮卡示意桑德拉离开,让她一个人处理。
桑德拉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后,走出房间。
她下楼走到厨房,把一份提拉米苏放在盘子里。
顺便调小了炉火,炉子上正煮着意大利面。
然后返回楼上。
桑德拉回到房间,看到丹尼尔正和莫妮卡说话,他的头从被子中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
丹尼尔: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楼上摔下去的。
莫妮卡:目前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怎么……回事……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总是这么不明不白的。
桑德拉端着提拉米苏站在门口,一边观察一边听他们对话。
莫妮卡(对丹尼尔):你还记得吗,阿兰去世时,我跟你说我找了个灵媒?
丹尼尔:记得。
莫妮卡: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桑德拉(突然走进来):莫妮卡,我觉得谈这些东西不合适——莫妮卡(温柔地):他真心实意地帮过我。
桑德拉: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接触这些东西。
莫妮卡:那可不一定。
他已经帮助过其他孩子了。
丹尼尔:嗯,我愿意试试。
桑德拉:好吧,我再和莫妮卡商量一下,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木屋,楼梯/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过了一会儿,她们走下楼。
桑德拉(低声):你怎么不跟我事先商量一下就和他说这事?
莫妮卡:我觉得这也许能帮到他。
桑德拉:我怕他会陷进去。
莫妮卡:别担心,桑德拉,看这孩子现在的状态,真需要有人和他好好谈谈。
我了解那个灵媒,他是个正常人,同时又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感知天赋。
也许你现在还不相信,但丹尼尔真可能会从中受益。
文森特在厨房给意大利面沥水,看到她们从楼上下来。
她们走过去,莫妮卡拿起外套。
文森特:我觉得面煮得太软了。
(对莫妮卡)你好。
桑德拉(有些慌乱):哦,真糟糕。
(给他们互相介绍)文森特,律师,是我的老朋友。
莫妮卡,是丹尼尔的教母……(对莫妮卡)那好吧,我稍后给你打电话,再见。
莫妮卡:好的。
告诉我他有没有吃东西。
桑德拉点点头,拥抱她。
莫妮卡离开。
文森特:她告诉你法官询问过她了吗?
桑德拉:是的,塞缪尔和她很亲近。
小时候她照顾过塞缪尔。
丹尼尔也非常喜欢她。
桑德拉打开冰箱,突然哭了。
桑德拉:我真的控制不住,总想哭。
这事太荒谬了,弄得我身心疲惫……帕尔马奶酪和胡椒,你能吃吗?
木屋,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他们在厨房里用餐,文森特一边画图,一边解释他对事故的分析。
文森特:尸检报告并没有就死因给出明确结论。
法医病理学家没有足够的支撑数据。
所以,我们辩护时可以从这一点入手,也就是说,他从阁楼窗户坠落时,“弹”到了木屋的屋顶上。
调查显示他的头部可能撞上了屋顶边缘,大概这个位置(他在图纸上画给她看),然后他就从这里落到地上。
但还有几个疑点。
首先,木屋屋顶上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没有DNA,什么都没有。
其次,他的大出血位置在头部,可是在他的脚附近也发现了血迹。
你看,他的头在这里,脚周围的血迹在那里,我们需要解释它的合理性。
另外,还有这三处血滴,就在这儿。
从它们滴落的方向来看,似乎与头部撞击屋顶不太相符。
法官已经请专家去研究了。
桑德拉(紧张地):但是……那你怎么看这三处血滴?
文森特:我说不好,我不擅长血迹分析。
但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我会去找她请教……现在对我们来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胳膊上的淤青,看起来像是扭打的结果。
他们什么时候看到你这处淤青的?
桑德拉:就是当天晚上,他们要求我卷起袖子来检查。
文森特:你当时给他们解释了吗?
桑德拉(站起身):是的,我清楚这处淤青是怎么造成的。
(指向厨房的一个架子)我走路时胳膊经常撞到它。
那个星期撞了好几次。
我告诉他们我是疤痕皮肤,很容易皮下出血,他们可以去问丹尼尔,他总是听到我撞架子。
他们沉默片刻,吃完了饭。
文森特:你肯定也明白,鉴于窗台的高度,要想辩护说这是一次意外坠落,几乎不太可能。
这样的话,就只剩两种情况:要么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要么是他遭到猛击被推下去的。
所以,这个案件才开启了“可疑死亡”的调查。
你是那个被调查询问的证人,因为你是当时唯一的在场者;当然,你也是受害人的妻子……如果辩护时提出假设,假设有一个陌生人趁你正在睡觉而丹尼尔又外出散步时,潜入房子杀了他,是很难令人信服的,没有证据表明塞缪尔有什么仇人。
桑德拉(沉默片刻):我发誓没有杀他。
文森特:你发誓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们应该深入了解塞缪尔的性格,了解他最近经历了什么,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自杀。
桑德拉:我想到过这一点,我就是想不通他……怎么能在离丹尼尔那么近的地方跳下去……实在是想不通。
他有自己的问题,而他正在试图解决……就在前一天,我们还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谈论着我们的计划……他精力那么旺盛。
我是说,在我看来他是那么鲜活。
这事真是难以置信。
文森特: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你被起诉,自杀恐怕是我们最好的辩护策略。
桑德拉:我认为他是意外摔下来的。
文森特: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桑德拉无言。
他们对视。
木屋,门口/客厅-厨房/塞缪尔的房间,内景/白天莫妮卡领着一个大约40岁、高大健硕的男人走进客厅,男人看起来有点笨拙。
他站在房屋中间,审视四周。
桑德拉紧紧地搂着丹尼尔,明显感觉到他有些紧张。
史努比跟在他们后面。
莫妮卡:我们觉得也许他是故意跳下去的,但又无法确定……因此感到很困扰。
丹尼尔:我们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摔下楼。
灵媒:我回答不了具体问题。
尽管我能看到一些幻象,但我不能确定它们属于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只能将我感受到的东西如实地告诉你们,但是我无法对它们发号施令。
他开始用自己的那双大手仔细触摸墙壁,对一些凹陷、破损的地方更是反复触摸。
莫妮卡低声给丹尼尔描述他在做些什么,丹尼尔很受震动。
灵媒(对莫妮卡):有他的衣物吗?
莫妮卡将一条围巾递给灵媒。
灵媒:没洗过吧?
莫妮卡:没有。
灵媒:他最常待的房间是哪个?
带我去看看。
他们走向客厅深处的一扇门。
这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办公桌。
灵媒:这是谁的房间?
这里有很多幻象存在。
桑德拉:这就是他的房间……灵媒:只有他经常在这儿?
桑德拉:对,他在这儿睡觉,也在这儿工作。
狗紧跟着灵媒。
他用力揉搓那条围巾,触摸着屋里的墙壁、物品。
突然,他好像受到了干扰,蹲下身,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去摸地毯上的一片污渍。
灵媒:我感应到这里有很多幻象存在。
这只狗……它的幻象太强了。
它生病了,很不舒服,在呕吐。
我感应到这只狗曾有段时间生病了。
还有个人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在睡觉……可能一直睡了好几天。
狗不安地在他周围走动着,使他受到了干扰,他默默地盯着它。
灵媒:抱歉,这只狗占了太多幻象空间,占了我太多精力。
无论是幻象中还是现在,它都带来很大干扰。
我还感应到了一个丧失活力的身体。
这只狗也睡在这里吗?
桑德拉:是的,经常睡在这儿。
灵媒:是的,它就睡在这里。
狗确实产生了干扰,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不能确定丧失活力的是狗还是人……也许是那个人……也许他在睡觉,但如果他不是在睡觉,那他就是死了……我没法确定……狗占用了我很多精力,对不起,能把狗带出去吗?
丹尼尔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莫妮卡把史努比牵出房间,关上门。
狗开始狂吠。
灵媒满头大汗,开始触摸塞缪尔的办公桌。
灵媒:……必须把狗带出这座房子。
(莫妮卡再次出去牵狗)我感觉到是它把这里弄脏了……这个房间有些脏……你们打扫过吗?
擦拭过这个房间吗?
桑德拉:这有什么关系吗?
是的,擦拭过。
好吧,今天就到这儿吧。
灵媒:我感觉应该好好清扫一下这个房间。
他身体疲惫,感知到的东西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莫妮卡回到房间。
桑德拉:好了,就到这儿吧,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但还是谢谢你。
我们会……我会送你回去。
会支付你费用的……她示意他离开房间,但他站在那儿没动。
短暂的沉默,灵媒目光空洞。
突然,他站在房间里,剧烈呕吐。
桑德拉大骇,丹尼尔惊呆了。
灵媒神情恍惚。
桑德拉:行了行了,就到这儿吧。
她拉着丹尼尔的胳膊,把他带到外面(客厅的阳台)。
孩子蜷缩在(被莫妮卡留在外面的)狗儿旁边,桑德拉跪下来抱着丹尼尔,低声安慰他。
桑德拉:没事儿,宝贝儿,我在这里,嘘——我在这里。
(桑德拉恼火地示意莫妮卡赶快去应付还留在房间里的灵媒)格勒诺布尔街头-意大利餐厅露台,外景/白天在意大利餐厅的露台上,努尔和文森特面对面坐着。
努尔:我打听到了,我认识的一位警察告诉我……冉维耶似乎非常关注马勒斯基的一个U盘。
文森特:他有没有告诉你U盘里有什么?
努尔:显然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文件,现在正在鉴定……不是照片,也不是文字,好像是一个视频文件……而且记录的是很私密的东西。
文森特:私密的东西是什么?
和性有关吗?
努尔: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但我感觉似乎对你们不太有利,他告诉我这个文件可能对案子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可以再打电话问问他,但我觉得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文森特:好,稍等……文森特穿过街道,打电话给桑德拉。
文森特:嗨,桑德拉,你是否记得塞缪尔拍过什么隐私或亲密的东西?
有什么印象吗?
桑德拉(画外):亲密的?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文森特(打断她):我后面冉给你解释,先告诉我有没有印象,他可能拍类似的东西吗?
桑德拉(画外):没有,他从没拍过这样的东西。
而且如果拍了,我肯定会知道的。
怎么了,他们找到什么了?
文森特:现在还只是传闻,但是,是的,U盘上有些东西。
好吧,如果你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就等着看发展吧,別太担心。
沉默良久。
桑德拉(画外):……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是我昨晚刚想起来的……之前我竟然给忘了。
大约六个月前,我猜想塞缪尔可能吞了些药片……一天清晨,我发现他醉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身旁有呕吐物。
当时时间还很早。
我居然会把这事忘了。
呕吐物里有些白色的斑点。
我记得我当时还在想这是不是什么药片……文森特:真的?
好好的。
你后来问过他这事吗?
桑德拉(画外):他对此避而不谈。
文森特:丹尼尔当时知道吗?
桑德拉(画外):不知道。
文森特:你没想过找医生……桑德拉(画外):没有,当时我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就是在尝试自杀,对吧?
文森特(谨慎地):我不确定。
你当时看到的东西,我需要知道详情。
你之后和任何人谈过这件事吗?
桑德拉(画外):没有。
文森特:好的,稍后再打给你。
一待平静下来,文森特几乎立即给桑德拉打回电话。
文森特:桑德拉,是的,抱歉,我在想,如果从现在开始,我和附近一些“当地”人合作,可能是件好事。
木屋,厨房外的露台,外景/白天桑德拉裹着厚毛衣站在小木屋前,冻得发抖。
桑德拉:好的——再见。
她挂断电话,向屋内看去。
丹尼尔坐在钢琴前,不厌其烦地用右手演奏同一段旋律,试图单纯靠听音模仿出他在“油管”上找到的曲子,那是阿尔贝尼茨《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一曲的开头。
丹尼尔练得很刻苦,但距离更高水平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法院,冉维耶法官的办公室,内景/白天办公室里,丹尼尔戴着黑色眼镜,坐在一名30岁左右的男子对面,此人就是冉维耶法官。
一片沉默中,法官似乎在等待回答。
法官(柔和地):能摘下眼镜吗?
丹尼尔:不,我还是戴着吧。
法官:是不是光线刺眼了?
你要是觉得光线太强,我可以放下窗帘。
丹尼尔:不用,不用……就这样吧,我愿意戴着。
冉维耶(小心翼翼地走动):随你。
现在我们继续,你还没回答我,你父母发生争吵,一般是什么样的情况?
丹尼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对他们争吵没有太多印象。
通常是他们一开始争论,我就走开了。
法官:好的。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他们开始争吵时,两个人谁显得更生气?
(丹尼尔摇摇头)你说他们一吵架你就离开,那你父亲去世当天,也是因为他们发生了争吵你才出门的?
丹尼尔:不是,那天我只是想出去散步。
法官:你之前说过离开家时听到你父母在说话,记得他们当时的说话情景吗?
丹尼尔:肯定不是在争吵。
我就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但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
法官:如果你没听到具体的对话,怎么能肯定他们不是在吵架呢?
丹尼尔:因为听见的说话声就不像是在争吵。
法官:但是丹尼尔,我们都认同当时音乐声很大,对吧?
你在屋子外面,他们在你妈妈的房间里说话,比你的位置高了两层,就算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又怎么能辨别出他们说话的语气呢?
丹尼尔:我当时就在打开的窗户下面,我听到了……我能听出他们没有争吵。
法官: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当时所处的位置?
丹尼尔:这一点我很确定,因为我记得摸到了木屋上的封箱胶带。
法官:胶带?
丹尼尔: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爸爸怕我走路辨不清方向,就在很多地方贴了不同纹路的胶带,这样我摸到它们就能找到方向。
我经常摸着它们走路,己经成习惯了。
我熟悉不同地点每一块胶带的独特纹路,不可能弄错。
法官缓缓点头,注视着丹尼尔。
沉默良久。
木屋,桑德拉卧室(A)/阁楼(B)/外景(门口)(C),内景+外景/白天(A)在场的有冉维耶法官、桑德拉、丹尼尔、文森特和努尔(她已成为文森特的搭档)。
主调查法官也在场。
他们正准备模拟出事前这对夫妇的最后一次交谈,并测试在音乐大声播放的情况下,丹尼尔能否听到父母之间语气“平和”的对话,以确认丹尼尔证词的真实性。
现场分成两组:一组在二层桑德拉的卧室里,另一组在木屋外面。
法官负责从二层发出模拟口令。
模拟现场全程录像。
桑德拉看着法官给她打印的对话。
(A)桑德拉(法语):你这是让我说我并没说过的话,况且当时不是说的法语。
冉维耶法官:我只是把你告诉我的内容,用对话形式呈现出来了。
内容不是重点,重点是说话的音量。
讲法语对大家来说更简单一点。
(转向众人)我们开始吧。
(B)助手播放音乐,乐曲声响彻整个空间(《皮条客》的器乐版本)。
(A)警察模仿塞缪尔:上午还好吗?
桑德拉(冷静客观):还好,没什么特别的。
警察模仿塞缪尔:下午还要做什么?
桑德拉:不知道,我感觉挺累的,还有一些工作,做完了想休息一下。
警察模仿塞缪尔:不关心我下午干什么吗?
桑德拉:我想你还是继续在阁楼上干活,对吗?
丹尼尔站在外面阳台下,这里只能听到很响的音乐声,音量比室内还大,因为声音是从阁楼的窗户直接传出来的。
一名助手从二楼阳台向下探身。
助手1(大声):听到说什么了吗?
助手2(在楼下):丹尼尔?
丹尼尔:我什么都没听到。
(A)冉维耶法官:我们得重来一遍,对话声音再大些。
桑德拉:还要再大声?
难道你想让我的声音盖过音乐吗?
我当时根本没有大声喊叫。
冉维耶法官:核拟是为了确足当时能够听到对话的音量——桑德拉(对文森特):文森特,我从来没有大喊大叫过,我不会在我儿子面前这样做。
文森特(对法官):她当时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大,她儿子说声音很平和。
冉维耶法官:但是显而易见,音乐把所有声音都盖住了,他们的对话声根本听不见。
这和丹尼尔说的不一致……你觉得呢,伦齐先生?
文森特(坚定地):我的当事人当时没有喊叫,她现在也不会喊叫。
冉维耶法官(对一名女警):你来代替沃伊特夫人。
丹尼尔在屋外楼下,焦急地等着模拟重新开始。
木屋,客厅,内景/夜晚夜幕降临。
小木屋里只有桑德拉和丹尼尔。
她在喝伏特加。
钢琴前,丹尼尔反复演奏阿尔贝尼茨《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主旋律,想让自己的手指记牢琴键的位置。
他不停地反复,错了就重来。
显然他情绪不太好。
桑德拉走到钢琴旁,俯身把右手放在琴键上,开始弹奏一首舒缓而简单的肖邦乐曲(《e小调前奏曲》,甘斯布版本)。
桑德拉边弹边坐下来,丹尼尔开始用左手伴奏:他们经常一起合奏这首曲子。
桑德拉(弹完一曲之后):今天下午挺难熬的,是吧?
他不回答,她把他揽在怀里。
丹尼尔(崩溃):我真没用,我觉得自己搞砸了,不知道怎么就弄成了这样……桑德拉:你没有撒谎,对吗?
(他摇摇头)那就好,我不希望你篡改记忆。
你必须如实告诉他们你记得什么,那样做绝不会伤害到我。
丹尼尔(困惑):我没撒谎,但我就是不明白怎么就不对了呢,我以为自己的记忆肯定没问题……怎么就记错了呢……桑德拉:丹尼尔,你做得很好,你在尽力帮着寻找线索。
(强忍泪水)……我知道你非常想他,宝贝儿……我也很想他……真是对不起,孩子,你不该经历这一切的。
丹尼尔(紧紧拥抱着她):别伤心!
我爱你!
你是独一无二的妈妈。
我爱你!
夜色中木屋的大远景。
木屋,户外(A:早晨,B:稍后),外景/白天一连串场景以较快的节奏闪过,采用分屏方式呈现。
分屏:左侧(A):逮捕右侧(B):文森特和丹尼尔(A)桑德拉被警察带到木屋前。
当地广播记者(画外):一份“传唤令”证实作家桑德拉·沃伊特已成为怀疑对象。
她目前正准备再次接受法官的询问。
这次传唤进一步加大了她在丈夫死亡案中的嫌疑。
(B)文森特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木屋,丹尼尔牵着史努比。
他让丹尼尔坐到后座上。
车子迅速启动。
(A)警车/(B)文森特的车,外景/白天-8:40继续分屏:左侧(A):警车上,桑德拉脸部特写右侧(B):文森特车上,丹尼尔脸部特写(B)文森特边开车边戴着耳机与努尔通话。
丹尼尔坐在后面,满脸惶恐。
努尔(画外,语速较快):我正在看卷宗。
专家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太妙。
(读)“通过分析角度等因素,血液飞溅的形状符合血滴来自上方和侧方的情况。
这些血迹的源头在其上方3米以上的地方……可以断定,造成血液飞溅的撞击发生在二层阳台附近,因此,这证实了塞缪尔先生站在阳台上且头部曾受到猛烈打击的假设。
”文森特:该死,好吧。
稍等,我两秒钟后给你回电话……分屏结束。
文森特挂断电话,将车停在莫妮卡家门前,莫妮卡正等在那儿。
文森特下车,打开后门,握住丹尼尔紧张的手。
文森特:你还好吗?
我知道这很可怕,但我们都在帮你妈妈,我们会弄清楚一切的。
你可以随时让莫妮卡给我打电话,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好吗?
(丹尼尔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
丹尼尔:我什么都不明白。
文森特:她现在就是在和法官开会,他们正在询问她一些问题。
丹尼尔:你发誓我很快就能见到她,可以吗?
文森特起身让丹尼尔下车。
莫妮卡接过孩子和行李箱。
车急速启动。
(A)法院,台阶/(B)莫妮卡家,客厅,外景/夜晚分屏:左侧(A):文森特在法院台阶上接受采访右侧(B):丹尼尔几乎贴在莫妮卡家的电视机前,专注聆听文森特的回答(A)文森特(面带倦容):我只能告诉你,询问仍在进行,还需要一段时间。
记者:她已经被询问八个小时了,现在心态如何,是不是有麻烦了?
文森特:桑德拉·沃伊特没惹麻烦,她坚信自己是清白的,没有犯罪,因此也不会供认什么。
记者:你很自信,但我们听说有了新的发现,找到了一份录音,它能否构成犯罪证据?
文森特:你没搞清楚吧?
桑德拉还没被起诉,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有罪。
那个所谓的视频文件目前只是一个谜,因为没人见过。
至少我们没见过。
记者(兴奋):你确认那是一个视频吗?
文森特(有些尴尬,察觉说漏嘴了):不是,我什么都没确认,我刚才恰恰是在否定你的说法。
记者:如果没有新的发现,为什么要传唤她?
文森特(语气有些生硬):这个我无法解释,我也不清楚。
(A)法院,新闻发布厅/(B)台阶/(C)看守所,内景+外景/白天分屏:左侧(A):法院的某个厅里,检察官正在答记者问右侧(B):记者们站在法院外,然后——(C)桑德拉在看守所的牢房里(A)(闪光灯声响+记者的画外音)检察官:桑德拉·沃伊特于今早8:30分左右被起诉。
做出这个决定的依据是调查出的一系列新发现。
特别是以下三点:首先,血液分析专家的报告指出,在他们家外墙上发现的三处血液痕迹,疑似马勒斯基在二楼阳台头部遭受钝器猛烈击打后出血喷溅上的;其次,三天前的现场模拟发现了诸多与此前证词不一致的地方;再次,在死者的一个U盘上发现了一份文件,是夫妻对话的音频记录,日期是死亡前一天。
目前我们只能透露这些。
(B)六名记者正在法院前的台阶上准备进行现场直播/化妆/打理发型/向摄影师解释/开玩笑/爆笑。
记者(练习):……法官将确认是否羁押桑德拉·沃伊特,同时负责儿童事务的检察官也会做出裁决……(提醒摄影师)好的,可以开始了……(练习发音)“桑德拉·沃伊特年幼的儿子,桑德拉·沃伊特的儿子……”(C)镜头切换为桑德拉被带进看守所牢房,推向她的脸部特写……她环顾四周,白墙、床、洗手盆、地板。
眼神中露出焦虑。
咖啡店露台,外景/白天文森特一边站着吃东西一边打手机。
努尔在稍远处打电话,她拿着电话,不安地来回走动,神情有些紧张。
桌上她餐盘中的食物还未动过。
文森特:……我想告诉您,她现在无法亲自来签字,她被法院拘留了。
我是她的律师,她委托我帮她拿文件送给她……哦不,11点不行,我就现在有空,马上过去,二十分钟之后行吗?
……啊,太好了,谢谢。
努尔挂电话,吃东西,等他打完电话。
努尔(飞快地):算是有个好消息:今天下午庭审的法官不是达·席尔瓦,而是博莱纳,她55岁,是个女权主义者,非常独立。
更重要的是,她与冉维耶和马莱有矛盾。
她刚来格勒诺布尔时,他们发生过冲突,此后就再也无法合作了。
努尔看着文森特,他看起来很疲惫。
文森特:说实话,我觉得庭审时我最好不发言,还是你说比较好。
努尔:是的,我也觉得这样更好。
你就只谈有关担保、保释金、木屋抵押这些问题。
剩下的我来说。
顺便问一下,木屋抵押的事进展到哪里了?
文森特:抵押金比我们预期的要少。
他们的家庭财务有问题,有不少贷款没还清,所以银行只同意抵押5万欧元,但这不够保释金。
总之钱很紧张,还在继续想办法。
(他看了看时间)不行,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努尔:我觉得保释金会超过5万……文森特(气恼地走开):好吧,管他呢,超就超吧,我们冷静点……法院,法庭的审判厅,内景/白天博莱纳法官和马莱检察官坐在法官席上,对面坐着文森特、努尔和桑德拉,他们都面露倦色。
检察官:女士们,先生们,我要求暂时拘留沃伊特女士。
我认为这个案件事实上符合《第144条》中的多个判定标准。
首先,存在着物证损坏失效的风险。
目前这个案件正在进行多方面调査,包括电话调查——法官:是的,是的,说重点……检察官:嫌疑人是德国国籍,她在德国有许多社会关系,另外她还在伦敦居住过十年。
因此,她可以随时逃离法国。
还有一点,她的儿子作为此案的证人随后也会出庭作证。
但是,如果庭审前让两人一直住在一起,明显存在着她对儿子施压的风险,这会导致证人证言不实。
而这两点仅仅依靠司法监督来避免是不现实的,所以我请求将其羁押候审。
法官(对努尔):现在请律师发言。
努尔(坚定地):女士们,先生们,她是一个母亲,肩负着监护儿子的全部责任,她怎么潜逃?
带着一个视力受损的孩子潜逃吗?
这完全不可思议,更何况她己经在各大媒体上露面了,很容易被认出的。
此外,如果让母子分离,无疑会给孩子造成更大的创伤:这孩子在4岁时就遭遇过一次车祸,导致眼睛几乎失明,并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严重受创。
再者,他确实是本案的重要证人,这也正是我要强调的第二点:丹尼尔在证词里从未改变过对基本事实的描述,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在压力下改变证词,因为他的证词并不是要证明罪证。
目前所谓的有罪证据都不是直接的——法官(打断她):律师,我们现在不是在辩论案件的性质,请冋到《第144条》的判定标准——(A)(C)法院,法院前厅/(D)台阶/(B)文书办公室,外景/白天分屏:左侧(A):努尔走出法院右侧(B):桑德拉和文森特面对书记员(A)努尔(回应记者):法官的裁决实属罕见,值得称赞。
一位法官——一位女法官顶着巨大压力,没有做出过于严苛的判罚,这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在这种案件中。
我们认为,在司法监督下保释的决定,凸显出本案证据十分薄弱。
(B)法院的书记员递给桑德拉一张纸,上面写着“保释金”,再往下有要支付的金额:68000欧元,分4期支付。
桑德拉写了一张17000欧元的支票。
文森特在她身边。
他们从走廊朝出口走去。
分屏:左侧(C):在法庭前面,一位BFM电视台的评论员正在就裁决发表看法。
右侧(D):桑德拉和文森特走出法庭,桑德拉看起来筋疲力尽,记者们在跟拍她的离去(C)BFM电视台评论员:在谋杀指控中,这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裁决,结果看起来像是对冉维耶法官的全面否定。
刚刚在法院走廊里,我听到了很激烈的反应,检察官说他感到了来自司法部门内部的有害对抗,甚至还担心正常的司法工作受到了威胁。
我援引他的话:“法官做出了一个危险的裁决,被告将与本案的关键证人团聚,案件的后续进展情况怎能不让人担心?
”(D)记者(对桑德拉):您现在心情如何?
有没有让您听录音?
文森特:大家体谅一下,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对她来说异常艰难,她很疲惫。
桑德拉(虚弱地说法语):我是无辜的,我很想儿子……我也想哀悼。
文森特和桑德拉上了他的车,他发动了车子。
山路,路边(A)/汽车(B)/木屋(C),内景/白天(A)他们把车停在山间道路上,下车抽烟。
(他们面前景色辽阔:白雪皑皑,覆盖着峡谷)文森特: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录音的事呢?
桑德拉: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录音。
文森特:即便他没有录音,但出事前一天你们确实发生了争执,大吵了一架。
你应该把这事告诉我的,还有你和某些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
我根本不关心你的性取向,但塞缪尔知道你有过出轨行为,他早就对你不满了……你应该一开始就把这些都告诉我的。
(稍顿)丹尼尔有可能看到或听到那场争吵吗?
或在吵架前后隐约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桑德拉:不会的,他那两天都在学校。
(她回避他的目光,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我是无辜的。
文森特:你没有三天前那么无辜了,因为有这份录音存在,而你却给不出任何解释。
人们不会因为你真无辜就相信你,你必须表现得不像有罪之人才行。
桑德拉:那份录音不能代表现实。
如果你只选取生活中的一个极端时刻,一个特别激动的瞬间,并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上面,就会扭曲现实。
看似无可辩驳的铁证,实际上却歪曲了一切。
那不是现实。
那仅仅是我们的声音而已,不是我们的真实写照。
文森特:你现在需要认清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
这很难做到,但你不能总说:“你们不懂,我很清楚我是无辜的。
”审判的重点不在于“真相”,而在于谁更有说服力。
桑德拉:我又不知道会有审判。
文森特:有一件事很重要,那就是你身边还有哪些人。
桑德拉:我身边谁也没有。
文森特:有,丹尼尔对你很重要。
你父亲……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桑德拉:没有。
一直没有。
文森特:塞缪尔和你没有朋友吗,没有任何人可以……?
桑德拉(摇头):我们根本就不该搬到这儿来。
我当初就不想来,我在伦敦生活得很好。
是他一意孤行,坚持要搬过来。
他和我说,在这里可以安心工作,同时还能解决我们家的财务问题……(稍顿)我离开了我在德国待的那个鬼地方,结果却被困在这里……困在了他的鬼地方。
真是太荒谬了。
沉默良久。
他们面面相觑。
文森特:你得努力提高法语水平了。
桑德拉:我知道。
文森特:接下来还得办一下正式聘任我和努尔做律师的手续。
我不能一直免费服务。
现在的状况己经够混乱的了:庭审辩护,我们的友谊……都搅在一起了。
桑德拉:当然,当然。
需要多少钱?
文森特:就是一笔固定的费用而己。
这是我们能想到的不让你为难的唯一办法。
不管官司持续一年还是两年,都是4万欧元。
我们不需要你一次性付清。
桑德拉:你太好了!
(两人略带尴尬地笑了笑)(B)他们上车后一路聊着,朝木屋开去。
文森特:你有什么打算?
桑德拉:我不知道……我刚刚抵押了一栋我们己经还不起贷款的房子……我尽力想办法解决吧。
文森特(面露尴尬):……另外还有司法部派给丹尼尔的那位女士,她的工资是每个月450欧元。
刚才法官说了,这笔费用是由你支付的。
至于保释金……如果你被无罪释放的话,保释金会退给你的,对吧?
所以案子的压力都在我身上了——哈哈!
桑德拉(绞尽脑汁):……除了杂志的这份工作,我再想办法多找一些翻译活儿……也许还能再签一家出版社……我会想出办法的……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了……(C)车抵达木屋。
木屋,门口,内景/白天他们走进木屋。
桑德拉拥抱丹尼尔,亲吻他。
努尔旁边站着一位女士,玛吉·伯杰。
努尔(向桑德拉和文森特做介绍):这位是伯杰女士,她是受司法部委派到这儿来的,她会定期过来与丹尼尔和你共度一些时间,(对桑德拉)来的次数是有明确规定的。
她来这儿的目的是确保一切顺利进行,避免丹尼尔受到任何人干扰,不会在庭审时说他不想说的话。
当着她的面,你必须用法语和丹尼尔交流,法官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对玛吉)你想和丹尼尔单独聊一下吗?
文森特、努尔和莫妮卡各自离开。
桑德拉站在一边。
丹尼尔依然留在原地,玛吉走近他。
玛吉:你妈妈稍微离开一会儿,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然后你再去找她,好吗?
丹尼尔点点头。
史努比在孩子附近走动着,其存在让玛吉感到有些不自在。
玛吉:那好,我叫玛吉,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丹尼尔:知道。
玛吉:这种安排你觉得怎样?
你可以把我当朋友,也可以不当,你怎么想?
丹尼尔:还好,我觉得我们不需要成为朋友。
玛吉:你说得对,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保护你的证词,是法律派我来的,法律不能和人交朋友,如果它成了某些人的朋友,势必会影响另一些人。
这样是不行的,法律必须对每个人一视同仁。
所以说,你是对的,我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感觉奇怪的事情,或者就庭审而言,你和妈妈之间是否一切正常。
丹尼尔:好的,但我一般有不顺心的事情都是只和朋友说的。
玛吉:明白,但这次你只能选择和我说了,哪怕你不喜欢我也只能这样。
不过重点是你一定要信任我,这是必需的。
你能做到吗?
丹尼尔:尽量吧。
信任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感觉有点奇怪。
玛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桑德拉在客厅的走廊上看着他们。
她在抽烟。
窗户开着。
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桑德拉面对摄影机说话。
看不出她在哪里。
桑德拉(努力调动法语词汇):如果我试着回忆……我当年遇到他时的感觉……很难回想起那种感觉是怎么产生的——努尔:不要说很难,不要分析你当时的做法,你只需找到一种简单的方式表达你爱他,把这当成切入点。
桑德拉: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走进房间,屋里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对不起,我重新说……表达不准确,是法语的问题……他有一种魅力,让我……就像是接收信号那样,我能感应到他向我传递了什么……(停顿)是不是说得太抽象了?
文森特:继续说,不要自我怀疑。
桑德拉:我想用英语再说一次。
文森特:用法语陈述也是你要面对的一个挑战——桑德拉(紧张地打断他):我知道,我还是先用英语说一下。
(沉默片刻,用英语重新开始)……他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当时他一走进房间,我就感觉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现场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我想那就是魅力吧,他的魅力深深迷住了我。
我曾投入大量时间去尝试理解家庭和朋友,结果却很不成功。
然而认识他以后……我感觉我能听懂他的意思,能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
我们的看法并不总是一致,但我们相处得很舒服。
有很多事情想要彼此分享,这很罕见。
后来当这种感觉消失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文森特:别说你对他感觉消失的话。
努尔:还是重点说说你们怎么相识的,描述一下他的个性。
桑德拉:好的。
嗯……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刚在伦敦的大学找到工作,所以我和他一起搬到那里住。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教师,讲课总是能让每件事听起来都生动易懂……但他内心真正的理想是写作。
他花了几年时间写小说,我目睹了他写作时的挣扎,心里很难受。
后来我逐渐意识到,他与时间和工作的关系比较复杂,不像我那么简单。
文森特:停,你这样说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你比他做得好似的,别把你们俩做比较。
还是回来谈你们之间的关系。
桑德拉:我们经常交换阅读彼此的作品,我们的关系也总是围绕着学术讨论展开,即使这意味着忽视其他事情。
文森特:其他事情,是指丹尼尔吗?
说到敏感话题了,桑德拉没有回答,抑制住情感。
文森特:我认为我们应该早点谈到丹尼尔。
关于那场事故……桑德拉(用法语):但塞缪尔的问题在那之前就有了……努尔:我们简单直接一些,必须找到一条主线,让所有事情都汇聚到同一个点上。
桑德拉停了一下,镜头聚焦她的脸部特写,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思索,寻找着关键词。
桑德拉(用英语重新开始):……那场事故发生之后一切都变了,丹尼尔当时4岁。
那天,本应该由塞缪尔去学校接他放学,但他写作时突然来了灵感,所以临时打电话找了个保姆去接,可保姆去晚了。
他们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撞到了丹尼尔,造成他的视神经永久受损。
这件事以后,塞缪尔变得过分焦虑,不断自责,觉得如果他能准时去接丹尼尔就好了……有很长时间他沉浸在内疚中,或许从未真正摆脱过这种自责内疚感。
事故后的一整年,我们都是在医院里陪着丹尼尔度过的。
那时,我们的财务也开始出问题……(停顿片刻)塞缪尔也开始服用抗抑郁药。
努尔点头,对桑德拉的叙述表示满意。
文森特看着桑德拉,她停下来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似乎有些烦躁,情绪接近失控。
桑德拉:文森特,能不谈这些吗——我真的想维护他的形象……也不想让丹尼尔受到伤害。
文森特:我们尽力。
木屋,客厅+外景(A)/小树林(靠近木屋)(B),内景+外景/白天(A)(为拍摄准备了四五个不同场景)一系列静止画面——桑德拉、丹尼尔和史努比的定格照片:桑德拉在客厅的桌子旁边(准备早餐);丹尼尔在弹钢琴,她关爱地看着他;在外面雪地里散步,桑德拉俯身和丹尼尔说话。
(B)随着摄影机的移动,画面上出现了摄影师在小树林边上给他们拍照的场景。
画面构图很有艺术感,母子俩站在树林边,背景是雪地,远处是木屋。
摄影师用德语指导他们摆姿势,让桑德拉抬手搂住丹尼尔的肩膀,安排史努比坐在他们脚旁。
莫妮卡独自在一边看着,似乎对这种安排感到很恼火。
桑德拉(德语):丹尼尔不用再拍了吧?
摄影师(德语):我想最后再拍一张你们俩的合影。
莫妮卡(对桑德拉):不能让丹尼尔摆拍。
真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桑德拉:我告诉你了,我们要拍照——莫妮卡:对,你告诉我你们要拍照,而不是要卖丹尼尔的照片。
桑德拉(感觉受到了批评):这个只会在德国出售。
(她很紧张)莫妮卡:我可以单独和你谈一分钟吗?
摄影师(德语):你们要休息一下吗?
桑德拉(德语):是的,就一分钟,抱歉。
她们走到十米外,丹尼尔留在摄影师附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莫妮卡:其实,这整件事都让我感到不舒服。
丹尼尔不应该——桑德拉(打断她):没人觉得舒服,我也很不安。
如果每次我找你帮丹尼尔都让你感到困扰——莫妮卡:我帮你照顾丹尼尔没问题,但给他拍照这种做法就不正常,对不起,我不会违心地说一切正常——桑德拉:别说了,已经够难受的了。
你别在他面前这样对我说话,等他不在的时候再说吧,否则会伤害他的。
我们得尽量保护他。
莫妮卡(指摄影师):噢,那你这么做难道是在保护他?
桑德拉:你别来指手画脚。
我需要钱,我只能尽我所能。
我需要多方支持。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没人逼你。
咱们把话摊开了说,你要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想告诉我,就说出来!
莫妮卡很震惊,她突然转头向车子走去。
她坐进那辆旧车,发动引擎。
桑德拉冲过去,在车外对她大喊——桑德拉:你不能就这样抛下丹尼尔!
你得去和他解释一下!
木屋,外景(门口),外景/白天在木屋前,文森特、努尔和专家博加特的团队正忙着安装设备,他们准备拍摄模拟测试片段。
他们看起来很是轻松,互相开着玩笑。
我们看到一个聚氨酯模特,还有一个与屋擔等高的脚手架。
一名助手从一台大冰箱中取出雪,在屋顶坚硬的冰面上洒了一层。
博加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生肉、血液和头发的混合物,爬上脚手架,将混合物放在雪上。
她用榔头猛击混合物,将其嵌入冰中。
然后他们用一盏大灯照射冰雪与混合物,加热以促进融化。
山路(A)/木屋,外景(B),外景/白天(A)丹尼尔、桑德拉和玛吉行走在一片积雪的山坡上。
史努比在前面领路。
丹尼尔让妈妈练习法语发音,让她重复:“我想要一份香草千层酥,请加奶油和覆盆子巧克力碎,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存在,但我就是想要它。
”(B)从他们站的地方可以俯视木屋,律师和专家的身影渺小得仿佛正在忙碌的蚂蚁。
桑德拉停住脚步,看他们从阁楼窗户扔下模特。
(A)丹尼尔:你怎么停下来了?
桑德拉:我在看风景。
丹尼尔:漂亮吗?
桑德拉:非常漂亮。
丹尼尔: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桑德拉(专注地):那儿,最右边,有条小路从树林中延伸出来……(B)随着她的描述,摄影机缓慢摇移,拍摄风景,镜头掠过专家们从阁楼窗户中推下模特的情景。
(A)桑德拉没有描述这个情景。
玛吉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她。
他们继续漫步。
丹尼尔: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你会一直这样过来吗?
玛吉:会持续到审判结束,时间可能会是一年或更长——我们还不能确定。
丹尼尔陷入沉思。
丹尼尔:那我有权观看庭审吗?
玛吉:你想观看庭审?
可以的。
桑德拉:我们俩会一起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玛吉:我认为应该是我们仨一起讨论一下……由于你是证人,你只能在作证后才能观看庭审。
但这个决定很重要,你还是未成年人——丹尼尔:我确定我很想去观看庭审。
画面渐隐至黑屏。
书店,内景/白天播放假的新闻报道。
(分屏:丹尼尔的双手在飞快地弹奏《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一年多以后)当地电视台正在一家书店里报道。
一名年轻男子从一堆书中拿起桑德拉·沃伊特的《日食》。
一位记者采访他。
记者(画外):您认识这位作家吗?
书店顾客:嗯,和所有人一样……我从没读过她的书,但是因为最近的新闻——我们都很想知道……她到底写了些什么。
顾客离开。
摄影机对着书商,他正在把一本《日食》添到货摊上。
记者:您感觉到有事发生了吗?
书商(兴高采烈):啊,这可不仅是感觉!
之前她的书销量很少,属于那种晦涩难懂的德国作家的书——但是,她最新的这本作品,两年前出版的,我们一直把它堆在收银台前,因为总有人来问有没有。
记者:为什么大家会对她这么关注?
书商:因为她就住在这儿!
而且庭审就在这周……记者:那本书的主题是关于她的个人生活吗?
书商(越发兴奋起来):嗯,书的内容和她生活有交集,这是肯定的。
主题是一个母亲意外导致女儿死亡,为此她深感内疚。
有天晚上,她喝醉了,梦到那个意外并没有发生。
从她这次梦醒之后,书中开始增加描写女儿没有死的情节,与现实中的死亡情节平行展开。
一开始还是每两个章节写一次女儿还活着,后来就逐渐蔓延到整本书……随着情节的发展,母亲越来越害怕在女儿活着的那个版本中面对女儿,因为她知道现实中女儿已经死了!
最后一部分真是奇思异想,她开始逃避她的女儿,居然想躲进女儿死了的那个版本中去。
记者:哦,是的,听起来相当复杂。
您的叙述太棒了,能简化一点再说一遍吗?
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丹尼尔在玛吉旁边穿上衬衫、牛仔裤、西服外套。
时间流逝,他也有了变化,已经12岁了,显得比之前沉稳了。
桑德拉的头发也长了。
她走过来吻他,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两人都明显有些紧张。
她不断调整儿子的衬衫,丹尼尔很不以为然,表现出一种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叛逆。
玛吉把眼镜递给他。
她似乎更喜欢史努比了。
它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
法庭,刑事法庭,内景/白天注:在庭审过程中,桑德拉努力用法语发言。
当她遇到词语障碍或情绪受到影响时,她经常会切换到英语。
现场有一名口译员,陪审团成员戴着耳机(法庭提供同声传译)。
佐伊(第一场戏里的年轻大学生)站在证人席上。
法庭正在播放她采访桑德拉的录音,我们可以听到录音结尾(以及她们对话背景里的装修噪音)。
佐伊(觉得有趣):你真的想……桑德拉:……了解你的喜好?
当然!
我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工作,见不到生人。
你来看我……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佐伊(沉思):我跑步。
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跑步让我感觉很过瘾,就像吸了毒一样。
突然间,房子里响起了《皮条客》这首曲子,声音震耳欲聋。
桑德拉(提高声音):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格勒诺布尔做这个采访。
录音停止。
检察官从他的座位上起身走到佐伊旁边。
检察官:您确认这个录音是您在采访沃伊特女士吗?
佐伊:是的。
检察官:她事先告诉过您马勒斯基先生也在家吗?
佐伊:没有。
检察官:后来听到施工的噪声,您才知道他也在家,您不觉得奇怪吗?
佐伊:有一点点,但她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所以她表现得与常人不一样。
不去主动介绍家人和私生活,也不足为奇。
检察官:确切地说,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不愿谈论自己,但您不就是去采访她的吗?
佐伊:我不是去找她谈她这个人的,而是去谈她的工作,谈她写的书。
检察官:但她总是变换话题,似乎偏离了您的采访主题,您认为她的意图是什么?
佐伊:我们能听到她问了一些我的事情。
我觉得她好像更喜欢谈论我的事,而不是她自己,对她来说,这能……让她耳目一新。
(法庭里有人笑了)检察官:您是否觉得她在诱导您谈自己?
佐伊:诱导……不,我没有这个感觉。
她并没有操控我,她只是随性而为。
感觉很自然,她似乎很享受这个谈话。
检察官:您说她随性而为,我们听到她在谈话一开始就给您倒酒。
您到达前,她就己经在喝酒了?
佐伊:嗯,我想是的。
检察官:总的来说,您是否感觉到她在尽力款待您,这种待遇是否超出了您当初采访的期望?
佐伊:我不会这么说,我觉得桑德拉——呃,沃伊特女士当时似乎很需要逃避,需要释放压力,而我,一个年轻人的到访,给她带来了一些新鲜空气。
检察官:是的,带来了一种“新鲜感”。
您知道桑德拉·沃伊特是双性恋吗?
佐伊:不知道。
检察官:您采访时感觉到了吗?
佐伊:……没有。
检察官:刚才又重听了你们的谈话,现在您会觉得当时她在进行一场诱惑游戏吗?
佐伊:实际上,那些……自我意识很强的人经常会这样,总的来说,他们都想凭个人魅力诱惑别人,这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我感到,她也亲口告诉过我,当时她没什么有趣的社交生活,也没有太多与新人交流的机会,所以这就是一种社交吸引力。
检察官:但法庭关心的是,您是否会把这个称为诱惑?
佐伊:“诱惑”这个词有好几层意思……检察官:但是这个词总有某种程度的……诱惑之意吧?
法庭里爆发笑声,文森特站起来。
文森特:证人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她对诱惑这个词的理解。
检察官(置之不理):她多次提到对您很感兴趣,说她更希望在格勒诺布尔接受采访,您没有意识到任何——文森特(打断他):总是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她已经回答过了。
主审法官(阻止他):刚才的回答不是太明确,请再回答一下,小姐……佐伊: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女士。
我不喜欢在称呼上显示我的婚姻状态。
主审法官(惊讶,稍顿):好吧……这不是我的本意。
佐伊(对检察官):我当时并没有感觉到诱惑。
检察官:当时,您是说事后您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佐伊:我只是觉得那个时刻很不寻常,仅此而已。
检察官:您对马勒斯基先生播放的那首歌有何感受?
佐伊:由于音量特别大,再加上突然间知道马勒斯基先生也在家,我觉得有些紧张。
虽然马勒斯基并没有露面,但他强烈地表现了他的存在感。
而且桑德拉对此的反应明显……不是无所谓的。
检察官:您能具体说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佐伊:她有点生气。
检察官:您怎么解释那首歌一结束就又重新播放?
佐伊:噢,他一直在单曲循环呀!
(法庭里响起笑声)检察官:确实,这是可以想象的。
但我想知道的是,您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佐伊:感觉气氛不太正常,特别是那一刻桑德拉说采访结束了,我觉得继续待下去似乎不那么……不那么放松了。
检察官:所以您感觉到了氛围紧张?
努尔:你在咬文嚼字!
检察官:哦,没有,我就是想确认她当时的感觉。
您感觉到氛围紧张了吗?
佐伊:是的。
检察官:您是否觉得,马勒斯基先生反复播放歌曲是想干扰或打断您的采访?
佐伊:最初我确实有点这种感觉,但后来我觉得很难判断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什么意图。
检察官:这种意图我就能判断,所以我才受聘出庭的。
(笑声)沃伊特女士,您确实曾经试图转移采访话题,这一点您不否认吧?
努尔:这个问题导向性太明显了!
桑德拉:我没有诱惑她的意思。
检察官:我问的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从录音中可以察觉,您明显表现出亲切感,你们喝酒,大笑……您是否想通过和这位年轻女士的愉快聊天,放松一下,逃避现实中家庭生活的烦恼?
努尔(打断):再次提醒,这个问题主观性太强。
请注意,这次采访并不是我的当事人提出的。
主审法官:请回答,沃伊特女士。
桑德拉:我觉得她很有趣,我很久没见到陌生人了。
是的,我当时想小酌几杯,这个女生聪明又善解人意,我们相处很愉快,就这些。
检察官:可是你们交谈的内容,与写学术论文需要的素材相差甚远。
努尔(激动地):但她也有权与一位提问题没那么学术的学生一起大笑啊!
检察官:我可以继续问吗?
……您是否觉得,您丈夫以如此挑衅的方式播放那首歌,可能是想表明他对您或对索丽朵女士的嫉妒?
抱歉了,索丽朵女士。
顺便说一下,这首歌是饶舌歌手50美分的《皮条客》,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一首厌女歌曲。
努尔:这太荒谬了,那是器乐版的,根本没有歌词!
检察官(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吧,我们继续。
桑德拉:这首歌他经常听,我认为他那天并非故意播放这首歌。
另外,他平时也喜欢大声听音乐,喧闹声能让他放松。
为此他特地安装了一个……法语“喇叭”怎么说?
(口译员回答)一个大音量的喇叭,因为他的工作强度比较大,干活时会制造出很大的噪音。
他觉得装修是个苦差事,所以想通过听音乐来缓解。
他往往会把一些歌单曲循环,我们和丹尼尔经常能听到。
也许有点怪,但他这样做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检察官:但索丽朵女士声称,您就是因为他播放那首曲子才结束采访的,对吗?
努尔(反应强烈):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主审法官:我必须提醒辩护律师:您每次都打断问答,这让我很不满意。
我希望大家有序地辩论。
沃伊特女士,请回答。
桑德拉:当时音乐只是……(对口译员)对不起,请您翻译一下。
(说英语)声音太大了,音乐不断地从头循环播放,我觉得它停不下来了……这对采访干扰太大,继续下去很困难,所以我提议结束采访。
况且当时我也有些累了,又喝了点酒,感觉有点头晕。
检察官(戴着耳机听翻译):索丽朵女士离开后,您没有去问丈夫为什么把音乐声放得那么大吗?
桑德拉:我前面说过了,那是他的习惯……检察官:但您当时正在接待一位年轻女性,她又年轻又有魅力——努尔:这太过分啦!
检察官:——他辛苦地在楼上工作,您却殷勤地给这位女士斟酒,这可没那么习以为常或无可指摘,特别是他己经知道您喜欢别的女性,而且您最近还出过轨。
文森特:这并不是本案的重点,此外这么说还涉嫌性别歧视。
检察官:如果和她在一起的是位年轻帅哥,我也会这么说!
我们关心的是这对夫妻间的冲突!
(对桑德拉)不好意思,还有一些事情令人费解:客人走后,您说您就上楼回屋工作去了,然后还睡了一会儿。
可是您的房间就在阁楼正下方,要知道当时音乐声震耳欲聋,这么大的房子,您怎么偏偏会去那个地方工作、睡觉?
桑德拉:那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总是在床上工作的。
检察官:当您丈夫下楼找您聊天时,您难道没有向他抱怨音乐声音太吵,影响到您了吗?
楼上这么大的噪声,并且离您这么近,这可不是无所谓的小事呀。
桑德拉:我已经习惯了,并不介意。
只要我想工作,带上耳塞就行了。
在任何环境中我都可以工作。
检察官:可您说当时因为喝酒有些头晕,而且也很累,这种情况下还会想着去工作吗?
桑德拉:是的,我确实工作了,但时间不长。
我有篇译稿要尽快发出去,我想先做完再休息。
我可以在任何环境和状态下工作。
检察官:所以一切正常,岁月静好,对吗?
(A和B)法院前厅,内景/白天分屏:有两位记者站在法院前。
(A)一位是法国3台的地方记者;(B)另一位是BFM台的记者。
(A)法国3台地方记者:显然,语言障碍对嫌疑人不利。
她虽然尽力用法语表达,但说法语时她显得没那么自然,给人感觉也更冷漠……(B)BFM台记者:……下一场听证会不会公开举行。
今天上午,嫌疑人的儿子在一名司法部指派的女士陪同下来到法院。
这是为了确保孩子的证词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
整个审判期间,她要一直陪伴着他,必要时同吃同住……(A)法院,刑事法庭/(B-视频)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和门口,内景/白天非公开庭审现场(A)法庭屏幕上播放着在木屋进行现场模拟的录像:一名女警代替桑德拉,读她与塞缪尔的最后一次对话。
(B-视频)在二楼,两名警察提高了对话的声音,但站在外面楼梯旁的丹尼尔仍然什么也听不见。
又试了一次,为了掩盖住音乐声,这次警察是大声喊出句子。
这次丹尼尔听到了喊叫声,但对话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听着既可怕又可笑。
助手2(朝阳台上大声喊):他听到了。
丹尼尔:但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喊叫声,是平静的声音。
音乐停止,所有人(法官、助手、律师、桑德拉)下楼。
丹尼尔走上外面的楼梯,他们在门口相遇。
冉维耶法官(对丹尼尔):嗯,有点不对,你觉得呢?
如果他们平静地说话,你在外面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丹尼尔非常不安,他感到每个人都在注视着他。
丹尼尔:我们可以再试一次吗?
这次我从屋里往外走,我们像一开始那样用平静的声音对话。
法官:好的,那就这样再来一次。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看丹尼尔: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口衣架上,走过去和史努比站在屋内的楼梯旁。
法官示意重新播放音乐。
丹尼尔跟着史努比走向门口,他边走边用手触摸墙壁寻找方向。
在门口,他穿上外套,准备开门,但突然停住脚步,手放在墙壁粘贴的一段胶带上。
从他站的地方,可以隐约听到人们在交谈,但听不清具体话语。
丹尼尔手放在胶带上的特写。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丹尼尔:我可能弄错了——我摸到的应该是这个胶带,不是外面那个,我当时可能还在房子里,就在这里。
我想我弄混了。
法官示意助手停止播放音乐。
法官:丹尼尔,这和你之前告诉我们的完全不一样啊。
特别是这既不符合佐伊·索丽朵说的你是在她离开时走出房子的,也不符合你妈妈说的她是在佐伊走了之后才去与你父亲交谈的情况。
(A)法庭屏幕上的放映停止。
玛吉坐在没有几个人的旁听席上,关注着辩论。
主审法官(对丹尼尔):这里确实有问题,丹尼尔。
你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丹尼尔:其实,我想我是又返回了屋里一次。
主审法官:这话令人不解,在现场模拟之前,你很肯定——你在证词中说“每个胶带纹路都不同,我不可能弄错的”,还说“我就在开着窗的阁楼下面,我能肯定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现在你却改口了……丹尼尔:我以为我记得自己当时在哪里,但可能是……后面发生的事吓到了我,让我脑子有点儿混乱。
文森特:丹尼尔看过精神科医生了,医生确认精神上的刺激可能使他的记忆出现了某些错乱,鉴定报告己归档。
检察官:当然。
你现在还记得当时为什么返回屋里吗?
丹尼尔:我想可能是去拿我的手套,或者手机……检察官:所以你现在不能完全确定?
丹尼尔:我记不清楚了。
检察官:所以,你从对那天的绝对确定,变成了不确定。
接下来轮到文森特面对陪审团和主审法官发言。
文森特:令我烦恼的并非是检察官说“他的忆有点模糊,他不确定……”。
不过这位先生总企图抓住丹尼尔记忆中的某个细节,以此证明他的整段记忆都是不可信的,这就很恼人。
怎么,难道想让我们相信惊吓也能把尖叫声变成平静的声音吗?
这么说分明是暗示丹尼尔在撒谎,目的是保护他的妈妈。
检察官:不,我只是指出了证人的证词自相矛盾。
此外,我的确有理由提出质疑:丹尼尔·沃伊特说过,当他的父母开始吵架时,他会离开。
但那天他却碰巧在争吵发生前就出门了——所以他什么都没听到!
丹尼尔:我不是碰巧出去的,我是嫌音乐太吵才出去的。
文森特:他并没有说什么都没听到,相反,他对自己听到了什么样的声音非常确定,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改变过说法。
那位精神科医生和视觉障碍专家都肯定了丹尼尔出色的听觉记忆。
丹尼尔:有时我会清楚地记得我和朋友们在很久之前的谈话内容。
文森特(犹豫片刻,对丹尼尔):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把检察官算作朋友,但你还记得他对你提的第一个——不,第二个问题吗?
丹尼尔专注地思考着,他动着嘴唇,仿佛在内心冋忆着整个审讯过程。
突然,他抬起头来。
丹尼尔(提高声音):他问我:你被警察问过一次话,被法官问过两次,对吗?
文森特转向法庭书记官,请求核实,得到了肯定的确认。
法院走廊/庭审等候大厅。
内景+外景/白天玛吉陪着丹尼尔(和史努比)。
他们穿过法院的走廊走到外面。
可以感觉到丹尼尔的紧张情绪还没有缓解。
玛吉:你想吃点什么?
还是喝点什么?
丹尼尔(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这没我预想的那么难……就这么结束了,好奇怪。
他们走了一会儿,丹尼尔逐渐平静下来。
玛吉:最后那个关于你记忆的问题,你事先做过准备吗?
丹尼尔:哦,没有,看着像是准备过的吗?
玛吉:啊……不,不,一点都不像。
玛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这些人认出了丹尼尔)。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外景(入口)+内景(客厅+楼梯+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A)现在丹尼尔站在听审席旁边,玛吉也在场。
大家都很关注他。
撰写起诉书的专家巴拉尔德站在证人席上,他身后,两块对称的屏幕上播放着血迹照片。
巴拉尔德(语速缓慢):本案的关键因素,是木屋外墙的这三处血迹,这里、这里和这里(Ⓐ)。
(稍顿。
画外)请播放一下这些照片……好的,谢谢。
摄影机推向丹尼尔的脸部。
特写镜头:他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B)幻象:镜头突然转向木屋,巴拉尔德仿佛从法庭来到了这里,站在木屋前,指着三处血迹,对摄影机说着什么。
巴拉尔德:它们形状细长,最长的一处接近4厘米,顶端尖锐。
这是从高处喷溅下来的液体的典型特征。
根据我们的测试,马勒斯基先生只可能是站在二楼阳台上,头部受到打击,血液才会溅落到这里,形成这样的血迹。
他的手指向上方,摄影机随之移动,低角度拍摄:在二楼阳台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塞缪尔和桑德拉在搏斗。
摄影机迅速升上屋外楼梯,进入房间,穿过桑德拉的卧室,来到阳台,我们能看到桑德拉的大半个背影,她手握一柄凿子威胁塞缪尔,似乎怒不可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巴拉尔德(在楼下):他应该是这样被逼到阳台栏杆前的(①),他的头在遭到击打的瞬间伸出栏杆外,处于悬空位置,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血会溅在那里(Ⓐ)。
否则解释不通。
镜头再次回到下方:低角度拍摄塞缪尔被逼到栏杆前,探出半个身子,头部悬在空中。
(桑德拉握着凿子高举手臂威胁他,最终冲动地挥动凿子砍向他的头部。
在凿子砍到头上之前,镜头迅速拉回到木屋全景:专家的手指向三滴血迹)检察官(画外):根据您的分析,也正是阳台上的猛击导致水洼附近(©)会有受害者的血液?
镜头快速拍摄地面全景:塞缪尔脚边雪地上有一摊血迹。
幻象终结(A)回到法庭,丹尼尔听着专家陈述。
巴拉尔德:是的,一次或多次重击导致了大量血液飞濺。
少部分血滴落在木屋外墙上,大部分落到地面上。
血液也很可能溅到了屋顶上,但当时屋顶上满是积雪,随着积雪的融化,那些血迹也就消失了。
检察官:是一次或多次暴力重击导致马勒斯基先生坠落的吗?
巴拉尔德:是的,当时袭击者可能有一个故意推挤的动作。
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表明坠落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受害者遭到了非常猛烈的打击,并且袭击者有把他推下去的冲动。
检察官:无论是哪种情况,您是否同意,袭击者当时很可能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不仅猛烈打击了受害人,还试图把他推下去?
巴拉尔德:是的,我确定是一种极度愤怒的状态,否则很难想象。
这种狂怒可能会使体力暴增数倍。
检察官没有再提其他问题。
文森特站起来。
文森特:阳台栏杆高度是1米2,塞缪尔·马莱斯基身高1米78,体重约80公斤。
要把他推出护栏,您所说的冲动必须是有意为之,对吗?
巴拉尔德:是的,实际上整个行为都是有意的,这样的猛袭一般都是有意为之。
文森特:我所说的“有意”是指动作协调、有一定方式的。
考虑到他的体重,我们甚至可以假设,要把马莱斯基先生推下去,需要抬起他的双腿才行。
这在异常愤怒的状态下很难做到,不是吗?
巴拉尔德:那不一定,愤怒并不能排除有意的企图。
而且马莱斯基先生当时恐怕身体悬空、失去了平衡,他的坠落可能是由于失去平衡和遭受猛烈打击造成的。
所有这些都可能在瞬间发生,正如我所说的,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文森特(打断他):是的,我们现在只有这三滴血。
其他一切都是解释这些血滴的假设,对吗?
巴拉尔德:好吧,但这些血滴只有一种假设能解释得通,就是我所……给出的解释。
文森特:您只是解释了一种假设——实际上是两种假设,一种是有意推挤,另一种则是无意的。
根据您的假设,凶器可能会是哪种类型的物体?
巴拉尔德:很难确定,伤口上没有任何残留物。
只能确定是一个重物,可能是金属或者高密度的木头,而且肯定带有锋利的边缘或刃口。
文森特:您在现场有没有找到这样的物体进行鉴定——检察官(打断他):您很清楚没有找到凶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文森特:不,这意味着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这个假设成立。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户外(门口),内景/白天(A)轮到专家博加特站在证人席前,她面前摆放着木屋外墙的大模型。
博加特:有两种可能会造成这三处血迹:要么是马莱斯基先生在这个区域(她指向二楼阳台)头部受到猛烈打击后血液喷溅到这里;要么就是受害者摔落时头部与这个屋顶边缘碰撞,受伤出血后滴到这里……(B)幻象:镜头再次回到木屋。
博加特像在法庭上一样,指着木屋的屋顶。
博加特:在这个地方(Ⓑ)。
木屋屋顶边缘的特写。
博加特:通过研究分析这三滴血的喷派形状和运动方向,第二种假设更为可信,第一种假设不太可能。
低角度拍摄全景:阁楼顶上,塞缪尔的身影跨过窗户护栏,他站在窗沿边。
博加特:最合理的解释是,马莱斯基先生是从三楼的窗户坠落的,他撞击到木屋屋顶,造成了“反弹”,头部磕到屋檐棱角处导致了创伤。
镜头移到塞缪尔的上方,摄影机快速俯拍。
博加特在底下看着他。
塞缪尔一跃而下。
画面在他的头颅撞击木屋屋顶之前定格。
(A)镜头切换为法庭上丹尼尔的面庞检察官:您刚刚指出另一种观点,即头部不太可能受到猛烈打击。
您是说这种假设完全不成立吗?
博加特:并非完全不成立,但概率非常小。
检察官:所以说如果不是完全不成立,那就还是有可能。
博加特:是的,那种可能性就像我有朝一日当上法国总统一样。
检察官:谢谢,我知道怎么定义可能性。
博加特:我之所以说不太可能,并不是仅仅依据对血迹的分析。
在这样一个很难确定案发现场状态的案例中,我们必须开阔思路,综合考虑各种因素。
如果假设这三滴血是从阳台上喷溅下来的,那么,马莱斯基先生的头部就必须要探出栏杆外(①)大约80厘米,处于悬空状态。
也就是说,袭击者必须迫使他靠在栏杆上向后倒,上半身悬空,而且这时袭击者本人也必须弯腰前倾,就像这样(她模拟这个姿势),袭击者保持这个姿势的同时,还要手拿重物大力击打对方头部。
基于这些数据分析,特别是考虑到被告的体重,这种假设变得极不可能。
检察官: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您在报告中说,血液溅落的方向“可以解释为符合头部撞击木屋屋顶的情形”。
“可以解释为符合”,在刑事鉴定的报告中我们经常会看到这个表达,对吗?
博加特:是的。
检察官:您确认这是专家下结论时最谨慎的表达用语吗?
博加特:不是最谨慎的,但应该说是相当谨慎的。
通常,我们需要根据一组痕迹来确定液体的来源。
但在本案中,只有三滴血迹,而且它们还不集中在一起,我们必须更加谨慎地对待。
但我认为,通过研究所有数据,可以做出结论,三滴血迹是死者头部撞击木屋屋顶后,血液喷溅而形成的。
检察官:我注意到您刚刚说了“但我认为”,这是另一种语言上的谨慎。
努尔(轮到她询问):您怎么解释在撞击点或者说是“反弹”点没有发现任何DNA痕迹,也没有任何皮肤组织残留物?
博加特:我们了解到,出事时木屋屋顶上结了一层约1厘米厚的冰,这个冰层覆盖在上面已经好几天了。
前一天晚上又了好几个小时的雪,气温骤降到-4°C,而第二天早上就出事了。
(法庭播放了一段在现场进行模拟测试的视频)我们模拟当时的气温条件,在屋顶上覆盖了冰层及1厘米厚的积雪,进行了一次测试。
通过交叉参考当地多个气象站的数据,我们得知阳光大约会在14:40左右直射到木屋屋顶上,那里的雪在几个小时内就会融化。
于是,我们模拟了阳光的热效。
在这里可以看到雪受热融化,大约50分钟后,融化的雪水顺着木屋屋顶坡面流动,带走了我们嵌入撞击点冰层的残留物。
努尔:那这些残留物流到了地上什么位置?
博加特:流到了地面上靠近木屋(©)的那摊水和血的位置。
模拟测试时地面上一摊水和血的特写镜头,然后对比照片中塞缪尔尸体旁那摊真实的水和血。
桑德拉看向丹尼尔,他一动不动地专注倾听。
木屋,丹尼尔的卧室/卫生间/厨房-客厅/塞缪尔的卧室,内景/夜晚黑暗中,丹尼尔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心情难以平静。
他起身(史努比跟在后面)下楼。
桑德拉正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睡觉。
他心神不定地走向厨房(尽量轻手轻脚),打开冰箱拿出一盘剩菜尝了一口,做了个鬼脸……最后喝了几口苹果汁。
外面的风声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关上冰箱,离开。
木屋笼罩在黑夜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正要上楼梯。
桑德拉(从沙发床上坐起来):你怎么了?
丹尼尔吓了一跳。
她朝他走过去。
玛吉(画外):丹尼尔?
她走下楼,睡眼惺忪。
丹尼尔(平静/一些):我睡不着……桑德拉:你做噩梦了?
丹尼尔:没有……能有人陪我睡吗?
桑德拉看着玛吉,沉默片刻。
桑德拉:我们一直都遵守规定……(玛吉在思考)现在是否可以有个例外,我去他房间睡可以吗?
您就在隔壁……玛吉:您知道这样做不行的。
(对丹尼尔)你想让我去你房间睡吗?
我可以把床垫搬到你床边。
面对两个女人,丹尼尔不敢回答。
玛吉:就这么办,行吗?
丹尼尔:妈妈,你说呢?
桑德拉:可以,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
你觉得呢?
最终,丹尼尔点头同意了。
桑德拉带他回房间,在他床边放了一张床垫,玛吉(原本睡在桑德拉房间里)抱着她的被子搬过来。
桑德拉亲吻丹尼尔,然后走下楼。
她回到客厅,重重地倒在沙发床上。
她听到玛吉和丹尼尔在低声说话。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塞缪尔的卧室+厨房,内景/白天(A)检察官(对桑德拉):您声称亲眼看到过,您丈夫去世前六个月曾有过一次自杀未遂的行为。
而您现在才“迟迟回忆起”这件事,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桑德拉有些不安,看向在观众席上坐得笔直的丹尼尔。
玛吉注意到了这一点。
桑德拉:这事是在他突然停药几周后发生的。
一天清晨,我去他房间,发现他躺在地板上……丹尼尔的特写,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B)幻象:镜头突然转向木屋里塞缪尔的卧室。
清晨,塞缪尔躺在地板上(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体轮廓),桑德拉跪在他旁边。
桑德拉仿佛是从法庭来到这个房间里,她继续讲述着。
桑德拉(在幻象中):他前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后晕倒在地,吐了出来,我在呕吐物中看到了很多阿司匹林。
镜头聚焦地面:呕吐物,白色的药片。
摄影机在客厅中迅速摇移,镜头最后停在厨房的垃圾桶上,垃圾桶里有空的阿司匹林包装盒。
桑德拉:我想,药片并没有完全溶解。
刚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后来,我在厨房垃圾桶里看到了空药盒。
镜头迅速拉回卧室,桑德拉小心翼翼地把塞缪尔扶起来。
桑德拉:我扶他躺到床上,然后把地面清理干净。
后来,他清醒了一些,却并不想谈这件事,只说停药太突然了。
幻象结束,回到法庭。
主审法官:你们是分房睡吗?
桑德拉:那是他的办公室,他经常在那里睡觉。
主审法官:好的,那你为什么会在清晨去他的房间?
桑德拉:我早上醒得很早,他有时也醒得很早,所以有时我们会在那个时间一起聊天。
主审法官:在早上6点?
桑德拉:是的,如果我看到他房间有灯光的话。
我们不再同床了,但我们关系仍然非常亲密……我经常和他一起睡在他办公室的床上……我当时下楼去冲咖啡,发现他的门半掩着,然后就看到他躺在地板上……主审法官:还有其他人看到这个场景吗?
桑德拉:没有。
主审法官:检察官先生?
检察官表示感谢,然后走向证人……玛吉低声对丹尼尔说着什么。
玛吉:你知道这件事吗?
丹尼尔摇头,显得很不安。
检察官转向证人席上的贾马尔医生,一个瘦高沉稳的45岁男士。
检察官:您给他开的是哪种抗抑郁药?
贾马尔:我开的是艾司西酞普兰,每天20毫克。
检察官:他接受这种治疗有多长时间?
贾马尔:从2015年开始的。
检察官:是他自己想停药的吗?
贾马尔:是的,大约在他去世前七个月,他想停药。
我建议他循序渐进,逐渐减量,然后每周复查一下,他照做了。
检察官:他以前是否曾表现出自杀倾向?
贾马尔:绝对没有,塞缪尔并没有抑郁症。
我给他开艾司西酞普兰是帮助他缓解情绪的,他儿子出事后他经常感到极度焦虑。
检察官:突然停药,会导致产生自杀企图吗?
贾马尔:理论上各种可能性都会有。
但这是说不通的:如果他想突然停药,彻底戒掉对药物的依赖,为什么还要来咨询我,还要按我的建议逐步减药,并且每周做检査呢?
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自己停药就行了。
就算他没和我说实话,只要他有自杀倾向,我肯定会察觉到的。
检察官重新坐下。
文森特站起身。
文森特:您之前接触过的患者中有自杀或者尝试自杀的吗?
贾马尔:在法语中,动词“自杀”同时表示尝试和成功,它指的是行为。
文森特:感谢您解释词义,所以呢?
贾马尔:我没接触过自杀的患者。
文森特:您是说马勒斯基先生的案例除外。
因为我们目前尚无法确定他是否为自杀,否则就不会来这里讨论了。
总之,无论自杀是成功还是未遂,您都算不上这方面的专家。
(对桑德拉)您说过塞缪尔拒绝谈论这次自杀的事,显然他也不会和其他人谈论这个。
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桑德拉(对口译员示意):因为他感到羞愧且自卑。
塞缪尔在很多方面都很自卑。
这事有点复杂,教学工作令他有挫败感,已成为他沉重的负担。
他想写作,在丹尼尔出事前后,他一直在写一部小说。
我读了他写的东西,觉得写得很好,也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他……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懦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最后他甚至认定,他之所以不能写作,就是因为对药物过于依赖了,他想摆脱这种状态。
他不肯提及这次自杀的事,因为挫败感让他太痛苦了。
他认为这一切都与药物有关——贾马尔(打断她):抱歉,您说的这些和他告诉我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桑德拉:他埋怨你在第一次心理咨询时就让他对药物产生了依赖,这让他很抓狂……贾马尔:他从未这样说过,药物治疗是他和我共同的决定。
您不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您才是整个问题的核心!
塞缪尔来找我,是因为出事后他感到极度内疚,但更主要的是因为您为此而怨恨他。
他告诉我您的抱怨给他带来高度的压迫感,您指责他应该对事故负全责,强迫他放弃他最在乎的东西——写作。
事故带来的所有经济和心理负担都压在他身上,就好像您在暗示他:“这都是你造成的,你就应该内疚,你自己去处理吧,我要摆脱这一切继续写作。
”文森特:您刚刚就经济负担的说法有误。
实际上他们的经济负担,都是由沃伊特女士和马勒斯基先生共同承担的,我调查过这对夫妇所有的银行交易记录,包括医疗费和学费,证明她一直负担着家庭开支的一半。
贾马尔:金钱只是一方面,我还是要强调塞缪尔承受的情绪压力,他的焦虑、生活方式的抉择、写作理想的牺牲等,这些都让他心理失衡,无法承受——文森特:您认为患者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吗?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您有没有想过,塞缪尔潜意识里可能需要用这个想象出来的“无法承受的不平衡”来阻止自己写作?
贾马尔:您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从业多年,能看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桑德拉(冷静地):我都不了解你,可是你却拿着你的笔记,来告诉我塞缪尔是谁以及我们正在经历什么……你说的不是事实。
有时候,一对夫妇就像一团乱麻,两个人都感到不知所措。
有时我们会并肩作战,有时会各自为战,有时甚至会相互对抗。
也许塞缪尔需要像你说的那样看待事情,但是如果去看心理医生的是我,我的医生也可以站在这里,说一些关于塞缪尔的难听话。
那种情况下说的话就都是真的吗?
检察官:沃伊特女士,您儿子出事后,您怨恨过丈夫吗?
桑德拉(深呼吸):我们当时的情感都非常复杂。
检察官:有或没有?
桑德拉:有过,有几天,毕竟丹尼尔是在他照看下出的事——检察官:您对他只怨恨了几天而己吗?
桑德拉脸色愈发苍白,她思索着如何用更恰当的词句来回答。
桑德拉:是的,有关他对事故的责任,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后也许……医生之前说我儿子出事是个悲剧,我当时就否定了那种看法。
我从不认为丹尼尔是残疾人,我想保护他免受那种看法的影响。
孩子一旦被归为残疾人,就等于改变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判定他再也不能享受原来的美好生活了。
丹尼尔就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上网,他弹钢琴、做梦、玩耍、哭泣、大笑……他是个非常活泼的孩子。
也许我曾经对塞缪尔感到不满,但这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痛苦投射到了丹尼尔身上。
桑德拉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法院,主审法官办公室,内景/白天主审法官正在办公室里和丹尼尔谈话,玛吉也在场。
主审法官:听着,丹尼尔,我找你来是因为你和这个案子直接相关,之前我一直允许你来法庭旁听。
但明天的庭审将会涉及一些令人不安的细节,可能会对你产生不利影响,所以我决定,明天你就不要来了。
丹尼尔:我觉得什么内容我都能听,真的。
我己经准备好了,我听到的一切已经对我有很大影响了,但我能处理好。
主审法官:你可以听,问题是,你能承受吗?
我们也需要专心完成庭审工作。
丹尼尔:我从没干扰过庭审——主审法官:干扰……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你要明白,如果你参加庭审,我们就要顾忌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怎么保护你;另一方面是我们能否放开手脚工作。
我们需要直言不讳地还原真相,要全方位地对这起暴力案件进行讨论,在这一过程中还不用担心你受刺激、受伤害,明白吗?
丹尼尔:我已经受过伤了。
我只有听到全部细节,才有可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主审法官:但庭审的目的不是让你全都听到,而是为了还原事实真相。
为此,我们不能自我审查。
丹尼尔: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自我审查过呀。
检察官在询问我时,对我并不“友好”。
那些专家也一样,所有人都忽视了我的存在,并没有因为我在场而改变过什么。
就连您也没有自我审查,对吧?
我知道您时时顾忌我在现场。
可是就算您不让我出庭,我也会通过电视、广播、网络了解庭审情况,我会一直惦记这事的,这样只会更糟。
主审法官默默看着他,然后转向玛吉。
路途中车内的情景,内景/傍晚丹尼尔和玛吉坐车回家。
孩子在车里陷入沉思,他靠近史努比的鼻子,深吸它的气息。
玛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木屋,客厅-厨房,丹尼尔的卧室,浴室,内景/日落时分太阳下山时他们回到家,走进小木屋。
丹尼尔(上楼):我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
玛吉:好的,有事随时叫我。
丹尼尔走进自己的房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外面没人后,低声命令他的狗安静待在房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穿过母亲的房间去浴室。
他在橱柜里搜索着,一听到有动静就马上停下来,然后又继续搜索,但没找到。
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听到玛吉在外面(露台)打电话(打给她妹妹/或者是在办理银行业务)。
丹尼尔走出房间,下楼,灵活地溜进厨房。
依靠着听觉和胶带定位,他的动作没有引起玛吉的注意。
他打开一个装满药品的橱柜,从中翻找,眼睛凑得很近,仔细辨认着药品名称,最终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橱柜里拿了一罐狗粮,回到楼上,没被察觉。
回到房间,史努比兴奋地摇着尾巴迎接他。
丹尼尔取出六片药(我们看不到药名),想了想又加了两片,用一块镇纸石压碎后和狗粮混在一起。
他把碗放在史努比面前,然后抚摸它的头。
丹尼尔(低声):去吃吧!
狗听话地进食。
丹尼尔抚摸着它。
丹尼尔仔细查看手表的时间(眼睛几乎贴到手表上):现在是晚上6点。
他一边看着狗吃饭,一边起身坐到床上。
丹尼尔等待着。
木屋前,距离稍远的地方,外景/夜晚夜幕降临,文森特开车送桑德拉回到小木屋。
为了不被屋里的人看到,他们几乎是神神秘秘的。
两人喝啤酒放松心情,举杯碰了碰。
桑德拉(带着醉意和疲惫):我们庆祝什么呢?
文森特:庆祝重聚。
桑德拉:很高兴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一切。
文森特:真的吗?
沉浸在醉意和疲惫中,她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
桑德拉:不,我不是高兴有这次经历,只是庆幸遇到了你。
你是我唯一认识的律师,而且我挺喜欢你的。
文森特:这可不是把命运交给别人的好理由。
桑德拉:但你确实是个好律师,对吧?
他大笑起来,停顿了一会,认真观察她。
文森特:你看起来像一只狗,一只很漂亮的狗。
一只漂亮的……巴吉度犬。
桑德拉:你这么说真有意思——我有一个理论:只有我把某个人和某种动物对应起来时,我才能信任他。
文森特:那我是什么动物?
她带着醉意,含笑看他。
桑德拉:我还不确定……文森特:什么?
都这么久了还不确定?
片刻的沉默。
桑德拉: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是什么样子吗?
文森特:记得。
桑德拉:我不记得了。
当时我什么样子?
文森特:你当时看起来有些迷茫……非常孤独……雄心勃勃。
我曾一度毫无希望地热恋着你。
桑德拉: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文森特:谢谢。
(笑)有时候你真让我抓狂。
文森特看着她,在沉默中,两人久久对视。
桑德拉:我是无辜的,这你知道,对吧?
文森特(客观地):当然。
桑德拉:我是认真的!
文森特:知道。
桑德拉:但在你的脑海深处,你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现在这种眼神,给我一种感觉,就是你正在心里评判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文森特:有很多事我没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可能会立刻解雇我!
桑德拉:那么你被解雇了,因为你对我有所隐瞒。
文森特:如果你要解雇我,你得先付我酬金!
桑德拉(大笑):你是认真的吗?
我可是在帮你出名!
你会终身受益的。
文森特:我有什么益可受?
桑德拉:不知道。
给我一分钟,我能想出点什么来。
他们爆发出笑声。
桑德拉:你在想什么?
文森特:我在想你这话说得真不错。
新一轮的笑声。
桑德拉:乐意效劳。
(他们大笑)……今天我想喝个通宵。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感觉太好了。
文森特:我也是。
桑德拉:我脑子己经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真是太好了。
今天的收获:寒冷真棒。
他们相视而笑,拥抱亲吻,这拥吻夹杂着友情和安慰。
片刻后,她走上木屋外面的楼梯。
文森特发动车子,她目送车子离去,然后走进木屋。
木屋,客厅厨房(A)/丹尼尔的卧室(B),内景/夜晚(A)桑德拉独自在厨房里喝伏特加。
(B)过了一会儿,她醉醺醺地,踮着脚,经过玛吉睡觉的房间,来到丹尼尔的卧室。
史努比躺在熟睡的丹尼尔脚边。
她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丹尼尔醒来,对她这种酒醉状态下古怪的爱意不知做何反应。
桑德拉:宝贝……我是无辜的。
你知道的,对吧?
……我是你母亲,我是无辜的,我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我不是什么怪物……庭审时说的一切……都是被扭曲过的。
事实不是那样的。
你爸爸……他是我的灵魂伴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选择了彼此,我爱他……但怎么证明呢?
没有任何证据……我真希望你能远离这一切……我希望你还能做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做的事,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还能继续做个孩子。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笨拙地为他盖被子,然后离开。
玛吉站在走廊里,她经过玛吉身边,面对玛吉停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开。
桑德拉:……你不要有压力……一定不要有压力!
丹尼尔专注地聆听房子里的动静,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想摇醒他的狗,但史努比睡得很沉,深陷在梦乡中。
丹尼尔查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木屋,丹尼尔的卧室/厨房,内景/白天清晨,透过没有闭合窗帘的窗户,可以看到桑德拉上了一辆车,车子启动离开。
丹尼尔跪在史努比面前:狗一动不动,丹尼尔撩起它的眼皮,它也没有任何反应,嘴里流出长长的口水。
丹尼尔闻了闻狗嘴,强忍着难闻的怪味辨别气味。
他努力想把狗扶起来,但史努比依然昏睡着,像死了一样。
丹尼尔突然恐慌起来,冲出房间。
丹尼尔:玛吉!
你能来一下吗?
拜托啦!
玛吉(画外):怎么了?
我们快要迟到了——丹尼尔(打断她):有重要的事!
玛吉上楼。
丹尼尔:我闯祸了……他把她拉进房间,她看到了狗的状态。
丹尼尔:我给它吃了阿司匹林……它吃了很多……玛吉:多少?
丹尼尔:十片还是八片,我记不清了……她摇晃着史努比,试图弄醒它。
丹尼尔:得让它吐出来!
玛吉对着手机上的智能语音助手高声询问:“怎么让狗吐出来?
”他们等了一会儿。
丹尼尔越来越恐慌。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得让它吐出来!
”玛吉:“盐水,好的,我去拿盐。
”她跑下楼,冲进厨房,从橱柜里拿了盐、一个大玻璃杯和一瓶水,然后又飞奔回来。
她匆匆忙忙地用勺子在玻璃杯里搅匀盐水。
玛吉:快帮我掰开它的嘴……嘴朝上!
丹尼尔摸索着成功掰开了狗嘴,玛吉往它的嘴里倒入大量盐水,又拿了一些盐加到它嘴里。
他们焦灼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狗的肚子突然开始抽搐,抽搐延续到嘴巴时,它开始大口呕吐。
玛吉:看,它在喘气,在看着我们……丹尼尔俯身靠近史努比,听着它的呼吸,再次闻嗅它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紧张气氛消失。
寂静无声。
他们都异常疲惫。
玛吉:现在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做吗?
丹尼尔:不,现在我不能说……我得去和主审法官讲。
玛吉不解地看着他。
法院,刑事法庭,内景/白天所有人都已经入座(包括桑德拉和律师。
只有玛吉和丹尼尔还没有到),法庭即将开始审理。
主审法官走向她的座位,一名书记员追上去,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掉头走出法庭。
法庭内一片诧异,每个人都感到困惑(包括律师和桑德拉在内)。
法院,走廊+主审法官的办公室,内景/白天远景镜头:主审法官(和书记员)在走廊上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玛吉和丹尼尔牵着史努比站在门前,史努比躺在地上,拴着链子。
主审法官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玛吉退后,主审法官与丹尼尔和史努比一同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玛吉坐到长凳上等着。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稍远处,我们可以辨认出莫妮卡佝偻的身影(正在朝法院出口走去)。
旁边有摄影机拍摄。
莫妮卡(困惑地):我不是来给桑德拉作反证的,我很喜欢桑德拉……我只是来履行我的职责……为了铭记塞缪尔……(她崩溃地哭起来)对我而言,就好像亲儿子被夺走了一样……对不起。
附近,一名记者面对摄影机进行报道——记者:……莫妮卡·费拉罗与塞缪尔·马勒斯基关系密切,塞缪尔小时候就由她照顾过。
她站在证人席上时,颤颤巍巍,悲从中来,称“塞米”是个“富有魅力”“妙趣横生”的人。
最后,她还提到,在悲剧发生的前一晚,她曾看到塞缪尔独自一人坐在家中客厅里,头发凌乱,脸色涨红,情绪崩溃。
屋里到处都是碎玻璃,家具都倒了,他还说:“我受不了了,太暴力了,她毁了我……”法院,刑事法庭,内景/白天镜头回到刑事法庭,所有人都在悬而未决的静寂中等待着。
主审法官的位置仍然空着。
法庭一侧传来开门声,主审法官走进来就座。
镜头转向另一边,丹尼尔和玛吉边走边在听众席找座位。
桑德拉看着她的儿子,不明白他从哪里来。
丹尼尔面色紧张,但尽量克制着不让感情流露出来。
桑德拉(画外):你不能这么突然要求我取消,你应该事先通知我的。
木屋,客厅-厨房,内景/白天木屋的内景。
塞缪尔和桑德拉首次同框的画面,他们正在谈话。
她坐在客厅的桌子旁,他站在厨房里,背对着桑德拉,把手机放在一个架子上,一边做肉酱面,一边回应桑德拉。
两人谈话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塞缪尔:……我要谈的不仅仅是这三天,而是今后我们之间整个的分工。
我跟你说了,目前的分工模式我接受不了。
桑德拉:你要我怎么办?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会取消的。
你得调整方式,重新安排时间。
塞缪尔:我自己怎么调整?
你得明白,这事需要我们一起做计划。
我不会像你那样,因为要忙自己的事就把丹尼尔一个人丢下不管。
桑德拉:把他交给莫妮卡照顾不就行了?
塞缪尔端着两个盘子走到桌旁,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继续争执。
塞缪尔:每周照顾三天?
她又不是随叫随到,我们得付钱给她!
我们负担不起!
我需要时间,不光是这几小时,我是说全年我都需要有自己的时间。
目前这种分工我维持不下去了。
桑德拉:重新安排时间是你自己的事,这完全取决于你——跟我无关。
(指着桌上的面条)嗯,很好吃。
塞缪尔:桑德拉,你上次辅导他做作业是什么时候?
你帮着换过胶带吗?
你带史努比看过兽医吗?
类似这样的事情你都不关心,而这些都是要花时间的,我说的就是这些时间。
桑德拉(温柔地):亲爱的,新书刚刚才出版,你知道,只是出书的这段时间而已——塞缪尔:你总是说“只是这段时间而己”!
不管你是有新书出版,还是你正在写作,还是你需要吋间来构思……再或者你被邀请到不知道哪里出席活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着你的步伐走,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了,一点我的时间都没有,明白吗?
现在我们生活里的时间都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桑德拉:我强迫你去教书了吗?
我强迫你在家辅导丹尼尔学业了吗?
没人强迫你,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为自己留出时间!
塞缪尔:你是认真的吗?
为了留出更多时间,今年我把课程减掉了一半,但还是不够。
我必须完成家里的装修,还要处理家里的各种大事小情。
为什么你拒绝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分工有问题?
桑德拉:因为你错了,我不欠你时间,我尽了我的本分。
拜托,别斤斤计较了。
咱们放松点儿,我爱你。
两人都尽力克制自己。
沉默良久。
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他拒绝了。
桑德拉:你决定让丹尼尔每周三天留在家里,由你辅导他的学业时,我就提醒过你要“小心”,这是一个令人感动的选择,为此要付出很多。
我很感谢你,但我说过你不必这样,我说过你以后会……塞缪尔(打断她):会什么?
会花更多时间陪儿子?
那好吧,告诉你我很愿意这么做。
如果我当时没做这个选择,今天我和他就不会有这样融洽的关系。
桑德拉:你的意思是我和他的关系就没这么融洽吗?
塞缪尔:我没这么说。
我就是想说,也许,也许现在我们之间的地位有点失衡,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为什么讨论这事就这么难呢?
桑德拉:首先,我不认为夫妻之间需要互惠互助。
这种理念很天真,也很压抑。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认为讨论这事是浪费时间,真的。
你在这儿扯东扯西,时间又白白浪费了。
这些花在斗嘴上的时间,原本可以用来安安静静地做你想做的事,不过首先你得弄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塞缪尔:我需要和你一样有时间写作。
桑德拉:那就去做呀。
没听说哪个作家因为有孩子、有家务就放弃写作的。
别再说什么时间安排的鬼话了,别再因为你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就抱怨我。
换个思维逻辑。
塞缪尔:我跟你住在一起,我一直都是围绕着你来规划我的生活。
如果你强加给我的事我也反过来强加给你,那咱俩就都没法写作了。
桑德拉:哦,不用操心我,我总能找到时间写作的。
塞缪尔:那太好了,如果你那么自信,就行动起来啊——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桑德拉:我是在行动,我也送丹尼尔去上学。
塞缪尔:一周一次而已。
桑德拉:对,周二有莫妮卡送他。
塞缪尔:不,桑德拉,你没有诚意。
桑德拉:我没诚意?
是你在挑事!
塞缪尔:我给你的太多了——太多的时间、太多的让步。
我想要回这些时间,这是你欠我的,能公平点吗!
桑德拉:你疯啦?
我什么都不欠你的。
正是因为你内疚恐惧,你才选择和儿子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保护自己,尽可能待在舒适圈里。
而且是你选择搬到这里来装修小木屋的,是你自己把自己套牢了。
我没有夺走你的时间,是你自己浪费掉了,不能归咎于——塞缪尔:好吧,过去的事我就认了,别再提了,但是他妈的,我想改变现状,我想有时间重新开始写作。
桑德拉:很好,去写吧!
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就从你放弃的那部作品开始。
塞缪尔:这就是你的建议?
回去写一本你己经剽窃过的书?
桑德拉:哦,所以现在变成剽窃了?
我们沟通过的,你当时己经放弃了。
塞缪尔:你拿走了那本书的构思精华,我怎么再回头接着写?
你难道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好吧。
桑德拉:发表你自己的版本,然后说我是受了它的启发,我会承认的!
当某些东西需要写下来的时候,就一定得有人来写。
这事合乎达尔文主义。
再说,这个构思和我的很像,本来我自己就能想到的。
塞缪尔:这就是你的看法!
你的思维就跟动物一样,看起来能自圆其说,其实逻辑野蛮。
桑德拉(疲惫地):看,你这些道德说教纯属浪费时间。
我是受到了你的启发,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这就是现实,生活就是个循环。
坦白讲,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受我的启发,去“剽窃”我。
塞缪尔:我们在各自的领地上可以各取所需。
问题在于你并非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丛林里,还有我和你住在一起,而你把一切都强加给我。
你的节奏,你的时间安排,甚至你的语言!
哪怕是语言,我也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我们在家里说英语,而丹尼尔本应该只听到法语的。
桑德拉: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
塞缪尔:你从不想学法语,就像你从不想浪费自己一秒钟一样。
其他人都被迫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
桑德拉:胡说,这里才不是我的地盘,我说的也并非我的母语。
塞缪尔:好,但你也没说我的母语!
虽然咱们现在生活在法国!
桑德拉:嗯,其实,这是一个中间地带。
我不是法国人,你也不是德国人,我们创造了一个中间地带,所以我们并不一定要去对方的地盘。
这时英语就起作用了,它是我们沟通的纽带,你不能拿这事来责怪我。
塞缪尔:但是我们住在法国!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别强词夺理了!
你说的语言与丹尼尔的生活毫无关系。
这是你强加给他的,就像所有其他东西一样。
我们一直都在你的地盘上,我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桑德拉:但我们生活在你的国家里呀!
每一天,我都得接受这个事实,我们生活在你的家乡,面对那些和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只要我不努力赔笑脸,他们就看不起我。
你难道不觉得我生活在这里,其实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吗?
塞缪尔:你从不对任何人微笑。
桑德拉:你爱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如果你喜欢的是那种滑雪场里一看到你朋友就傻笑的女人,你早就选别人了!
停顿片刻。
桑德拉走到房间另一头,站在那儿点燃一支香烟。
塞缪尔看着她。
塞缪尔:你真是大言不惭,除了自己谁都看不见,这简直是你的超能力。
桑德拉:我看你看得也很清楚,只不过我没把你当作受害者。
塞缪尔:你把你的生活、饮食、说话甚至做爱方式都通通强加给我!
我永远也不能让你换一种姿势做爱!
你总想让我听你的,这就是你对夫妻关系的看法。
桑德拉:我才没这么想,我不在乎什么夫妻关系。
你说我不让你用喜欢的姿势做爱,你是认真的吗?
说实话,车祸发生后,是谁一直拒绝做爱?
塞缪尔:你明知我说的是之前的事。
桑德拉:我在性这方面拒绝过什么吗?
塞缪尔:一切。
而且我还得接受你和别人及性关系的事实。
桑德拉:我才没和别人发生性关系!
塞缪尔:不要否认。
桑德拉:就一次而己!
你就抓住不放,折磨自己,还让自己一直扮演受害者。
塞缪尔:我说的是事实,你给我戴了好几次绿帽子,不止一次,我不是受害者,我是个被剽窃、被蔑视的男人!
桑德拉:我可以暂时没有性生活,但不能永远没有。
塞缪尔:所以你是在责备我?
是我让你沮丧了?
桑德拉:这不是谁让谁沮丧的问题,谁都会沮丧,我们都要面对。
我拒绝内心的阴暗和腐烂,所以我找到了解决方案。
这样一来,性就只是个人健康问题了。
塞缪尔:但你是把你的解决方案强加给我。
这个方案只对你自己有好处,你根本不在乎这样做是否会伤害我和丹尼尔。
桑德拉:别提丹尼尔,我什么都没强加给丹尼尔。
是你让我们住在这里和羊群做邻居的!
你抱怨的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
你根本不是受害者!
你的自我牺牲背后隐藏着卑鄙肮脏。
你无法面对自己的野心和虚荣,所以把怨恨都发泄到我头上。
但并不是我让你沦落至此的,我跟这毫不相干。
你并不是一直都在做自我牺牲,你只是因为害怕而选择了退缩!
你害怕是因为你太骄傲,你的脑瓜里一丁点想法都还没有呢,就骄傲到爆炸了!
现在40岁了,你幡然醒悟,想找个人来承担责任了。
嗯,最该怪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你定的标准太高,又害怕失败,于是吓得自己不敢行动,这才是事实!
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这一切跟丹尼尔毫无关系。
刑事法庭,内景/白天(A)镜头切换到法庭,丹尼尔面容疲惫。
法庭里回荡着声音。
电脑屏幕上在播放塞缪尔和桑德拉的争吵,音频波动曲线达到最大。
陪审团成员都专注地盯着大屏幕上(或两个屏幕上)的法语翻译。
塞缪尔(争吵):你是个怪物。
就连丹尼尔都这么说,这是他的原话。
桑德拉: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混蛋!
塞缪尔:他和我说过很多次,说你不近人情,你知道吗?
桑德拉:把这话收回去!
孩子总想让父母开心。
丹尼尔以为你想听这种话,所以才和你说!
他能感觉到你的内疚,他是想安慰你。
你一直对他心怀内疚!
塞缪尔:你是个冷酷、自私的怪物。
你冷漠,麻木,毫无怜悯之心。
桑德拉:你太自怜自艾了!
塞缪尔(高声喊叫):你太冷酷了!
我真受不了你这该死的冷漠!
你野蛮!
你暴力!
你听到了吗?
桑德拉(更大声、更可怕地尖叫):我就暴力了,你对我来说己经无足轻重了!
去死吧!
我实在受不了你的平庸!
快去死吧!
在我眼前消失!
传来一阵打碎玻璃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猛烈的击打声。
接下来声音变得非常混乱:有搏斗声、物品破碎声、人摔倒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击打声以及听不清楚的、沉闷的低吼声。
几秒钟后,听到走远的脚步声和喘着粗气的呼吸声。
这些难以辨识的声音令人既深感不安又仿佛身临其境,仿佛是野兽刚结束了一场搏斗。
而人们又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究竟做了什么。
录音播放停止。
丹尼尔仿佛被打晕了,他不自觉地紧紧拉着玛吉的手。
很多目光投向了他。
桑德拉极力保持镇定,但她汗水涔涔。
法庭上,一位警官站在证人席上。
主审法官:请您说明一下是在哪儿找到的这份录音?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是在受害者的一个U盘上找到的。
上面有几十个录音,都是转自他的苹果手机,他习惯性地记录下了过去六个月的一些生活片段。
显然是在为某个文学创作积累素材。
U盘中除了这些音频文件以外,还有根据这些录音整理的文本。
至于刚才播放的那段关键证据,是他在去世前一天录的,显然他的妻子并不知情。
他把文件存到U盘上,就从手机里删除了。
主审法官:他给所有录音都整理了文本?
案件调査负责警官:是的,最后这场争吵除外。
检察官(起身询问):您在调查中是否认为这场争吵与马勒斯基先生之死有关?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这两个事件只相隔不到二十小时,显然有关联。
争吵可以被视为次日出事的前奏。
两件事主题相似:头天晚上丈夫责备妻子对婚姻不忠,第二天她就接待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而且这姑娘还是文学专业的,专程来就桑德拉·沃伊特的作品采访她。
当时的氛围肯定比较紧张:女士们之间轻松愉快,而马勒斯基却在楼上累死累活……他最终故意挑衅,扰乱了采访,甚至都懒得照面。
当然,还有被告前臂上的淤青,难免让人联想到是因争吵导致肢体冲撞而造成的。
我们可以假设几种场景,也许马勒斯基先生告诉妻子他有一些录音,记录了她承认剽窃和出轨的事实。
夫妻间有矛盾和冲突,在情绪失控时,这种威胁往往会脱口而出。
而录音中,争吵结尾的部分,听起来就像是暴力爆发。
检察官:在您看来,这场暴力爆发中我们听到了什么?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他们发生了肢体冲撞,最终被告打了她丈夫。
检察官:您根据什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她显然是更愤怒的一方,她叫喊的最后几句话表明她处于狂怒状态,离肢体暴力只差一步。
之后的混乱声很难分析,但有些声音肯定是在击打身体或面部。
那些沉闷的低吼声应该是马勒斯基先生发出的。
检察官:您提到了桑德拉·沃伊特胳膊上的淤青——这些照片是在她丈夫去世那天拍的——她是怎么解释的?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她起初说是自己撞到厨房架子造成的,但我们指出这些淤青是在手腕周围,看起来更像是打斗留下的痕迹。
后来,我们让她听录音中的争吵,再次质询她时,她最终承认当时有过短暂的推搡扭打,淤青是那时留下的。
检察官(对桑德拉):那么您承认自己说谎了?
桑德拉:是的。
我怕如果我说了这事……嗯,我会成为嫌疑人……我很害怕。
检察官:但您没想到您丈夫录下了这场争吵。
所以您撒了两次谎:一是关于淤青的由来,二是隐瞒了这场争斗。
桑德拉:对我来说只是撒了一次谎……因为如果我说了淤青的真相,我就一定会提到那场争斗。
我害怕成为犯罪嫌疑人。
检察官:没有一个罪犯想成为犯罪嫌疑人。
(对警察)能判断造成淤青的准确时间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一般来说是可以的,淤青每小时都会发生变化。
但在本案中不行。
医生是在出事后第二天才查验的沃伊特女士的伤痕,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无法准确判定淤青形成的时间了。
我们在出事当天拍的那些照片(他指着屏幕)质量并不太好,确定不了淤青何时形成。
检察官:因此,不能排除这些淤青是在塞缪尔·马勒斯基去世当天发生搏斗所导致的。
(B)轮到文森特询问桑德拉。
文森特:在这场争吵的最后,我们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桑德拉(尽管情绪激动,但回答很明确):第一个玻璃破碎的声音,是我把桌子上的一只葡萄酒杯摔向了墙壁,然后我走到我丈夫身边,打了他一巴掌。
就在那时,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这就是我们能听到的打斗声。
然后,我极力阻止他把相框扔到地上,但没成功——所以我们又听到相框摔碎的声音。
文森特:除了那一巴掌,您还打过他吗?
桑德拉:没有。
接下来听到的击打声是塞缪尔一次又一次地打自己的脸和头,然后用拳头猛击墙壁,现在墙上的凹痕还在,痕迹挺深的。
家里墙上有好几处这种痕迹,他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
好几年前,他有一次击墙用力过猛,还折断了一根手指。
文森特(指着屏幕):墙上的凹痕照片以及马勒斯基先生断指的X光照片都己经提交归档了,断指照片是2017年6月在格勒诺布尔大学医院拍的。
(对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我们己经听到了沃伊特女士的陈述,您是否同意您对争吵结束时的暴力描述只是一种解释而并不是客观结论?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在调查中,她一再撒谎,我觉得我们不能相信沃伊特女士。
文森特:您觉得这是相信与否的问题。
所以,您刚才的说法也是基于一份模糊不清的录音的主观意见。
您把这场争吵和死亡那天联系到一起,您提到这场争吵是出事的前奏,您自己想象了出事时的情景,您使用了自己的术语来定义它,但您有直接证据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录音是发生过激烈争吵的直接证据……文森特:我说的是死亡那天。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在没有目击者和供词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去解释手中的证据。
文森特:实际上,死亡当天的这场激烈争吵是虚幻的,也就是说,它只存在于幻想中。
您提出了这个游离于事实之外的幻想,检察官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让这个幻想在法庭上蔓延,让大家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甚至必然会发生的。
我恳请陪审团注意,不要仅仅因为马勒斯基先生去世前一天确实发生过一场争吵,就把这个幻想当成现实。
不要用我们对前一天的所知来替代悲剧当天的未知。
不要仅仅因为“可以想象到”,就以实补虚。
不要因为前一天有录音,第二天没有,就用假设来填补空白。
我们的司法体系是建立在证据之上的。
在本庭中,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证据,到头来却只能对证据做出假设。
文森特回到座位上。
主审法官(对桑德拉):法官让您听这个录音之前,您知道有这个录音吗?
桑德拉:不知道。
但我知道塞缪尔经常用录音记录我们的生活片段。
主审法官:他会每次都提前告诉您吗?
这些录音具体包括哪些内容?
桑德拉:刚开始他会和我说,后来他就瞒着我们了。
他会收录我们的对话、丹尼尔的钢琴课……有时甚至就是他的自言自语。
我以为他这是在收集素材,在尝试激发创作灵感,以便重新开始写作。
现在回想起来,他有可能是故意挑起的这场争吵,就是为了把它录下来。
检察官:等等,您这是在暗示我们,您才是变态丈夫的受害者吗?
努尔(做出反应):抱歉,丈夫瞒着她录音,这就有问题了。
您忽略了这种行为有多卑劣:尝试一下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录音,您就会发现,自己掌握着主动权,很容易扮演正面角色。
检察官:行了,现在我们是在审判死者了。
努尔:那倒不是,但我当事人的观点是有道理的。
检察官(对桑德拉):您丈夫提到的是哪次出轨,他是怎么知道的?
桑德拉:他查看了我的手机,发现了一些短信,是我在那年年初认识的一名女子发来的。
检察官:您说的“认识”是什么意思?
桑德拉:就是有性关系。
我们在一起睡过两次。
检察官:两次?
在录音中,您说只有过“一次”出轨。
桑德拉:我的意思是只和一个人有过。
检察官:可是塞缪尔提到您过去有多次出轨行为,听他的口气,您总是在对他不忠。
桑德拉:这不是真的。
丹尼尔出事那年我确实有过几次短暂的恋情,那不算不忠,因为塞缪尔知道。
检察官:您的意思是说他每次都发现了吗?
桑德拉:不是,是我主动告诉他的。
那是异常艰难的一年。
检察官:您是想让我们相信,您的出轨他都能接受吗?
桑德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对这种事很坦诚。
检察官:您对坦诚的看法还真是独特。
无论如何,您在丈夫去世那年和一个女孩有染,在这件事上您对他并不坦诚。
桑德拉:……嗯,是的。
检察官:为什么?
桑德拉:当时情况不同了……我觉得再像以前那样会伤他太深。
检察官:因为您对这个女人动情了?
努尔(悄声,对文森特):是我说还是你说?
文森特摇了摇头。
桑德拉:我觉得告诉他对他打击太大,因为那时他非常脆弱。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和那个女人只是性关系。
塞缪尔是唯一让我动心的人。
检察官:您对感情的看法同样很有意思。
我试着理解一下:一开始你们夫妻间约定了开放式的关系,但后来这种关系变了,是吗?
桑德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不,我们从来没有过那种约定。
丹尼尔出事后,我们都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我需要有外遇来调整自己,对此我很坦诚。
检察官:但在他去世那年您不再坦诚,他发现后深受伤害,他开始责问您。
在录音中,他听起来可并不“脆弱”,您承认他这是在嫉妒吗?
桑德拉:是的。
检察官:他是不是已经对这种事耿耿于怀了?
录音中听到的这场争吵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
桑德拉:我不知道——但他确实很受伤,我们争吵时他经常会提到这一点,但他并不是一直这么想的。
按照您的逻辑,塞缪尔的所有问题都是我的错,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的痛苦根源更深。
(C)检察官:抱歉,但是按照他的逻辑,他的问题都是由您而起,我认为录音听起来显然证明了这一点。
您能解释一下他说作品被剽窃是什么意思吗?
桑德拉:根本没有什么剽窃。
他中途放弃的那本小说中,有一段非常有趣的文字——检察官:确切而言,有多少页?
桑德拉:大约20页。
检察官:27页。
桑德拉:……那只是一个粗略的框架。
当时我觉得这个构思很棒。
检察官:你能概述一下吗?
努尔:有必要吗?
我们难道要进行一场文学辩论?
检察官:这段文字是他们争吵的核心,而且它与学术无关,讲的是具体的现实。
如果不向陪审团讲明这段文字的内容,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进行。
主审法官:我也想知道。
(对桑德拉)请讲吧。
桑德拉:这一段写的是一个男人的想象。
他想象如果那场导致他兄弟死亡的事故没有发生,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有一天,他醒来发现自己生活在两个平行的现实中:一个是事故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另一个则是事故从未发生过。
我跟塞缪尔说我喜欢这个构思。
那时他写的所有东西都让我先读。
没过多久,他放弃了这本书的写作。
我问他我是否可以使用这个构思,他答应了。
检察官:不对,显然他并没有同意,他说那是剽窃。
桑德拉:我们在争吵……人们在争吵时会夸大和改变事实。
检察官:不夸张地说,现在他的书变成了您的著作《日食》。
桑德拉:我只是借鉴了这个构思。
我书中的主角是一个女人和她女儿,我把构思拓展成了300多页的故事。
他当时也同意了,而且在读了我的书之后,说我写的故事很不一样。
争吵的时候他偶尔会“旧事重提”,但那是因为他创作受挫而感到沮丧。
检察官:可以确定的是,您所说,他会“旧事重提”。
从这场争吵之后到他去世之前,你们还发生过冲突吗?
那时你们之间应该有些剑拔弩张。
桑德拉:没有。
那场争吵对我们俩打击都很大——我们各自保持沉默。
塞缪尔……好像失去了什么,能量都耗尽了,他精疲力竭。
检察官:从录音中我听到塞缪尔·马勒斯基在激烈地争辩,我能感受到他想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强烈意愿,完全不像一个心灰意冷的人。
昨天,塞缪尔的心理医生说,他在最后几次治疗中显得充满斗志。
一个正在为自己争取“时间”以重拾自尊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一个要求在不平衡的婚姻中找回平衡和公正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不会的,这就是自杀论的致命缺陷。
(他走到桌子旁,拿起一本书)您刚才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能量都耗尽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桑德拉,然后转向主审法官)我想读一段被告的书,是她倒数第二部新书《黑屋》中的一段——努尔(打断他):不行!
我们评判的不是书而是事实!
如果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法庭审判会偏离方向的。
检察官:沃伊特女士在2016年曾宣称——我在此是引述——“我所有的作品都与我的生活以及我认识的人息息相关。
”努尔:反对!
她一直说她的作品是虚构的。
检察官(语速飞快却又言辞精准):她的第一本书讲述了她母亲去世,第二本讲述了和父亲的矛盾,第三本描述了儿子的事故,诸如此类,我还能往下列举。
显然,桑德拉·沃伊特的作品是本次审判的一部分,她的作品反映了她的生活、她的现实、她的婚姻。
主审法官(对检察官):继续讲,但要简短些……检察官(拿着标有重点的书):我解释一下,这是一位妻子在讲她丈夫。
(朗读)“他不再抱怨。
他已经放弃了。
她观察着他,丈夫的认命令她感到厌恶。
突然,一个想法萌生出来,这是一粒解脱的种子,有没有可能让丈夫消失?
”努尔(打断他):您这是断章取义!
检察官(朗读,提高声音):再往后看:“怎么杀人?
怎么处理尸体?
尸体有多重?
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
她看到丈夫的身体生气全无,这个沉重的物体再也激不起她的欲望——”文森特:您把细节无限夸大了!
检察官(嗓音越发洪亮):“这身体她曾爱过,现在却变得讨厌碍事了,必须消失。
”努尔:既然您不肯,那我来把上下文补全。
这段文字描述的是一个次要角色的妄想,在书中她己近乎疯狂,但她并没有把妄想付诸行动!
小说不是现实生活,作家也不是她笔下的角色!
检察官:但作家可以通过小说里的角色来表达自己的深层意愿!
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关联起来——文森特(语气激烈地打断他):重在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必须制止这种关联,否则,我也可以完整地读一遍斯蒂芬·金的作品,以此来证明他是个连环杀手!
检察官:但是斯蒂芬·金的妻子并没有离奇死亡。
文森特(激动地):关注事实!
做好您的工作!
检察官一脸震惊。
主审法官:伦齐律师,我强烈建议您冷静下来。
检察官先生,我建议您听取伦齐律师说的前半句话,关注事实本身。
检察官(对桑德拉):除了您承认的那记耳光,您之前还打过丈夫吗?
桑德拉:没有。
检察官:从来没有吗?
您一直都是善良、理智、无私的好人,始终都在尽力阻止丈夫自我伤害,就像您在录音里展现得那样?
文森特:这话明显带有偏向,是恶意中伤,极为不妥——检察官(打断他):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问完了!
谢谢。
检察官回到座位上,法起里响起笑声。
桑德拉汗流浃背,脸色苍白。
文森特(站起来):我还没问完!
(对案件调查负责警官)马勒斯基先生给别人看过U盘上整理的文本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给过,他把这些文本发给了一个出版商朋友保罗·纳什兹,这位朋友之前本来要出版他的第一部小说的。
文森特(朗读):2018年7月12日的邮件内容:“我又开始写作了,很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纳什兹回复:“没问题,发给我吧,我会抓紧读的。
”从7月中旬直到去世,马勒斯基先生每周都给他发文本,多的时候一周发过四篇。
关于这本书,他们还有什么其他交流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没有任何交流了,出版商再没回复过。
显然,他很忙,而且他对这个项目不太感兴趣。
文森特:不难想象,朋友的沉默对于一个渴望自尊的人意味着什么。
马勒斯基先生觉得他被否定了。
我们阅读他发给那位朋友的所有文本时,很难从中找到一条清晰的脉络或故事主线,那些文本最多只能算是一个设想。
马勒斯基先生是一个“有很多设想”的人。
无论是从他放弃写作的第一部小说上,还是从小木屋工程上,都不难看出这一点(文森特走近陪审团,对他们)既然有人想把法律和文学结合起来,去想象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好吧,就让我们想象一下塞缪尔·马勒斯基生命的最后一年是怎么度过的——检察官:您刚刚还在一本正经地指责我在幻想?!
主审法官——文森特(打断他):把您刚刚在法庭上读小说的时间分我一半,好吗?
检察官:您已经用掉了!
主审法官:直接说正题。
文森特:这对夫妇在伦敦的岁月十分艰难,他们为支付儿子高昂的医疗费负债累累。
塞缪尔坚持要回到他的家乡,他想把那栋破败的小木屋翻修后改成家庭旅馆出租,赚钱偿还债务。
更重要的是,这样他就可以辞去教学工作,一心一意投入写作……但是装修工程浩大,尽管木屋价格便宜,他们仍然需要贷款。
恶性循环由此开始:为了偿还债务,塞缪尔根本不可能辞去教学工作,而装修完工又遥遥无期。
这样过了一年半以后,他感到自己陷入了困境,儿子的意外事故和放弃小说写作对他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与此同时,他妻子却在一本接一本地出版新书。
他必须写作!
他痛苦地停止服用抗抑郁药,开始记录自己的生活,沉浸在自我虚构中,有意撰写自传体小说。
也许是受到了桑德拉方法的启迪——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样,在写作中汲取他们的日常生活,毕竟桑德拉也借鉴了自己的构思。
检察官(打断他):这呰话您还是留到最终辩护时再说吧——桑德拉身体不适,差点倒下,努尔扶住她,她尽力振作精神。
文森特:他在逃避,他迟迟不愿意看清记录生活绝不等于文学创作。
而保罗·纳什兹对他置之不理,残酷地向他揭示了这一事实。
他在11月23日争吵中迸发出来的能量,是绝望的能量,是彻底放弃前最后一搏的微弱意愿。
这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所遭受的打击并非夫妻失和,而是他个人的失败感,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桑德拉·沃伊特有什么罪的话,那就是在她丈夫失败的地方,她成功了。
桑德拉看向丹尼尔。
他惊呆了,刚刚听到的一切让他大受震撼。
主审法官:大家不要以为这是伦齐律师的最终辩护词,哪怕听起来很像。
桑德拉(低声对文森特):塞缪尔不是那样的——文森特(紧张地):我知道。
主审法官:……好的,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已经过了晚上10点),接下来是周末。
在休庭前,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决定星期一再次传唤丹尼尔出庭。
他向我透露了一些新的信息,对法庭来说很重要。
(众人都很吃惊)所以,鉴于证人是被告的儿子,并且与他母亲一起生活,我要求所有人都不要主动联系他,当然,如果必须和他接触,也请避免问及一切有关本案的事实……山路,汽车,外景/夜晚回家的路上,车内气氛反常。
史努比趴在后座,仍然昏昏沉沉的。
桑德拉坐在副驾位子上,玛吉和丹尼尔并排坐在后面,桑德拉的眼睛始终盯着丹尼尔。
主审法官的画外音继续。
主审法官(画外):伯杰女士,请您整个周末都和丹尼尔待在一起,确保我刚说的规定得到遵守。
我再强调一下,任何人都不得询问他有关证词的事,就这样。
祝大家周末愉快。
木屋,门口+厨房+楼道和浴室,内景/夜晚他们疲惫不堪地走进木屋。
史努比在厨房角落趴下来。
玛吉帮丹尼尔脱下外套。
桑德拉看着他俩,茫然无措。
玛吉:你饿吗?
丹尼尔:我有点儿冷,我想上楼去冲个澡。
你能给史努比喂点吃的吗?
玛吉:好的,我喂它。
他上楼了。
桑德拉:我去做饭,做鸡蛋沙拉好吗?
想吃吗,丹尼尔?
你喜欢鸡蛋沙拉配炸土豆的。
丹尼尔:好的。
他消失在楼梯上。
丹尼尔上了楼,缓缓走进浴室。
他脱掉衣服,摘下眼镜,进入淋浴间,打了个寒颤。
热水冲洗着他的头发和脸颊,蒸汽弥漫到整个房间。
他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不安。
哪怕在这静谧的时刻,我们也能感受到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事。
他关上水龙头,拿起毛巾,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穿上睡衣,侧耳倾听,客厅传来轻柔的音乐声,他听了片刻,然后下楼。
他来到楼下。
左边,他母亲在厨房里忙碌,没有注意到他;右边,玛吉正在给壁炉生火。
丹尼尔朝她走去。
玛吉:到壁炉这儿来,暖和一下。
丹尼尔走近她,对她低声说话。
丹尼尔(低声):我想一个人待着。
玛吉:好……你是想一个人在你房间吃饭吗?
丹尼尔:不,在重新作证之前,我这周末想要一个人待着。
玛吉(同样压低声音):……一个人意思是只和我吗?
丹尼尔:是的。
我希望你让她离开这儿,等审判结束再回来。
玛吉有些不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在厨房忙碌的桑德拉。
玛吉:你确定有必要吗?
这搞得有点复杂……向你妈妈提出这种要求……房子很大,你不用——丹尼尔(打断她):我希望她离开,我需要一个人静静思考。
玛吉顿了一下,深感为难。
她竭力思索,该怎么满足他的要求。
丹尼尔:去跟她说,拜托了。
玛吉走向厨房。
桑德拉(忙着烹饪):还有十分钟就好了。
玛吉走到她面前,丹尼尔站在远处。
玛吉:桑德拉,丹尼尔跟我说,他……他这周末需要在这儿独处……直到周二……等审判结束……桑德拉愕然。
桑德拉(离得远远的,对丹尼尔):丹尼尔,是你自己要这样做吗?
丹尼尔(对玛吉):我不是针对她,只是不能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
桑德拉(走向他):是因为你今天听到的事吗?
我之前无法跟你谈那些事,你懂吗?
这么做是被禁止的——玛吉(打断她):请用法语和他说话,您不能和他谈论案情。
桑德拉:我不是在说案情,我只是和我儿子聊聊。
(说英语)我理解你需要保持冷静,但我会管好自己,和你拉开距离,尽量保持沉默;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我就不说。
我们可以试试吗?
玛吉:抱歉,我不能让您和他说英语,他不想和您说话。
丹尼尔:我不想听她说话。
桑德拉:丹尼尔……丹尼尔转过身,低下头,似乎想躲开他母亲。
桑德拉(改说法语,试着走近丹尼尔):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们商量一下,然后你再做决定,行吗?
玛吉(挡在中间):对不起,我觉得他己经做好决定了。
不是要针对您……桑德拉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丹尼尔,有点儿失魂落魄。
玛吉走过去关火,晚餐有点烧焦了。
木屋前(A)/木屋路边(B),外景/夜晚(A)桑德拉拎着一个手提箱走出来,上了文森特的车,车子立刻启动离开。
从远去的车里,可以看到玛吉关上屋门,走进厨房,去找丹尼尔。
(B)在车里,文森特看着魂不守舍的桑德拉。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
(A)木屋,客厅-厨房/(B)丹尼尔的卧室,内景/白天(A)丹尼尔和玛吉在吃早餐,史努比在地上的一个盆里大口喝水。
木屋显得异常空旷,看得出丹尼尔心情不好。
丹尼尔:把我难住了……真不知道周一该说些什么。
玛吉让他慢慢想,自己在一旁专注地聆听。
丹尼尔看起来充满疑虑。
终于,他开始倾诉烦恼。
丹尼尔:我不知道爸爸在服用药物,不知道他看过心理医生,从没听说过他呕吐和吃阿司匹林的事。
这让我很难受……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有天早晨,史努比在我房间里,它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让人恶心。
它躺在那儿,我走过去闻了闻,好像是呕吐物。
我当时还以为是它吐了。
它看起来不太好。
我把它的口腔清理了一下……接下来好几天它都很奇怪,一睡就是好多个小时。
它想站起来,可腿是软的,看着就像喝醉了一样。
我还以为它染上了什么病毒。
那段时间,它一直臭烘烘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你知道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它可能是吃了我爸爸的呕吐物和里面的阿司匹林,中了毒……我想通过实验证明这一点,所以才给它喂阿司匹林……而它的反应和之前一模一样,在药物作用下,一睡就是十四个小时,尤其是,它身上散发着同样的怪味,嘴里同样流着怪异的口水。
你看它现在,一直在喝水,所有情况都和上次完全一样!
你懂吗?
我看到这一切,就确信我妈妈说的是真的,心理医生肯定搞错了!
玛吉:你找主审法官讲的也是这些吗?
丹尼尔:对,她说我必须讲给陪审团听……一阵沉默,丹尼尔显得愈发焦虑。
丹尼尔:但是从昨天起,我不再确定该不该相信妈妈了。
我知道爸妈吵架,但没想到会那么激烈……我在想,也许那个晚上,其实是她想用阿司匹林毒死爸爸吧?!
(语无伦次,语速越来越快)我根本没法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那位心理医生说他不相信爸爸是自杀,听着也挺有道理的,对吧?
我不知道该跟陪审团讲些什么:如果我讲回忆起来的事情,那就相当于证实了妈妈的说法。
但是,如果她这么讲只是为了欺骗大家呢?!
丹尼尔深感困惑。
玛吉思索着如何回答。
玛吉:这么说吧,星期一你肯定要作证,己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你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你的回忆。
告诉陪审团你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不过你要明白,你只是一个证人而己——丹尼尔:可是我己经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连我的回忆都信不过了,这个问题在脑袋里困扰着我——沉默片刻,丹尼尔看起来心烦意乱。
丹尼尔:你……你怎么看呢?
你觉得她有可能杀他吗?
玛吉:这不是我该评判的……丹尼尔:说吧,只有你能帮我了,别让我心里这么没底!
玛吉: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角色是要保护你不受任何影响——丹尼尔:我知道,别说了!
你这么说,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离开桌子,消失在房子里。
玛吉独自一人,茫然无助。
木屋附近的树林,外景/白天丹尼尔和玛吉走在一条积雪的小路上。
丹尼尔仍然心烦意乱。
他们沉默良久。
玛吉:当我们缺少评判某件事的要素,而这种缺少又令人难以忍受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进行抉择。
为了摆脱疑虑,有时我们不得不做出带有倾向性的抉择。
(丹尼尔不解其意,沉默片刻)……既然你面前有两种可能的情况,而你只能相信两者之一是真的,你就必须做出选择。
丹尼尔:就是说我们需要臆想自己很确定吗?
玛吉:也可以这么说吧。
丹尼尔:可是我并不确定,你是说我得装作很确定的样子?
玛吉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他。
玛吉: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必须让自己相信某种可能是真相。
他们沉默地走着。
丹尼尔:过了星期一,你会不会告诉我,你怎么看我妈妈?
玛吉:我们到时候再说。
(A)木屋,客厅/阁楼/塞缪尔的卧室/卧室,内景/白天(B)电视台,内景/白天(C)格勒诺布尔街道/文森特的工作室,外景+内景/白天(A)丹尼尔在客厅里看/听电视(与玛吉一起),这是一档文化节目,台上有几位嘉宾,其中一位文学评论家正在兴奋地发言。
(B)文学评论家:她所有的书几乎都是扭曲的自传体小说,人物都有强烈的冲动,有时甚至是谋杀的冲动。
她还尤其喜欢玩第二自我,主人公经常以她的真名或以塞尔玛·薇尔特的化名出现。
她的第一本书就是这样,看了让人感到不适:这本书似乎是自传,讲述了她在德国贫困阶层中度过的童年,同时还描述了她对写作的渴望以及与母亲的关系……不过,她在书中谎称她母亲是被谋杀的,现实中她母亲其实死于癌症。
书中对这场谋杀的描写可谓酣畅淋漓、博人眼球——(A)电视节目以画外音的形式继续。
我们看到丹尼尔在木屋里徘徊……丹尼尔走进塞缪尔的卧室兼办公室。
然后他出来,走上楼,穿过他母亲的房间……他来到阳台,把手放在栏杆上,让风吹乱他的头发。
丹尼尔爬上阁楼的楼梯(仍未完工)。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俯在窗台上向下看……下面空荡荡的。
史努比走到他身边,丹尼尔蹲下来抚摸它——丹尼尔和狗儿一起,在阁楼的地板上滚来滚去玩耍,他们嬉闹着……丹尼尔躺在地上,史努比在他身旁……(B)(与上文同时发生)主持人:我正想朗读谋杀一节:“地板上的灯光将房间分成两个几何图形。
我被这些图像的暴力所震撼,它们的美是冰冷的。
我此前从未感受过这种不可能的和谐,这种血腥的宏伟,我感受过的唯有平庸而己。
其他人可能会憎恨这样的瞬间,但我却抓住了它,我凭借着它站稳,就像走出地下室一样看到了白日。
”您说得对,这段读起来确实激荡人心。
文学评论家:可我们无从了解这种快感究竟是书中角色的还是作者本人的。
主持人:毫无疑问,两者兼而有之,她是在玩混淆虚实的把戏。
她在第二本书中更进一步,讲述她父亲如何不能容忍第一本小说。
这件事很可能真实发生过,但在书中她想象这场争执升级,导致她不得不背井离乡。
因为害怕父亲的愤怒,所以她陷入了恐怖的幻觉。
我从她的一次采访中找到了这样一句话:“我的工作就是混淆视听,让虚构摧毁现实。
”节目继续播放,镜头转为桑德拉,她正走在格勒诺布尔的街道上。
(C)她戴着墨镜,一边走路,一边抽烟。
她走进一家旅馆(公寓式酒店)房间,手里柃着一袋买的杂货。
她匆忙地做了个三明治,连外套都没脱。
她裹着外套,坐在床上吃东西,观看电视上的那档文化节目。
最后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她戴着墨镜的面部特写。
(B)文学评论家: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对马勒斯基案高度关注,就是因为马勒斯基之死酷似她书中描写的内容!
无论是死因的不确定性,还是桑德拉·沃伊特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以及道德上的欺骗性,这些都能在她书中找到痕迹。
某种意义上,马勒斯基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实并不重要:推论一个女作家谋杀自己丈夫远比推论一个教授自杀轰动得多。
木屋,客厅,内景/白天丹尼尔坐在钢琴前,陷入深思。
他准备弹奏,犹豫片刻……右手单独落在琴键上,开始弹他和母亲曾经合奏过的那首舒缓的曲子。
弹奏结束,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A)法院,刑事法庭/(B)城市道路,内景/白天(A)丹尼尔站在证人席上。
丹尼尔:……现在我确信,史努比是因为吞下我父亲呕吐的阿司匹林而中毒的。
(他犹豫了一下)而且我还想起了其他事情……那几天史努比一直不舒服,我和爸爸带它去看兽医。
在车里,爸爸一路上都没说话,甚至也没有放音乐,以前他开车总是喜欢放音乐的。
兽医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他说可能是一种“退化性”疾病,在这个年龄的狗中很常见。
他又说也可能是病毒感染或是食物中毒。
做各种检查要花很多钱,况且史努比也开始好转了,我们就想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从兽医诊所出来之后,我们就去莫妮卡那里喝可乐、吃点心,我们进城通常都会去她家坐坐。
莫妮卡,你还记得那天吗?
我爸爸一直沉默不语,还是我告诉你兽医是怎么说的。
爸爸不停地抚摸史努比,也不说话。
你还记得吗?
在观众席上,莫妮卡有些猝不及防。
她疑惑地看着丹尼尔,然后看向法官,最后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主审法官(对丹尼尔):你说完了吗?
丹尼尔没有回答,可以感觉到他内心在激烈地挣扎。
令人尴尬的停顿。
丹尼尔:没有,其实我还想讲另一件事。
玛吉感到不安。
桑德拉紧张地听着丹尼尔的讲述。
幻象:画面是在一辆车里,塞缪尔开车,丹尼尔坐在他右边。
窗外是白雪皑皑的山脉。
丹尼尔(画外):见完莫妮卡,我们出发回家,史努比躺在后面……史努比躺在车里,随着车子的颠簸而上下起伏。
摄影机镜头抬局,我们看到后排还有一个正在叙述的丹尼尔,他戴着墨镜,对着镜头说话。
我们一边听他叙述,一边从他的视点观察场景,看到坐在前排的爸爸和另一个丹尼尔。
几乎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但能感受到气氛紧张。
丹尼尔(在幻象中叙述):一开始,我们什么都没说,后来爸爸开始谈论史努比。
他说如果它生病死了,我必须做好准备。
我不想听他这么说,我说史努比已经好转了,它还不算太老,它以前从没生过病,它不会死的。
但爸爸继续说,我们必须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情况……他说狗的年龄不小了,史努比已经不再年轻,它开始感到疲劳也很正常。
摄影机镜头缓慢移向塞缪尔,我们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注视着前方道路,目光迷茫。
虽然他的嘴唇在动,但我们听到的是丹尼尔-叙述者的声音。
丹尼尔(画外):他说:“你能想象它的生活吗?
它不只是你的狗,它能理解你想要什么,能预测你的动作,还能预知危险,它一生都在猜测你的所需,替你考虑你看不到的东西。
它总在关心照顾别人,也许己经累了,也许在某个时候它会崩溃。
”他明明看到说这些让我难过,因为我哭了起来,但他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仍然继续说。
我记得最后他说:“它该离开时就会离开,事情就是这样的。
你或许应该早做准备。
虽然这会很难,但你还得继续活下去。
”他的声音……有点特别,与平时说话不一样,就像喉咙里塞着东西。
我让他不要说了。
后面的路上我们就再也没说话。
丹尼尔-叙述者默默地抚摸着狗。
幻象结束画面切回站在证人席上的丹尼尔。
丹尼尔:现在我知道他是在暗示他自己,我确定他是在说他自己。
玛吉在观众席上惊讶地盯着丹尼尔。
主审法官沉默不语,注视着这个引起法庭震动的孩子。
主审法官:检察官先生,您有问题吗?
检察官:自先,证人在他的狗身上做的实验并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这个实验没有任何形式的记录。
更成问题的是:他的“回忆”明显是他在庭审过程中受到别人证词影响之后才想起来的。
这段“回忆”的确切日期未能得到证实。
为此,我们可能需要去找兽医进行核实,但还是这个问题:涉及的时间段,即马勒斯基先生去世前六个月——起初仅仅是源自被告本人的证词。
我还想问你……(对丹尼尔)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所谓的服用阿司匹林过量,有没有可能不是什么自杀企图,而是你母亲想要毒死他呢?
我声明一下,这不是指控,只是换一种思路。
基于这种猜测,我想问,为什么你更倾向于支持前一种可能,而不是后一种呢?
即便我们相信你的回忆,它也只是为我们揭示了结果,而非原因。
丹尼尔:是的,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但我想不通我妈妈为什么会那样做。
我觉得,当我们没有证据确定一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就必须四处求索,就像审判在做的事一样。
一旦求索无果,我们就必须思考为什么这事会发生。
想象我妈妈做那种事,我无法理解。
但如果想象我爸爸,我觉得我可以理解。
我的回忆能帮助我理解,因此我要回到法庭上把它讲出来。
检察官:感谢你的努力回忆,很欣慰这对你有所帮助。
但我要提醒陪审团,相关回忆完全基于主观,构不成一份证据。
(A)木屋,客厅,内景/傍晚(B)法院,法院前厅,外景/傍晚(A)丹尼尔和史努比散步归来。
狗走得虽然慢,但能感到它身体有所恢复。
他们回到家,玛吉站在电视前,没开电视声音。
玛吉:庭审还没结束。
屏幕上,一名等待结果的女记者正在法院前消磨时间。
丹尼尔走到钢琴前,演奏起阿尔贝尼茨的《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这首曲子他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
玛吉注视着他,察觉他的平静中带着些许紧张。
玛吉:我们聊聊吧?
他继续弹奏,没有立即回应。
丹尼尔(假装不明白):聊什么?
玛吉:你昨天补充的情况是真的吗?
去看兽医……还有你爸爸在车里说的话?
你之前没告诉过我。
丹尼尔没有回答,继续弹奏。
玛吉一直盯着他。
曲子马上要结束了。
玛吉:丹尼尔——我们谈一谈?
丹尼尔(过了片刻):不用了,没事。
他又从头开始弹奏这首曲子。
玛吉观察着他,没留意静音的电视上在播放什么。
(B)法院前人群骚动不安,记者对着镜头报道,我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新闻底部滚过字幕:“经过7小时审议,桑德拉·沃伊特被判无罪。
”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走出法院,他们全都满脸倦容。
(A)玛吉终于转头看向屏幕。
玛吉:她被宣判无罪了!
她打开电视声音,丹尼尔走向玛吉,玛吉拥抱着他。
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B)女记者(在大厅里,独自站在桑德拉和那些围着她采访的记者之外):桑德拉·沃伊特正从法院里走出来。
判决结果看来令她非常感动,我重申一下,桑德拉·沃伊特刚刚被宣判无罪释放。
拍摄女记者的镜头转向桑德拉,记者们正在围堵她。
桑德拉面对麦克风,激动得说不出话,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桑德拉:庭审中我们己经讲了太多话……现在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想给儿子打个电话,然后回家去……当然,我非常感谢我的律师们……法院和格勒诺布尔街上的车,外景/傍晚记者们追着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来到街上,对他们展开轮番轰炸,抛出各种问题。
三人挤出记者的包围,坐进一辆出租车。
文森特和桑德拉坐在后座,桑德拉打电话,文森特像观察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桑德拉(心里没底):你好,玛吉……是的,太不可思议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丹尼尔想和我说话吗?
……好吧,当然,他一定很累了……那么,今晚我回家可以吗?
还是他希望我明天再回?
好,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回家,一会儿见。
她挂断电话,看着努尔和文森特,显得筋疲力尽。
桑德拉:我得去喝一杯!
文森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中餐馆,内景/夜晚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和白酒,他们己经喝了很多。
时间已经很晚,餐厅里的客人几乎走光了。
服务员又端来一道新菜。
桑德拉极为兴奋,仿佛要摆脱庭审后的百感交集。
桑德拉:哦,真是太刺激了,麻辣豆腐,必须蘸上辣酱尝尝。
文森特和努尔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满嘴发烫。
桑德拉也尝了一口,同样被辣到了。
他们又尝了一次,哈哈笑起来。
桑德拉被辣得脸颊通红,直冒汗,她站起身,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大口喝水。
他们被辣得眼泪汪汪,看着仿佛又哭又笑。
努尔为胜诉而激动,她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如何上了电视,舌战检察官,想起他们走出法院时的那副模样,不由莞尔。
桑德拉:这里太热了!
她走出餐厅,点燃一支香烟,清凉的空气让她平静下来。
文森特和努尔透过玻璃窗望着她。
她情绪逐渐平和下来。
桑德拉抽完烟,回到吧台和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回桌旁坐下。
桑德拉:我又点了些鳗鱼,很清淡……文森特:不用了!
我什么都吃不下了,够了!
别点了。
桑德拉:哦,拜托,你会喜欢的,而且看你吃我也会很开心……你必须吃……我们必须庆祝……这很有意义。
努尔微笑着,醉醺醺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朝卫生间走去。
老板端来鳗鱼。
文森特看着这道菜,有些犹豫。
顿了一下,他把盘子推到桑德拉面前,他们大笑。
欢声渐渐消散。
桑德拉举起白酒瓶,一饮而尽。
文森特:现在回家吗?
我可以送你……她害怕这一刻到来。
桑德拉(焦虑地):等会儿,再喝一杯……她把杯子递给他,他走向吧台。
桑德拉突然显得焦虑不安、孑然无依。
文森特拿着装满饮料的杯子回来,她泪水盈眶。
文森特:你还好吗?
桑德拉:……我还以为我会如释重负。
文森特:这种感觉不是一下子就会来的。
桑德拉:你知道吗,如果你输了,那就是输了,最糟糕的结局。
但是如果你赢了,你期望能得到一些奖赏、回报……可是并没有。
你空手而归。
文森特:也许我们期望过高了……她把头靠在他肩上,文森特搂住了她。
他们闭着眼睛相拥许久。
努尔从卫生间回来,停住脚,看着他们。
(A)在木屋前,汽车/(B)木屋,客厅/(C)丹尼尔的卧室/(D)塞缪尔的卧室,内景+外景/夜晚(A)文森特的车开到木屋前停下。
桑德拉拿起她的包,鼓起勇气走下车。
她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文森特,两人互相微笑了一下。
她朝房子走去。
文森特精疲力竭地坐在方向盘后,一动不动。
终于,他发动汽车,驾车离去。
(B)桑德拉用钥匙开门,悄悄走进木屋,看了看门口、客厅、厨房、楼梯。
她慢慢适应着黑暗,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然后止步不前:丹尼尔在客厅的折叠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史努比在他旁边。
玛吉蜷缩在一张椅子上,也睡着了。
她惊醒,看到桑德拉,坐直身子。
两人看着丹尼尔。
玛吉(低声):我们把他挪到卧室里?
(C)她们把丹尼尔裹在被子里,抱到楼上,放在他床上。
玛吉(轻声):我这就告辞了。
桑德拉:您不在这儿过夜吗?
玛吉:不了,我走了。
桑德拉点点头,感觉她们似乎有好多话要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丹尼尔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桑德拉坐到他身旁,玛吉悄然离去,给他们留出空间独处。
丹尼尔:我一直害怕你回家。
桑德拉:……我也害怕过回家。
丹尼尔坐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丹尼尔:你会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写下来吗?
……你一定想过,对吧?
(她没有回答)我始终都搞不清你的真实想法。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她被这句话刺痛。
她强迫自己回答。
桑德拉:是的,我想过……丹尼尔: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做。
永远不要。
她思索片刻,考虑着他的请求。
她拿起丹尼尔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然后点点头。
丹尼尔重新躺下。
桑德拉轻吻了他一下,低声说“我爱你”,然后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里,她听到——丹尼尔(画外):我也爱你……我觉得。
她有些心神不宁,停下脚步,又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D)桑德拉走到楼下,走进塞缪尔的卧室兼办公室。
她端详着房间里的各种物品。
然后,她躺在单人床上,仍然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史努比走进来躺在她身旁。
她看着它,爱抚着它。
(全剧终)注释:注1:50美分(50 Cent),原名柯蒂斯·詹姆斯·杰克逊三世(Curtis James Jackson Ⅲ),美国著名说唱歌手、演员、投资商。
——译者
多年来我有个成见,太理智和精明的人不适合结婚,但现实中很多理智和精明的夫妻婚姻和生活都挺成功。
虽然爱情和婚姻的成功难以衡量,用客观标准说这些夫妇没有离婚,白头偕老。
至于成功与否,幸福与否,每个人自有观点,不必多说,不离婚未必是幸福,离婚了未必是失败。
爱情中最宝贵或者说最特别的是什么呢?
就是那种不计得失,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的发烧感。
热恋时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并为之赌咒发誓过,人们是如此热爱这种海誓山盟和这发高烧的感觉,一旦这感觉消逝,热恋过去,一段关系往往走向消亡或者走向成熟。
走向消亡的迫不及待去寻找下一段热恋,拥抱这感觉,希望永远的留住这感觉--这感觉也有点像吸毒。
这是那些不停恋爱的人激越澎拜并舍不得离开或者不能离开的状态。
热恋过去爱情也会成长,成熟,有些人带着这成熟的爱情走向了婚姻,之后发现,自以为成熟的爱情原来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满了十八岁,后面还有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来还有这么多急流险滩要过。
我敢打赌片中这对夫妻都曾用自己的母语(德语和法语)向对方海誓山盟,都曾以为爱情他永不会老。
但当我们看到那段惊心动魄的争吵,生活的真相才残酷的展示在我们面前: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你曾担忧着我的担忧,快乐着我的快乐。
现在骂我剽窃你的写作创意。
你曾说你是我的一切,没你不行,现在你和我斤斤计较着到底谁为家庭和孩子付出更多。
妻子停下来说,我们不要争吵了,她走过去亲吻丈夫说Let‘s relax(我们放松一下),丈夫继续冷酷的斤斤计较着:和你结婚后都是围着你转,我呢?
我没有了自己的生活,没有了自己的事业。
听到此处,妻子冷笑一声:我没逼着你离开教职,我一直鼓励你的写作事业。
是你要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你要装修房子搞air bnb,是你要孩子一周三天home school,我一开始就提醒你仔细考虑一下。
这时丈夫说:我庆幸自己做了那些决定才让我和孩子关系这么亲近。
然后开始旧事重提:你出轨,你剽窃我的写作,你不管孩子不顾家。
妻子说:我尽了我的责任,我送孩子,你不要把你的失败归到妻子孩子身上。
然后我们听到激烈的撞击打斗声。
法庭放录音这幕是本片最精彩的部分,它揭示出婚姻生活中残酷的一面,甚至因为这段录音我们至今不能心安理得的认为丈夫是自杀的。
关于爱情的电影无论悲剧还是喜剧都是浪漫的,告诉你爱情的忧伤与美好,而关于婚姻的电影大都是鸡毛鸭血,告诉你婚姻的残酷和悲凉。
《婚姻故事》里妻子偷看丈夫电子邮件发现丈夫睡了舞台设计,本片里丈夫偷看妻子手机发现妻子出轨女同。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分分合合,吵吵闹闹。
有些电影讲故事告诉我们妻子因为迁就丈夫的事业忽略了自己的事业,有些电影告诉我们丈夫支持妻子后妻子单飞了。
这些电影展示给我们的争吵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们如浸入冰水般浑身冰凉,不愿相信又深感共鸣,这些争吵永远没有是非对错,因为在爱情和婚姻里,男女的感情是无法用任何东西丈量的,这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秘密所在。
有时候你付出多少都是不够的,有时候你得到多少都觉得不足。
这是爱情的真谛,也是婚姻的死穴。
这部电影和其它关于婚姻的电影,其实也只是揭示了生活中多种残酷现实的一种,就如此令人震惊,令观众心有戚戚。
面对坚硬的现实,从哲学层面讲,其实是很好的慰藉。
让人不得不打碎那多彩的肥皂泡,面对灰色的现实。
认识到真相会令一些人幻灭,但真的猛士直面惨淡的人生。
一旦你发现这是谁都逃脱不掉的现实,那就早下决心:不要步入婚姻或者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
如果有人在你热恋时和你谈论婚姻需要经营你肯定会觉得傻逼,我不会的,我们的关系如胶似漆,每天24小时腻一块儿都觉得不够用,我们不需要经营。
爱情也是一段关系,是关系就会经历萌生,发展,消亡的过程。
爱情的化学发挥作用的时间大约是两年。
两年之后你大脑里的化学物质就烧完了,你想继续烧只能换个催化剂(分手再找)。
我们可以回避“经营”这么俗套的词汇而改成一段关系需要发展,成长,成熟。
爱情的火稳定燃烧需要你们共同添柴拨火。
这就引出了种种婚姻电影的主要矛盾:一方已经感到热了,另一方还在拨火。
任何争吵都是由这种不协调引起的。
妻子说:我用了你废弃的素材写了成功的小说,你应该感到骄傲啊(正如我们热恋时你经常挂在嘴边的),你可以写书说我用了你的素材我会大方(并光荣的)承认的。
丈夫说:你都把我故事的精华写完了,我还写个毛啊。
你个剽窃犯。
整个争吵非常真实,因此如此鲜明的分开了立场不同的观众,例如,这个回合我们可以理解为:妻子没怎么提或者根本没提她的书的核心部分来自丈夫废弃的小说。
她不提也是可以理解的,从一个专业作家的角度,有个创意算个毛啊,推动情节塑造人物才是最重要的手艺活,创意我一天可以想一百个,下笔就傻逼。
她认为这个被丈夫废弃了的创意并没那么重要,自己作品成功靠的还是自己的努力。
因此她说你要是公开提我用了你的创意我会大方承认--因为这时候我的读者根本不在乎我用了谁的创意,我的书靠的不是创意。
是文本。
这里作为作家同行,丈夫和妻子对好作品的标准肯定是不同的,对对方的成就的评价体系肯定也不同。
妻子说我一直鼓励你的写作可能也是在爱情关系里的慷慨恭维(因为他的作品投给出版社后没有回音)丈夫或许也看不上妻子那些作品(其实我觉得妻子的作品可能也不是畅销书,从访谈看,也是严肃文学而不是通俗文学,不然他们不至于经济拮据),他们对于写作的态度也是不同的,妻子说:我可以任何时候工作(写作,翻译),丈夫则需要一段长的时间沉浸式写作。
这种种差异会被甜蜜的爱情掩盖,会在琐屑的婚姻中被再次揭开,放大。
接下来才是考验爱情和人性的时刻,也许这关系会成长发展成熟,也许就一刀两断了。
无论选择那条路都是对的--只要不后悔,不拖沓。
人间悲剧在于选择的不干脆,告别的不彻底。
在于双方总觉得可惜,理还乱却又斩不断--但这正是人类关系的本质特征--回到我的开篇,太精明的人是不会走向任何歧途的,这类人的道路都是大路,笔直的,拐弯后也是笔直的,不像我们大部分人的人生像你的掌纹一样充满了各种短短的分支,歧路。
那歧路就是我们艰辛的探索,我们鱼和熊掌想要兼得的痴心妄想,欲走还留的首鼠两端,欲拒还迎的忐忑不安,最后,围绕着这些歧路,有一支健壮的大道,走向你们关系的终章。
看完这部电影我也不确定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是难以承受生命之轻后的冲动自杀吗?
似乎是的,小孩儿后来庭上说了一番话可以牵强的连接到父亲因为抑郁想要轻生,妻子也说他曾经用药过度企图自杀失败(经小孩儿验证)。
但你看心理医生的证词,看他野心勃勃的录下了那么多对话准备开始自己的作品,装修房子做air Bnb又觉得不像绝望的人。
是妻子推下去的吗?
似乎有可能,否则检察机关就不会提起公诉了。
电影把夫妻关系的家庭事务置于法庭上,中国人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法庭给出了判决,排除了妻子的嫌疑。
这里庭上虽然只有妻子出庭,其实对峙的公诉方仍然是代表丈夫质询的,世上没有比法律更赤裸的武器了。
在婚姻故事里我们看到两人经过几轮法庭辩论后都崩溃了(还是代表律师出庭的)男女的心碎和一个三口之家的破碎,输赢都不重要了。
这部电影里孩子是关键一环,也是关键证人,这个角色非常重要演的也非常好。
从一个孩子的眼里看去父母都没错,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想再失去母亲。
从中我们窥见正常国家正常制度对儿童的保护。
经过几天庭审孩子开始怀疑母亲说谎,亲自用狗做了试验去验证(这只边牧演技一流)。
涉及感情的事之所以难以像别的诉讼一样容易分出胜负是因为感情无法客观衡量,情到浓时都觉得爱很多,充盈在生活中,生命里。
最后都觉得不够,对孩子的爱也是如此,妻子觉得孩子去学校就好,丈夫觉得要home school,妻子觉得接送孩子在不失去自己事业的情况下尽量多花时间陪伴就可以了,丈夫觉得越多越好,甚至为此停下自己正常的生活。
这里有对错吗?
可以衡量吗?
恐怕也不能,我们只能从孩子的反应来看:看到他们争吵我通常会走开。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从庭审看到的不仅是一桩死因调查的解析,更是二人十多年来婚姻生活的解析。
也是我们每个人在自己无论短暂或者漫长的人生里都必须面对的生活的解析。
最后,我没感受到导演刻意让男女角色和权力对倒,在正常世界里,男女是共同承担家务和抚养孩子责任是自然而然的,有时男的承担的还更多一些。
这样的家庭背景是正常的而不是刻意安排的对倒。
厉害的,确实值一个金棕榈。切口虽小,但文本密度不低,最出色的是叙事上的逐层递进。看的时候在想,如此大量的庭审戏是不是一种文本输出的“偷懒行为”,但导演在节奏上的把握极为精准,吵架一场戏的处理也极为出彩,女主的表演也非常有层次。而影片留给观众(也可以是陪审团)的判决最耐人寻味,我们究竟该如何把握现实,究竟该如何在获知一些事实后重建信任,以及最终选择相信什么,这些思考都是超出电影本身的余韵。
她最大的罪,不过是在他失败的领域,成功了而已。
有点故弄玄虚 也有点婆婆妈妈 想说的东西很多 但是什么说的都很浅 感觉有点混乱 有点纠结 并不算很优秀的电影
佳作,但并没惊艳到我(可能我期望过高了)以悬疑为钩,却最终抛弃对女主是否无辜秉持的观望态度(或者说被孩童视角的温情线侵入)女主是否杀了人这一点完全不是导演想探讨的,但这个疑问一旦被利用,就仍需要在片尾被照拂。
我发现我现在对人与人之间乱七八糟的纠葛真的毫无兴趣 我更关心那条莫名其妙中了两次毒的可爱狗狗
吵架写得好,其他...
我们老钟人在任何电影里都是厨子。
3.5,又容易得奖又闷那种类型
适合给看了一百年男性视角电影还能发问“为什么非要有女性视角”的弱智做教学片,就是比你新,就是比你好
我真的不明白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除了法国张震
实在是无趣...唯一好玩的一点女主角对庭审的感受:虽然赢得了庭审但是感觉一无所获。庭审只是一切痛苦的起点,庭审结束但痛苦并未结束。
怎么会有这么烂的片?看得我心烦气躁坐立难安精神恍惚。平庸之辈就不要碰这种题材,除了呈现出来空洞乏味,更会凸显制作方投机取巧。
刨析言重了,拉长细节是有了,还是无趣
讲述婚姻生活的我觉得婚姻故事更佳。
表演真的没问题吗 感觉怪怪的
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德国人,他们选择英语作为家庭的通用语言,在家庭中进行辩论,培养后代的语言能力,使他们的语言脱离其民族根源。随着下一代逐渐成为似乎脱离了原籍国的欧洲公民,流利的英语成了他们的固有特质,但却与英国没有任何联系。这一语言微观世界的错综复杂反映了欧洲的大环境,在全球化的世界里,各国都在努力寻求身份认同。因此,英国脱离欧盟的决定在这种家庭式的语言选择中找到了一种奇特的共鸣,概括了语言、身份和隶属关系中微妙的复杂性,这几乎是恰如其分的。
要男的承担传统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他就受不了要跳楼了。
托尼厄德曼大女主又来了,简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无能为力,做好准备,会很难过的但不是无法承受的事对方一旦什么都不接受到底是谁的困境?生活中其实不能允许一点意外,人类真的太脆弱了金棕榈
婚姻问题、亲子关系、个人事业的矛盾和困境塑造得挺好,但“客观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者的凝视与评判中走出个人困境”之类的表达实在不应该放在法庭辩论这种本就要求客观真相的环境里,更何况庭审还如此悬浮如此可笑,太糟糕了,完全不应该套悬疑的壳子。对所有灌注了大量文科黑话和报名导菜名的短评大翻白眼!
悬念一直持续到她走进家门,走向在沙发上睡着的儿子。她吃力地抱起他上楼上床,儿子并未睡熟,睁开眼说出来的话竟然是,我很怕你回来,她的回答竟然是,我也很怕回家。——两句对话,瞬间回溯荆棘来路,也同时瞬间指向未来:他们今后仍有大量个人内心建设,以及大量母子关系建设要做。我相信,观众在目睹了他们在这桩变故中的所有表现后,会保持乐观。其实,直到此时我揪着的心还没放下,直到看见她也躺下了,狗子过来趴在她旁边,这才终于相信尘埃落定了,但已精疲力竭。影片最强的功力,在于把无穷无尽难以罗列的不可言说,变成了观众完全可以感受其之复杂其之艰难其之伤痕累累的视听语言。我更觉惊讶的是,桑德拉竟然在一个年度内,出演了影片中的母亲和《利益区域》中的奥斯维辛王后。前者的理性从容和无助,后者的冷酷麻木和滑稽,她都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