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本片的即刻感受是极愤怒的,因为它亵渎了太多文化也好,史观也好这些我们长期守护的共同价值。
但是随后仔细分析了这部电影全面坍塌的几个核心原因后认为,这部电影对于大部分普通观众虽然是低价值甚至负价值的,但是对于未来的影视从业者而言应该是一部非常完美的反面教材。
是每个创作者从观摩到落笔之间的必修课,因为我似乎从未见过任何影视作品能如此博大精深地涵盖电影创作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一切谬误。
由此,我向所有已经不幸观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和永远都要当追光每一部作品编剧的王微提出以下五个问题,我认为对这五个问题稍加思考便可以轻易理解,为什么《长安三万里》不仅是中国影视最长动画电影,可能也是影史最具反面教材价值的动画电影。
1.这部电影选取的历史跨度被生动勾勒了吗?
《长安三万里》无论之于国漫还是之于华语电影,它所镊取的时代背景和其中的主角高适与李白都是绝对先声夺人的题材创新。
相比于可以从各种层面ooc的神话角色,真实存在且家喻户晓的著名诗人作为动画电影的主角,需要考量的创作细节就更多,主创要利用他们叙述一个怎样的故事也更加令人期待。
整部电影以倒叙开始,时间来到763年安史之乱后,高适驻守边塞将欲迎战吐蕃叛军,唐军处于被动节节退守。
此时朝廷派遣的监军宦官持节来到高适的营帐,问询他曾经关于李白的瓜葛和交集,由此以高适的视角展开了对过去六十余年间唐由盛转衰,以及他和李白等人所谓鲲鹏之才也折戟沉沙的时代挽歌的呈现。
那么整部影片的叙述核心——唐代沉浮史,被叙述清楚了吗?
它作为最核心的时代背景时刻和人物的命运产生着千丝万缕的交互,那它完美的服务于影片核心表达了吗?
它和人物动线以及角色弧光的架设真的相辅相成吗?
很显然都没有。
首先单说这条背景时间线本身的交代情况,片中对于这段历史记述地最大残缺在于,如此浩然的历史巨变中,其中任何转折点的转折原因是缺失的,唐的盛与衰所代表的社会价值取向的博弈对主角而言的意义是模糊的。
这种剧作上的粗陋让整部电影呈现出一种三流演员在毛坯房内演史诗巨著的既视感,历史背景建构地千疮百孔,我们期望看到的琳琅满目的一片宏图被编剧写成了一幅简笔画,只有不知道中专念没念完的它对于小学课本中课下注释所描绘的晚唐模糊的印象勾勒出的几道轮廓。
所以这注定了这是一部只有大致脉络,没有具体情节的流水账电影。
因为任何但凡学过一天电影的人都知道电影拍的不是人,而是处于环境中的人,可是我们这部《长安三万里》恰恰是没有“环境”的,或者说只有一个把编剧自己给骗住了的虚假环境。
当某个剧情点上主创想要把镜头聚焦于此刻主角所处的戏剧矛盾时他们会发现做不到,因为人物和涣散的故事背景与人文环境根本在两个图层,人物的层次无法进行任何深入,他们就像游离漂浮的粒子,始终找不到在电影中扎根的位置和时机。
观感最明显的就是高适重逢已经名扬四海,当下只沉迷于饮酒作乐的李白的一场戏。
这场戏中可以看到主创竭尽所能地在各种角度使力,渲染酒楼的歌舞升平,加入贺知章等配角踩木梁对诗的丑态,以及李白在大部分人刻板印象中玩世不恭,只求一醉方休的浪荡,以此来试图给予观众一种幻灭感,为高李二人后来的分道扬镳做铺垫。
但是请问有任何人在本场戏感受到强烈的反差或者对此前建立的角色印象的破碎的惋惜吗?
因为李白等人在本场戏中所呈现的状态和当时社会的主流价值取向是密切相关的,和当下朝廷所传递给社会的情绪是相关的,但是这些信息在片中完全缺失,我们只看到了一个一直都在犯浑的李白终于像小时候课堂里学到的他偶尔的形象那样开始发癫了,对于观众的情绪本质上毫无触动。
而这场戏恰好是影片对于两主角此后人生彻底走入相反的两条歧路埋下伏笔的定场戏,如果此时两人的矛盾和差异根本不能让人产生共情和思考,这部电影有多失败基本也呼之欲出了。
那么跳脱出对于时代背景交代不清的电影,在真实的历史中唐由盛转衰的主要原因是玄宗在位时贪图享乐,怠慢朝政,在其庸政之下造成了节度使势力膨胀,以及外族分裂主义抬头。
那这个盛唐大厦将倾的轨迹,和两主角的人物成长有任何见微知著、时代缩影的协同性吗?
李白在前半部电影中始终以饮酒作乐,挥金如土,生活不求安稳只求眼下享乐的形象示人,这貌似符合唐衰落的主要原因,但是实际上在后半段几乎把李白当作一个反面人物来写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他晚年人生所走的每一段下坡路实际上和他年少时的如此性格关系并不大。
最核心的让李白重新寻求人生目标两次转折都被写成他的婚姻失败,第一次入赘被女方家室所排挤,第二次入赘的夫人在他没落时抛弃了他。
这哪是《长安三万里》啊,这是《消失的她2之我在大唐当赘婿》。
这样的剧情转折设计和在前期李白那些看似要被批判的“陋习”不能形成任何价值对冲,也就使得这个角色被写地在晚唐不具备任何典型性,他的生平也不是反应这个时代变迁的最佳样本。
想必跟随剧情设置推导出这个结论,大家也就感受到这部戏的荒谬之处了。
2.这部电影是否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相信很多人对这部电影最大的好奇就是“它是讲什么的”,但我想看完这部电影的人大概也很难向人描述它到底是讲什么的,如果说是讲了“李白和高适的一生”这似乎有些可笑,因为别人一定会回“百度上都有,这还要它讲?
”。
这个最本能的怀疑完美地概括了这部电影剧作方面最大的硬伤,就是它不存在主线,不存在人物核心动线,确实只是一部照搬百度百科的人物生平词条的动态PPT。
影片貌似在高李二人相识的第一场戏就试图用一句“去长安寻一番大事”的旁白,非常投机取巧非常模糊不清地把人物的行动目标一笔带过,后来果然也没有对这“一番大事”的具体内涵做任何解释。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在《唐诗三百首》里以愤世嫉俗、针砭时弊的忿忿不平文青形象进入我们故事启蒙的诗人,最早都是尝试过在他们所处的体制中寻求一条“通俗”的成功之路的。
那么在这样一部以审判人物所追求的理想和事物的价值为核心议题的电影中,最起码需要先交代高李二人在青年时追求的“长安”到底代表着怎样具体的价值,他们所要投诚的体制到底是怎样的体制,他们如果成为了这台国家机器中的螺丝钉,那他们的刀枪又要对准何人,这样的一个复杂利益导向可以被浓缩为怎样的一个符号。
然而这些都不存在于本片的剧本中,长安城连场景的搭建都异常平庸、乏味、可被预测,片中展示了多个城市的风貌,可是如果失去了旁白根本无法分出区别。
这是影片叙事动机上的模糊。
影片在叙事层面最大的硬伤,最让人觉得可笑的问题在于,这部影片完全不能够通过人物的行动去推进任何一场戏,人物都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只能照着百度百科上记录的人物生平被动地被嵌入每一个场景,每一段时空。
因为本片任意两场戏之间的衔接都不存在任何直接的剧作逻辑,一场戏接入下一场戏唯一的驱动力是时间流逝,因为时间过去了一年、五年、十年,打点计时器一般的编剧必须像排布等差数列一样在此时间点安排一场戏了,于是伴随着黑屏+字幕+旁白,不情不愿地开始下一场戏。
这样的写作方式我闻所未闻,纪录片这样最真实反映现实的电影类型都十分注重两段有时间空间变化的素材的衔接逻辑,一部动画剧情片居然可以完全将逻辑弃之不顾,让历史时空的推进逼着编剧往下写。
不得不说这样的剧作方法在21世纪还是太超前了,让编剧自己选择的题材催更自己,PUA自己,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的永动机模型。
这直接导致这部电影作为一种影像艺术的存在,也不能靠任何和视觉表现的方式来推进情节,全片充斥着低价值、低趣味、低创意的旁白,从头贯穿到尾,旁白量大到我此时此刻写下这些文字时耳边还能隐约幻听到高适在恶魔低吟。
旁白和字幕这种在卓别林的默片时代就已经被公认为最低级的,需要尽量避免的电影手法居然在2023年的一部所谓工业大片中承担起了最核心的地位。
希望中宣部千万不要把《长安三万里》当作外宣大片送到海外上映,不然又被境外有心之人利用,“造谣”我们电影技术还停留在百年前可不是白瞎了多少代人的前赴后继。
在自封天才的传销少女岑怡诺的犯罪现场实录中,大家调侃她是把背景音乐当标点符号用,我看我们王大编剧应该是曾经亲自莅临过她的现场进行学习,得到了真传,他在《长安三万里》中把小学生必背古诗80首的篇目当标点符号用。
整部电影最对得起这个题材的就是它始终在念诗,最对不起这个题材的地方也在于此,因为它作为一部高李二人的将近三小时的传记片,其中没有出现任何一首超过小学生认知范围的诗词。
李白突然含情脉脉地吟诵起“床前明月光”的时候全场爆笑如雷,大家没有想到小时候看的故事教学视频如今被拍成了电影花钱看,这比唐由盛转衰期间的任何一个瞬间还要荒诞。
那主创意识不到如果都只展示所有人耳熟能详的诗词会让人觉得乏味甚至尴尬吗?
当然能,只是大家回想一下,在角色吟诵这些大家烂熟于心的诗句时电影所展示的影像画面都是什么?
是不是几乎想不起来!
即便是能模糊回忆起的也都是非常简单粗暴的意象拼贴!
这部电影的主创完全不具备用动画的表现形式将诗句中的诗意和情怀展示给观众,让观众首次以非受教育者的身份被李白高适邀请进诗中的意境。
因此他们只能展示大家不需要重新建构想象的被背诵地包浆的诗句,只能把课本上的插画做成GIF动图来糊弄了事。
这是电影主干部分执行环节的硬伤。
影片的结尾是最能体现本片一盘散沙,毫无章法的缩影。
高适看似解决了一个最终危机,完成了他这个角色的升华,但是影片自始至终所制造的这层悬念,以及最终所谓的反转,其实反而是让他的角色弧光最后一环完成完全崩塌的关键。
最后的反转告诉观众,前期所有的危机气氛和绝境处境都是高适调虎离山计的一环,他和李白被监军宦官所质疑的关系也非常清白,也就是说内外两重危机都是伪危机,都是在很早的时间点其实就已经被解决的问题,只不过由于剧情讨巧的设计都集中在当下的时间点表演给观众看而已,片中的高适在当下这个时间点里其实是不面临任何困局和危机的。
高适本身在最终完成的动作也仅仅是从一座城跑到了另一座城,然后凹了个造型。
这就非常可笑了,这相当于片中人物在被拍摄的这段时间之前早就完成了编剧所希望的价值升华部分的戏剧动作,只不过碍于叙事诡计的铺陈,必须假装自己处于危机中表演给观众看,这大概也是一种很新的打破第四面墙的方式吧。
娇柔做作,无病呻吟,不知所云的叙事基调蔓延全片,终于在第三幕以最愚蠢的方式呈现了一场最矫情的反转戏结束了电影。
3.本片在试图传递一种怎样的价值观?
研究一部电影表达怎样的价值导向非常简单,分析其中的正反派人物背后所指射的价值体系就可以。
影片中碍于其历史地位无法直接坦然其反派身份,但实际就是反派写法的人物——李白,他才华横溢,玩世不恭,逍遥洒脱,向往自由,厌恶拘束,一生游离在时代的主旋律之外;而我们的高适,虽然有口吃,阅读障碍,直到中年才能独立阅读文字,但是他脚踏实地,不喜好歌舞升平,一心只为成为国家机器中最坚挺的螺丝钉而存在,并且最终也在马背上发光发热。
从王微老师全权参与的追光动画的前几作就可以看出,该工作室的运作主轴基本和近期另一部热门动画《蜘蛛侠:纵横宇宙》一样,也是“以大而无当掩饰创作无能”的代表,总是喜欢用繁琐的外表元素包裹贫瘠残缺的内在。
因此我也帮王老师来简化一下《长安三万里》所要输出的核心表达。
1.当今时代,考公才是人间唯一正道,任何基于自己的兴趣和性格做出的价值选择都是羊肠小道、歪门邪道,是没有前途的。
2.小镇做题家是一个阶级而不是一个身份,处于这个标签下,无论你有没有“做题”,未来在社会中全面碾压曾经借由与生俱来的天赋、才华、家室取得过辉煌的“终点党”都是必然结果。
3.文艺创作的唯一存在必要,也是唯一出路就是服务于体制主旋律,除此以外的表达再精彩也都是弦外之音,是永远比不上前者的分量的。
4.无论是否受到当今社会与体制的排斥甚至蔑视,都不能忘了自己时刻要励志成为一名壮丁的重要历史责任,成长为一颗茁壮的韭菜是义不容辞的,而这个世界也总有一把镰刀适合你。
以上就是《长安三万里》最迫切要传递给观众的信息。
首先必须要说明,在一个自由创作环境中,任何作者想表达任何观点都是可以的,而本片不能赦免的原因在于他选择帮助论证他这一套价值判断的实验样本是高适和李白,而最后论证谁更具有时代价值的方式是“高适是唐代所有诗人中官阶最高的一位”。
先不说这个“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本身就是历史谬误,这种以晚唐的朝廷作为价值判准,无比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论证模式被用来得出高适才是文人才子的学习榜样,李白之流都是旁门左道的结论之可笑简直不知从何谈起。
片尾还要吟诵+片尾曲演唱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劝王老师还是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您那是真觉得天生我材必有用吗?
那是天生我才但不考公怎么都没用。
4.这部电影的受众(到底)是谁?
我看到各大平台已经有追光牌数字生命开始给本片刷好评了,其中绝对的高频词是“中国文化”、“中国诗词”,并且异口同声地表示本片就是拍给喜欢这两者的观众看的。
很明显这些数字生命运作的时候肯定是没有看过《长安三万里》全片的,还以为一个军迷会喜欢看《长空之王》,一个科幻迷会喜欢看《沙丘》,一个悬疑推理粉丝会喜欢看《消失的她》。
我不能理解主创希望所谓的“喜欢中国诗词文化”的人从这部充斥教条主义,八股取士主义,且对于诗词的呈现水准不超过小学生水平的电影里汲取怎样的情绪价值。
希望他们像王编剧本人一样油腻且自负地感叹一声“啊现在的诗词教育从娃娃抓起了”,还是为能够花钱在电影院观看北师大版语文书插图及课下注释动态版高呼一声“爷童回!
”?
思来想去本片最适合的观众群体可能是喜欢中国文化但是学习还没有精通的外国友人,简而言之就是李华的笔友们。
他们接受这样一个只有轮廓没有细节的对于中国诗词文化的描摹性作品,顺便以寓教于乐的方式听其中人物吟诵几首类似于“I am fine,thank you”中文版的诗词,应该是帮助他们链接进中华文化的一种方式。
但是细一想这个时长趋近三小时的大型中外友好交流宣传片还充满了落后的电影技法,这又害怕献了丑,所以似乎也不太适合拿给“非自己人”丢人现眼。
但是“自己人”中看这部戏所谓的“诗词文化”部分不会觉得乏善可陈,无病呻吟的只有小学生。
可是168分钟冗长乏味的剧情定会让他们时刻发出“妈妈,完了吗?
”之类纯真但刺耳的疑问,所以好像也不适合给他们看。
在文化输出和交流这个赛道上匹配不到正确的受众,本片其实也留有后手,那就是主创在本片中加入了非常多擦耽美边的戏份,试图按着头嗑高适和李白的CP。
王微老艺术家躲银幕背后嘴都笑裂了,从把这些擦边剧情加入到这坨答辩里的时刻起,他大概就已经在想象待到《长安》上映时,“告白”的CP文和太太们的画将会占领老福特的半壁江山,再现哪吒敖丙当年的盛况。
但是很抱歉,不会有任何人对这样直白、露骨、擦边意欲明显至极的,两个大腹便便的憨傻直男在田埂间赤膊搏斗浮想联翩。
他们的肉体不美好甚至臃肿,他们的灵魂不有趣甚至枯竭,他们之间本来可能存在的火花已经被王微老师自己渗进剧本中的油给浇灭了。
如此一场张翰和杨烁尬炒CP的大戏,放进B站鬼畜区都很难找到自己的受众。
5.国漫不在舆论中“崛起”,未来该何去何从随着几次三番在院线国漫电影之间质量参差落差的上演,观众对于国漫的现状、未来和发展都进入了非常平和的心态,终于意识到了成功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凭任何厂牌任何作者一己之力,这个行业也有其韧性,不会被一时的失败击垮。
但在我的观察中,国漫自己本身的发展和探索也基本陷入到了停滞状态中。
中国动漫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在美学角度最成功的美术风格是一方面,没有找到在动画大厂林立的世界动画工业范围内,自己最适合,最具独属性的叙事方向和风格是什么是另一方面。
而且由于国漫本身产量较低,产出作品的制作也较小,受众也往往较窄,原创IP更是递减的现状,想必任何人也很难在现在判断出如今正在努力齐头并进试撞南墙的创作者们谁才是国漫的未来。
但总之,依照追光动画目前的经营模式和作品产出逻辑,他们必然不是未来,甚至有可能死在不远的某年。
像《青蛇》这样完全是大杂烩属性,不具备任何电影艺术的观赏性和可看性的作品;像《杨戬》这样叙事节奏和文本本身都被剪得稀碎的“意识流”电影;像《长安三万里》这样只为了满足某大老板的自恋心理,全厂牌、全国观众都或被按头或被欺骗地一起捧臭脚的视频都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影院上映,这就已经说明我们的工业体系内出现重大问题了。
这种由大老板高度介入作品创意,亲自指挥亲自部署的上下级关系像极了小作坊,但是追光又次次斥巨资来打造为讨老板欢心的一部又一部为其歌功颂德的宣传片,现在终于在这种拧巴的操作系统下把自己带入了窘境。
今年《中国奇谭》的出现让所有无论是否是国漫受众的群体都为之振臂高呼“国漫之光”,有时候我们确实不需要一声又一声为了捧场而违心喊出的“崛起”,我们只需要迷茫的前路中偶尔出现几束“光”,它们各有各的形状,各有各的色彩,但只要它们在亮起时得到了我们每个行路人的珍视,让它们可以始终照亮一方土地,总有一天我们回首这一路上的每一束微光,它们便共同组成了那个曾无比飘渺的“未来”。
如今我们无需行色匆匆,低头赶路“追光”,只需处处留心,守住已有的“微光”。
长安三万里,给6分,这片我早就看了点映。
今天公映。
剧情的流水账,和预期的不符,以及李白人物过于飘是最大缺点。
这片宣传说是大唐群星闪耀时,可全片就是高适传,侧写李白。
其他的杜甫王维王昌龄李龟年张旭吴道子全是酱油。
打酱油没问题,这个酱油太大了。
为了表现李白的放荡不羁,谪仙人的潇洒,让他不停的狂笑大笑,看着很尴尬。
明明是个名利之人,到处求官,却又放大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那一面。
动画片没人要求他和历史相符,考据就不必了。
比如你说年少的杜甫怎么可能有资格出现在岐王宅,到他这早就家道中落了。
但结尾魔改历史超过我的忍受限度。
安史之乱后,李白被囚,写诗向高适求救,高适成为了高中丞官场如履薄冰,未搭救李白。
从此,两人再无任何交集。
影片强行说高适托郭子仪救李白,这种道德绑架的价值观,为了大团圆的结局强行往光明美好地方写,太低幼浅薄了。
吐槽那么多也说说优点。
优点还是高适人物刻画,有点周星驰的小人物奋斗史,人物成长弧光很完整。
就算把《旧唐书》高适传拍出来,我觉得已经很好看了,何必这么大篇幅侧写李白。
“而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也”本来刚看完给5分,但同类型题材太少还是给1分鼓励及格吧,莫愁前路无知己,人生又有几个知己呢?
《长安三万里》明线是写李白仕途的受挫、积极入仕的进取精神的失落,暗线则是写盛唐气象的衰竭、盛世的崩塌。
它以李白的极致天真、极致浪漫,来体现盛世的进取心态;又以李白的受挫和凋零,来折射盛世的衰落和一个浪漫的文学时代的落幕。
作为追光动画“新文化”系列的开篇之作,《长安三万里》将目光聚焦于盛唐时期的璀璨群星,野心很大,挑战不小。
动画片时长168分钟,国产动画鲜少达到这样的体量。
好在,技术投入并未因为时长而有所缩水,动画人物表情细腻,意境构造古香古色,声效抓人,配音与人物贴合……概言之,《长安三万里》在动画技术层面上并没有太刺眼的瑕疵。
只是,对于追光动画而言,技术层面一向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在于讲故事的能力。
《长安三万里》虽是书写大唐盛世,但它挑选了一个别致的切入口,从高适的视点出发去讲李白。
动画片开篇时,是安史之乱后数年,吐蕃大军入侵西南,大唐节度使高适交战不利,长安正岌岌可危。
在一场大战到来之前,高适向监军太监回忆起自己与李白的一生往事。
晚年高适高适眼中的李白,除了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熟悉的那个李白——“中国最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以外,动画片呈现出一个更为全面的李白,揭示了李白人生中最重要的追求之一——求取功名。
用通俗的话说,高适眼中的李白,是个“想做官、爱做官、仕途却一直不顺”的李白。
对于那些喜爱李白、并把李白神话了的读者而言,《长安三万里》的李白形象似乎是种“抹黑”,可事实上,动画片中的李白或许更接近真实的李白。
更关键的是,对于古人而言,尤其是盛唐时期的文人而言,“想做官,爱做官”从来就不是什么人格污点,反而是盛唐时代精神的一种体现,文人对功名的诉求,也是我们理解盛唐的一把钥匙。
不仅是李白,我们所熟悉的许多唐代大诗人,孟浩然、王维、杜甫、高适等等,在青年时期对于功名都有过强烈的渴求。
电影既是讲述高适眼中的李白,也是在讲述李白所处的那个盛世——片名中的“长安”正是大唐盛世的缩影,它既是大唐政治、经济、文化交往中心,也是国际性的大都会。
继而,我们才能经由李白在仕途中的屡屡失意,窥见盛世背后的破绽与虚空。
长安是盛唐的缩影从玄武门事件到安史之乱之前,大唐大抵都处在盛世时期,国家版图广袤,经济实力强大,商业通畅,社会财富迅速增长,国内人口增加,百姓安居乐业……杜甫曾在诗歌中这样回忆盛世的场景,“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扶。
”
左为青年杜甫盛世的到来,必然影响着时代精神与集体心理。
老百姓对于未来的生活有很好的预期,每个人充满干劲,积极入仕,敢于消费,社会呈现出欣欣向荣、充满希望的景观。
这种心态体现在诗歌创作中,就凝练为一种“盛唐气象”,即盛唐时期的诗歌创作,笔力雄壮,骨气端翔,气象浑厚,积极昂扬,乐观豪迈……
电影以动画场景还原了李白的《将进酒》的场景,将“盛唐气象”体现得淋漓尽致很显然,李白的诗歌就是“盛唐气象”的典型代表,他的诗作洋溢着蓬勃之气、浪漫之气、慷慨之气,飘逸洒脱,超凡脱俗……就比如电影中他跟高适相识时高喊,“你我身当如此盛世,当为大鹏”,这个大鹏的意象就出现在李白早期的诗作中,“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白将自己比拟成扶摇直上九万里、能将沧海之水簸干的大鹏,足见其自信满满,豪情万丈。
年轻时候的李白诗歌中的盛唐气象,当然不是李白独具,就包括高适自己,诸多作品同样充满慷慨之气。
比如电影中一再出现高适的千古名篇《别董大(一)》,“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在唐以前的大部分离别诗作,基调均是感伤、消沉、悲切,毕竟彼时交通和讯息都不发达,离别自然被视为一件肝肠寸断的事情。
但唐代的离别诗作,一扫以往离别诗的感伤基调,而具备意气飞扬、豪放雄健的特色。
因为大唐是一个基调向上的时代,哪怕如《别董大(二)》中写的,“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此时的高适政治上失意、经济上窘迫,他也仍然坚信双方很快就能够建功立业、名扬天下。
所以离别之时“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的萧瑟悲凉景色下,他写下的是激励对方也激励自己、充满青春活力与朝气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年轻时候的高适《长安三万里》一方面浓墨重彩举世无双的“盛唐气象”,另一方面着力刻画盛世中时代精神的另一面——唐代诗人强烈的入世思想,即,“想做官、爱做官”。
古代文人对功名孜孜以求,这既是封建社会文人阶层的传统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知识分子胸怀天下,希望能够参与国家进程,在政治上有大的作为。
而在盛唐时期,诗人们对功名的热衷又达到新的巅峰。
一方面,科举制度在唐代已经稳定成熟,科举制度打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阶层固化,让寒门子弟也有出仕的机会,许多有才能的士人对前途充满乐观,相信自己的才华一定会得到施展。
另一方面,科举制度外,唐代还有其他的人才选拔渠道,比如举荐制,达官贵人可以直接向朝廷推荐人才。
很多诗人为了获得达官贵人的青睐,就会向他们“推销”自己,干谒诗(相当于给名人写的“自荐信”)在大唐也达到鼎盛。
无论李白、杜甫还是高适,都写过不少干谒诗,李白写得尤其多,也写得尤其直白——不仅夸自己很用力,夸对方(拍对方马屁)也非常用力。
电影中一个有争议性的桥段是,李白送干谒诗遭遇闭门羹后,“恼羞成怒”地舞剑并吓到路人,转而又很快平复了情绪,以酒消愁去了。
之后,电影进一步从高适的视角出发,详细刻画李白是多么地“想做官、爱做官”。
比如李白“入赘”豪门,以此摆脱商人之子的身份,找到进入仕途的捷径;比如李白终于得到举荐,朝天阙拜见唐玄宗,处于仕途最巅峰的李白饮酒狂欢,不可一世;屡次三番受挫后,李白态度坚决地表明自己要“入道”了,可几年后高适又听闻李白再次入赘的消息;更致命的是,在安史之乱之后,李白选错政治阵营,进入永王麾下,写下了拍马屁的《永王东巡歌》,背上杀头的罪名……
春风得意时的李白
锒铛入狱时的李白总之,电影对李白“爱做官”的呈现并没有夸张——虽然与我们在教科书中所认识的李白存在一定“偏差”。
历史上,李白就算因为永王事件被流放了,他对做官仍然痴心不改,干谒诗仍然没少写,一直到生命的终点。
再次强调,在古代,“想做官、爱做官”并不是一个“嘲点”,它是封建文人的普遍的政治理想;积极的入仕,也是盛世时代精神的一种体现。
问题的关键在于,“想做官、爱做官”的李白,一生仕途却非常坎坷。
何以至此?
仕途屡屡受挫的中年李白,啤酒肚已经很明显了这与李白天性里的自由不羁有关,他虽然渴望功名,却又与世俗的规矩格格不入,“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也与李白政治上极度的“天真幼稚”有关,屡屡在政治上站错队,参与了永王幕府一事令人错愕;更重要的是,盛世也已到了它的强弩之末,进取的入仕态度不见得有回报。
天宝以来,唐玄宗愈发无心于朝政,纵情于声色犬马,将朝政交给李林甫,李林甫去世后,接任的杨国忠更为腐败无能,科举制度遭到严重破坏,种种腐败直接促成了安史之乱的爆发,盛世轰然崩塌。
盛世也许是人治的偶然,倒塌则是人治的必然。
安史之乱爆发,盛世轰然坍塌《长安三万里》明线是写李白仕途的受挫、积极入仕的进取精神的失落,暗线则是写盛唐气象的衰竭、盛世的崩塌。
它以李白的极致天真、极致浪漫,来体现盛世的进取心态;又以李白的受挫和凋零,来折射盛世的衰落和一个浪漫的文学时代的落幕。
有人或许会说,“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惟适而已”,唐代大诗人里高适可是身居高位者,这不是盛唐进取心态的回报吗?
可高适的仕途,很难说是轻松。
四十六岁的高适得到他人的推荐,才当上类似县公安局长的官员,如果不是安史之乱,他可能就一个小官当到底了。
安史之乱爆发,他选对了政治阵营并得到重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
但这并非盛世下积极入仕的结果,而是乱世中因缘际会的运气。
由此,高适晚年的身居高位,并非盛世的体现,而是盛世衰败下的意外。
而写下“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高适,在面对沦为阶下囚的李白的求救,终究是选择无动于衷。
电影中说他救了,可实际上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
盛唐气象终究是消亡了,取而代之的是杜甫痛苦而伟大的“三吏”“三别”;积极的入仕精神,也如电影中老去的李白日渐臃肿肥胖的肉体一样,他终于在相扑中败下阵来。
以往追光动画总被诟病故事性弱,但这一回的《长安三万里》确实是一部具备故事性和文学性,甚至具备了史诗的品格的作品,它不仅写了一个人,也写了时代的群像,更写了一个时代的落寞。
电影唯一让人担忧的是,它缺乏一个浓烈的情绪出口,这让人担忧它的市场境遇。
电影最后的落脚点在于“诗在,长安就在”,这是一个比较正确和安全的落脚点,肯定了高适和李白在不同层面上对盛世精神的传承;可这个慷慨激昂的收尾,又与电影中给人的一贯情绪有些跳脱,因为电影中让人感受最深的,不见得的是盛世的浮华与浪漫,而是唏嘘,是感伤,是挫败,是衰老,是友人的分道扬镳,是浮华的毁灭,是纷飞战火中的民生疾苦……这一切,又是谁的责任呢?
以此观之,《长安三万里》既可以看作一封写给盛唐的情书,是盛世的赞歌,更是一曲大唐的挽歌,是一则“盛世危言”。
——首发澎湃新闻·有戏——
西西说她同学去看了《长安三万里》,非常好看。
我怕她和同学之间没话题,就抽空带她去看了。
根据最近这些年看国产卡通片的经验,我很怕片子里会整出很多类似“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中二气,结果没想到这部片出人意料地好,接近三个小时看得我一点没犯困。
《长安三万里》其中有一些不符合史实的地方我都跟西西讲了:李白离开四川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杜甫和李高二人的交情没有那么深,《将进酒》是李白游历山西时候写的……这都不要紧,为了叙事逻辑的自洽,让步一些历史真实是可以理解的。
《河岳英灵集》里“岳”和“灵”两个字没用繁体,这也没什么大碍。
还有细节到位的地方我也跟西西讲了,比如说李白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他亮相的时候,胸前就有一抹紫色;根据目前可见文献,李白和王维两人虽然同年生,同受玉真公主举荐,朋友圈有很大的交集,但两人并无交往,我猜大概率是脾气不对付,这一点在片子里也展现出来了;还有一个非常细节的地方,李白和高适在山头并立站着的时候,可以看出李白比高适矮半个头,这是对的,李白的个子不高,“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这个细节也能看出主创人员的用心。
这部片至少给孩子们展示清楚了以下几件事情:1、唐都长安的旷世繁华;2、唐诗的兴盛是因为唐代写诗风气浓厚,读过书的人人能诗,不能的也努力为之;3、唐代的天才诗人大多不是那种娘们儿唧唧的娘炮,他们很多都是能够临阵杀敌的猛男,唐代那种武德充沛的雄健时风,在中国古代很难再现;4、庶族子弟怀才不遇是千古不变的喟叹。
生不逢时的命运甚至不局限于庶族子弟,裴将军剑术举世无双,却也只能舞剑娱宾;5、朋友之间哪怕人生选择有所分歧,也要一辈子肝胆相照。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最高级的中国式侠义精神。
这并不是一部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作品,它在编剧和技术制作上都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但能把这些中国精神用故事和画面给孩子们说清楚,就已经非常有诚意,非常成功了。
我还有一股在知识人群体里不合时宜的乐观。
我认为这样的影视作品出现在当下,以及未来很可能还会持续出现更多相同气质的、贯注着饱满中国精神的作品(不一定是历史题材作品,电影《流浪地球》1、2也贯注着中国精神),这个文化现象一定有所寓意。
而具体寓意的内容,我相信在西西她们这一代人身上一定会实现,我为他们感到高兴。
前半段确实有点被李白的双相情感障碍油腻男的感觉震撼到,但是往后看还挺感动的。
李白特别像那种头上一直有个聚光灯的人,一直在表演。
小时候很多动画片里写主角心情不好,经常给他们头上画一片下雨的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世界是以我为中心的。
诗句的流传让我意识到为什么现在的节奏剪辑、任意押韵都火得那么快,因为音韵和节奏就是刻在人DNA里的。
我看大家相互介绍的感觉be like:这是微博红人年度影响力大会。
高适,我是边塞垂类杜甫,民生赛道的。
(没出场的)孟浩然,田然垂类的。
啊,我是李白,你们肯定都听过我的名字,但是因为我太精彩了垂不起来,所以他们后来都叫我仙人。
李白这种性格在当代应该也是一个超级大网红吧,而且也走的是诗(内容)这种自下而上声名远播到长安的路子。
进影院之前看影评还看到有人说这里捧高适的踩一捧一太明显了,我完全没觉得诶,这就是两种人生。
尤其是,当你是一棵大树的时候,你不能再有实际的用处了。
庄子有多处讲到这种树,因为它过于盘根错节、弯弯曲曲、不守规矩,木匠走过去连看也不看一眼,一点用都没有。
但是“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在旷野上,人靠着它乘凉,何尝不是一种自在,为什么要因为没用而自苦呢?
当你得道之后,你对同时代的人和事来说确实没用,因为你思想自由,但是行动力一般,而且还有点刺头。
同场的小学生一直在跟着念诗,哈哈,《将进酒》他肯定还没学到,所以安静了。
据说人在默读文字的时候用的声音都是自己的声音,所以当我从前读诗的时候,我只用了自己那种诠释方式、我自己的声音,也许最多还有语文磁带里那种浑厚的男声,或者综艺节目里明星的表演。
《长安三万里》提供了另一个读诗的声音,甚至另一个关于诗的场域。
我感觉很浮躁的时候就喜欢在任何平面上开始默写诗,写得最多的就是《兰亭集序》、《湖心亭看雪》和《将进酒》。
电影里给《将进酒》很宏大的场面(虽然假如预算更足的话会做得更好?
somehow我觉得这不是追光预期的最高画面水平),而且这个部分给我看哭了,一扭头发现我身边的中文系小姐妹也在哭。
其实这里没啥泪点,但是,这片子没可能不好,毕竟三分之一的文案都是李白写的。
而且《长安》也不是简单的诗句罗列。
在看这段的时候,我又重新理解了“莫使金樽空对月”,以前最喜欢的都是别的几句。
在现实中我也发现爱喝酒的酒鬼们常常都不是一个人喝,但是他们自我也挺锁闭的,不太讲真正深沉的话,主要就是图一乐,就算酒友之间也都是鸡同鸭讲。
当你意识到人生的虚无和孤独之后,你其实没必要人为地让自己更孤独,不如和朋友多喝几杯嘛,尽管你知道没有人能真正地理解你,人和人之间也没有真正地相互理解,但是此时此刻此在,我们不是都相聚在一起吗?
诗的共情从我们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了,在这一二十年里一直在被赋予新的内涵,一直在变化、一直在重新理解。
假如有什么东西的内涵变化能在中国人心里赶上诗,我看只有爱、成功和幽默了吧。
当我们小学的时候拖腔拉嗓地共同朗诵“读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时候,谁能想到李白写出这样举重若轻的东西时已经58岁了呢?
58岁对于一个年龄只有个位数的小孩来说又能意味着什么呢?
但这个小孩有将来的一整个人生去找他的轻舟,去划过他的山。
去年范冰冰出席柏林的时候,网络上不乏溢美之词,我觉得最优秀的编辑起了一个标题叫 范冰冰:轻舟已过万重山。
虽然没李白那么难,但真的是十分恰当。
马克思韦伯在《以政治为志业》里面讲,有资产的人,对于个人生存的经济安全的关心,总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成为他们整个生命取向的基本定位点。
有些阶层,因为没有资产,故处在对一个社会的经济体制维持(有利害关系的圈子)之外。
一种无所忌惮的、不讲条件的政治理想主义的存身之所,便是这种阶层。
这么说来,李白的出身和经历可以说是理想Buff叠满,父辈经商、做赘婿、中年贫困,使他一直有机会脱离当朝的主要利害关系,从来没有掌握过真正的权力。
高适身上则有太多东西能把他拖回地面,父辈的期待和国仇家恨等等。
因为经世致用的老传统,在当代看来、高适、白居易这样身居高位又有诗学造诣的一定是赢家。
不中绳墨的大树是不会被任何工匠看上的,但它最有可能穿越时代,至少活得特别特别久。
我一直觉得,在资本主义设立的梯子、在政治体制设立的梯子之外,一定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因为政治经济局势一直在变,它们一定是些不永恒的东西。
但是诗和故事却自发地流传,前者的维持是因为畏惧,而后者则是因为爱戴。
假如人在完成基本的自我保存之后,一生还因为没有钱权而自苦,那他就只活了别人的人生。
老中人一生都在找自己的位置,即使我们都喜爱的李白也是如此。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本来就足够了,你在哪,哪就是你的位置。
当你对既有的系统没用了,你也就不受它控制了,你想要的自由也就来了。
不要怕它。
观点。
推荐看吗——不推荐 应该分成两部动画吗?
——正确的 情节性烂吗?
尿点多吗?
——正确的 用诗句来填塞台词的做法让它很像是很烂的那种教育片吗?
——正确的 视觉效果出彩吗?
大唐的还原和呈现上好吗?
——不好(我怀疑在我活着的时候有人能做好吗?
) 最为称道的《将近酒》动画呈现的好吗?
——不好,也不充分(诗学层面和动画层面都不充分) 重点场景,重点单元,重点结构的呈现完整吗?
——一塌糊涂 用高适人物来“串”起影片发展的做法很聪明吗?
主角形象出彩吗?
配角塑造完整吗?
(甚至不用拿更高的人物要求做标准)——差,很差,非常差 如果说这一部被谬赞为中国近些年最佳动画(这个评断也是相当离谱)只说明两个问题: 1中国动画制作真的已经烂到底了; 2中国观众已经文化自信和审美宽容到只要一部作平标榜“东方美学,盛唐气魄”,就能够赢得赞誉,如果再加上超长的筹备周期,就几乎能博得满堂彩了。
我真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是的,我只批评不建设,是的,我是烂人) 算了我不提美术,不提画面,不提特效,不提动作设计。
作为普通观众,这些方面我做不出专业的技艺评判,反正我是一点不喜欢,尴尬得紧。
单讲情节叙事来说,就像一群实习编剧坐在会议室里一人一句硬攒出来的本子,玩高空木板接龙是吧?
整个看下来觉得,为什么没那么大本事,要揽那么大活呢?
眼高手低,好大喜功的臭毛病为什么不改,好好好,糟蹋东西不遭天谴是吧?
现在就请制作团队和编剧答我四大问。
四问。
一问,军帐监军上来便问“李白”,无铺垫无解释,中途吐蕃大军逼境,仍然静听高适讲课,哪里合情,合理?
二问,高适与李白数次相合相聚,数次离开,离开时,无动机无解释,纯工具人展现宴饮场面,主角人物性格呆板沉闷,用意何在?
三问,高适忆与李白其事其人,动辄评以“潇洒自如”“不羁散漫”“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的人”,这样的词出自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年人之口,(附贺知章在酒馆评“谪仙人”语),画面表现力与其评语失衡,除了让人觉得尴尬幼稚肉麻之外,有何意义?
四问,制作组在预告里大肆宣扬的长安复原在哪里?
它和古代任何一坊一式的区别在哪里?
堆砌热闹场面,单调的建模,制作组真的有潜心扎实的调研吗?
盛唐气象何在?
诗中长安何在?
细节。
1,太白少年英气,天纵之才。
人物第一次出场,行卷吃瘪(李白商人之子无世家大族引荐,黄鹤楼提诗吃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提诗在上头),有病是吧。
人物高光不展现诗才,展现和高适两个人相扑是吧,好好好,你这么整是吧。
2,李白求仙问道一节,登名山大川,多么浪漫和中国美学的东西,这不大做特做动画展示,想象《蜀道难》,省经费做泼染水墨定格(我都怀疑是外包),我是图你几幅水墨画吗?
该发挥特长做画面展示的时候抠抠索索的,怯得很,用几句诗对付一下。
该省略留白的地方大做追逐戏,动作戏(请问李白追孟浩然一段在干嘛?
李白和高适相扑是干嘛?
裴十三和高适切磋又是在干嘛?
)本末倒置,轻重不分。
3,《将进酒》,好,就说被捧上天的《将进酒》。
拍名篇名作,我请制作组请个文学顾问艺术指导好不好,《将进酒》融合了诗人的洒脱,悲凉和超越的狂放几种复杂的情感,它是一首低徊和高音节奏分明的摇滚。
视觉上白鹤从水里起飞那一瞬还是出彩,但之后的星尘图,游云霄殿,那都是啥呀,诗意上如何呈现悲凉,哀愁,激越,迷狂(而非洒脱),复归悲凉(而非虚无)等层层递进的情绪?
制作者一定要有匹敌的雄心和才气,才能真正实现这种艰难的图像化,画面呈现出来像是吃蘑菇的幻想然后复归虚无,我很遗憾这一段没有充分发掘音乐的表现力,音乐可以更触及核心。
4,还是《将进酒》一场,吟诗做完。
群像戏,中年失落,人生失意的氛围,多好的戏剧空间,戏剧张力时刻,被情节安排李白和高适相扑,得,彻底砸了。
我真是气死了。
这么好的戏剧时刻给你,你自己不珍惜4.高适封节度使诛叛贼永王,李白站错队,被生擒。
几十年好友相见,却是阶下囚和座上宾。
旧情与抉择,想想看吧,这里面有多少戏可写,更别说丰富李白政治站队的历史细节,与夫人分离的江上告别(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告别意味着什么)这三场戏,真真把我气死,一场写得比一场随便,草草了事。
编剧你要是没有压缩的能力,你就铺展开来写,这种把李白和高适都处理成呆子,傻逼,只能暴露出创作团队的能力欠缺,丢人现眼。
5.扬州截舞女一场戏,本想展现洒脱放浪的形象侧面,结果表现出李白的浑身匪气,而无一点潇洒翩然公子气度(演古偶是分分钟被喷死的节奏)舞女抢夺失败,在船上就,就跳起舞来了?
这情节安排合理吗?
尴尬吗?
想表现李白豪掷千金,可怜,画面上隔得好远扔了个钱袋子,落在船上,舞女去捡的那一秒,沉默震耳欲聋。
我直接尬穿地面(没错,是我的水平会写出来的场景)诸此种种,这些小单元小结构,甚至它们在结构来说就是不完整和残缺的,所以它们既不能推动叙事前进,又不能外延情感链接篇章,拙劣的情节安排更遑论彰显人物魅力。
要命的是,他们在剧中俯视可见,美其名曰万千细节,群星璀璨。
我评“眼高手低,好大喜功”便是源于此处,事实上,这种节奏上的硬伤是我观影时最感到气愤的。
制作者甚至敷衍到不愿意把结构单元表述完整。
除了四问和五个桥段之外还有很多的吐槽之处,太细节太私心甚至我具体到帧我都不满意,不展开细讲。
严阁来说,这些都是具体到“技”的方面,再到大唐韵致,诗歌气象,诗歌意象的把握,我更是说不完了,可能影片放了三小时,我得说六个小时,总的来说就是失望,非常失望(来自一个汉语言文学差生的深深怨念)没办法,盛唐的旧梦太宏大,李白的光环说不尽,你写唐诗,盛唐,长安,李白,差之毫厘,就没人会满意。
写了这么多,有没有好呢。
有的,唐诗被谱上曲之后演唱出来,非常惊喜,非常动听,非常感动。
那首《采莲曲》,那首《早发白帝城》,悠悠从容,是唐人气象,唐人乐章。
很想听他们唱《清平乐》。
结尾高适书童念太白一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念一句”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一片月,落梅花”多好呀。
太好了。
“画面浮现长安灯火,女子们河边浣衣,是我影片开幕前脑中幻想,学生岁月课堂想象——盛唐的旧梦一瞥。
End.好的,此刻发疯拿出我那本巨厚的太白全集,用手静静抚摸。
(读不完的你别想啦!
)
“诗在,长安就在”——唐代长安仿佛真的是一座由诗堆砌而成的都城——动画长片《长安三万里》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莫过于此。
动画片《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开元盛世本就是历史上最令人魂萦梦绕的时代,最杰出的天才汇聚在最宏伟的都城,以最绚丽的梦想,营造出一个最繁华的盛世图景,哪怕在影片的后半段,这个繁华瑰丽的诗之都城,已经被安史之乱的兵燹之火无情焚毁,焦土残垣之上飘荡的,依然是让人愿意百次、千次、万次回想的盛世之梦。
无论摧毁这个美梦的灾祸,是何等确定无疑地根植于这场盛世之梦当中,人们对盛世不再的叹惋还是远远胜过对衰落教训的痛切。
毕竟那些辉煌瑰丽的诗篇足以成为梦回盛世的质料,而哀悼繁华不再的挽歌,同样也可以作为沉湎于旧日盛景的鸦片——借着哀叹,可以不断地追忆并沉湎于早已不再的盛世。
这或许正是这部动画将一场史书上确定无疑丧师失地的败仗,修改成一场出奇制胜大捷,并且作为贯穿全片结构主线的原因——因为它至少要提供一个希望,哪怕只是一个虚构的希望,就像诗歌中奇伟夸诞的想象一样,它不真实,但它真的很美。
然而,就像《将近酒》中瑰丽奇美的想象一样,在那引人直上神霄的绝美词句的背后,是一群喝得酩酊大醉的中年大汉,在用酒精麻痹自己逝去的青春和无奈的现实——诗歌攫住了其中最浪漫的灵魂,但沉重的肉身依然需要踉跄行走于这无比现实的人间。
如果说《长安三万里》以真实的历史为原料,送进诗的机器,在银幕上造出了一个梦,那么,当走出影院的你,在这场梦醒时,或许愿意看一看这场梦背后的真实,尽管这段真实的历史距离电影中那个似真还梦的开元盛世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并且,没有哪位有名的诗人愿意为它吟诵诗篇,更遑论被改编成电影了。
但这个故事真实地发生过,在这个故事里,长安与他们——埋葬在历史尘埃中的无名之辈的距离,不止三万里。
撰文|李夏恩长安长安的盛夏,一如既往的酷热。
赤日高悬在关中大地的上空,炙烤着黄土陇上的这座煌煌帝都。
高原阻挡了海畔凉风吹拂的脚步,只留下凝聚的燥热在这座城市里肆意泛滥。
将整个长安包裹在一团汹涌的热浪之中。
《长安三万里》(2023)中的长安街巷画面。
正因为暑热平等地对待这座都城中的每一个人,所以清凉才成了一种特权。
“冰井分珍果,金瓶贮御醪”“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能在炎炎暑热中吟诵这般清凉诗句的,自然并非平头百姓。
达官显贵们自有清暑妙法,就像诗中所吟诵的那样,晶莹的冰山陈放在室内,“映盘皎洁非资月,披扇清凉不在风”。
宅邸的水阁隔绝了外面的燥热,池中的爽气扑面而来,更觉心旷神怡。
但在外面,那是芸芸庶民奔走谋生的长安城,烈日炙烤下的通衢街巷蒸腾着热浪,将滚烫的尘土涌上半空,钻进他们每一个淌着汗水的毛孔,与烤干汗水的盐粒一起揉搓着皮肤,每一次想要拭去汗水和尘土,都要提防它们被揉到眼睛里,一股酸涩的疼痛会迅速占据整个眼球,让人不由得红着眼睛,涕泪交流,这倒与当下的时节很是相合——大唐咸通五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降临了。
纪录片《大明宫》(2009)中长安被黄巢焚毁的剧照。
尽管从开元盛世被安史之乱粗暴地打断,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半个世纪前,朱泚之乱的叛兵继安禄山和吐蕃之后,又再度洗劫了长安,但这座都城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恢复能力,“自禄山陷长安,宫阙完雄,吐蕃所燔,唯衢弄庐舍;朱泚乱定百余年,治缮神丽,如开元时”——如果不关注日趋倾颓的国运,那么长安人依然可以想象自己活在开元盛世漫长的余荫中。
长安各大佛寺诸如安国寺与青龙寺依照旧例高挂起了佛幡,金线绣成的神佛在日光眩耀下熠熠生辉,盂兰盆装饰着精巧的花果乃是金玉杂宝装点而成,吸引着游人不惮暑热地摩肩接踵,延颈纵观。
寺院中曳声引气的梵呗,顺着潮热的暑气弥散在整座都城里,也飘进了城南这间简陋的客舍里。
因为地处卑湿,所以客舍中暑气熏蒸得更加厉害,潮热的湿气直冲鼻腔,汗水顺着额头直淌进脖颈里,粗陋的葛布衣衫被汗水浸透得斑斑点点,犹如暗沉的记忆在全身扩散游走。
但这一切,让客舍中的这位过客想起并非一个世纪前盛唐诗人王维诗中的名句“长安客舍热如煮”,而是一年多前自己的处所——那是帝国最南的边地重镇,安南都护府的治所交趾城。
高适和地图。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安南的天气,与长安的暑热如此相像,都是如此的溽热潮湿,也都是如此的蝇虫密布——长安的蝇虫之多是如此声名狼藉,以至于文豪韩愈都特意写诗咒骂这些小虫,“蝇蚊满八区,可尽与相格。
得时能几时?
与汝恣啖咋。
”这些险恶的蝇蚊小虫,是真正的趋炎附势,攀援着暑热的恩泽,肆无忌惮地钻营腐臭、吮吸血肉,而今,它们正绕着自己右手的手腕嗡嗡不停,他抬起右手,嫌恶地赶走了聚在手腕上的苍蝇。
汗水浸透的地方,渗出了淡黄色的体液,结成了琥珀般细碎的颗粒,黏在一个暗红色的伤疤上。
那个伤疤圆圆的,刚好从手腕贯穿过去。
他看着手腕上的伤疤,忽然感到一股刺痛直冲向自己的心肺之间。
他随手翻了翻几案上纵横狼藉的草稿,上面分明写着四个字“行坐痛心”。
还有他的名字“樊绰”。
他手腕的伤疤,是箭伤。
樊绰撰著《蛮书》,武英殿本书影。
盟誓当那支箭从城头射进敌营中时,樊绰与交趾城中的将士们,心中还抱着一丝隐约的希望,他们希望箭上绑着的那封书信,可以劝服城下包围的南诏军队撤兵离开。
那封书信的内容,是一纸南诏与大唐缔结盟誓的宣言。
但樊绰和他的同袍们心中也很清楚,对南诏来说,这纸盟誓的作用恐怕无法超过书写盟誓的这张纸。
“叛服不常”这四个字,几乎可以相当全面地概括南诏与大唐之间的关系。
这个崛起于苍山洱海之间的政权,从肇基伊始,就长于在结盟与背叛之间走钢丝的政治艺术,南诏的每一次扩张,几乎都伴随着对旧盟友的出卖和与新盟友的媾和。
这一点在南诏政权的统一者皮逻阁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14世纪出现并被后世广泛引用的云南史籍《白古通记》中,记述了皮逻阁利用阴谋诡计一统五诏的传说。
《南诏图传》局部。
在这则传说中,皮逻阁用易燃的松明建造了一座松明楼,然后假意邀请其他五诏首领齐聚松明楼宴饮。
趁五诏首领喝得酩酊大醉之时,他点燃了松明楼,五诏首领被生生烧死,他就这样毫不费力夺取了五诏的领土。
尽管这则传说与史实并不相符,南诏吞并其他五诏是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远没有放一把火那么简单,但它确实高度提炼了南诏立国的方略:结盟只是麻痹敌人的权宜之计,所谓的盟友不过是排名靠后的敌人的代名词。
对唐廷来说,了解南诏这位盟友的这一面,显然需要一段时间。
毕竟在起初时,自己扮演的角色也是南诏统一大业中阴谋诡计一个贪婪的帮凶,当皮逻阁觊觎东邻越析诏的领土时,接受重赂的唐朝四川剑南节度使王昱,以武力传唤越析诏的首领张寻求,指控张寻求奸淫前任首领波冲的妻子,并且谋杀了波冲(这两条罪名倒并非诬陷,而是确有其事),摆出一副公正法官的架势将他处死,然后“顺理成章”地把“无主”的越析诏的领地交到皮逻阁手中。
当皮逻阁再一次背叛盟誓,进攻先前的盟友邆赕诏时,唐廷又派军配合南诏作战。
这次背叛让南诏获利不菲,不仅将大理平坝地区的土地尽数吞入腹中,更获得唐帝国的正式的认可,738年,皮逻阁被唐廷册封为“云南王”,意味着他是唐帝国承认的云南合法统治者。
当朝的玄宗皇帝特别赐给他一个颇具意味的名字“归义”,在册封皮逻阁为云南王的制书中,唐廷特别夸赞皮逻阁(归义)“仁而有勇,孝乃兼忠,怀驭众之长材,秉事君之劲节”——考虑到先前南诏的种种背盟诡计,以及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这段赞词听起来都更像是一种讽刺。
唐廷不吝如此赞誉之辞的原因,倒并非相信皮逻阁真是这样一位正人君子,而是同样有着自己的盘算。
西陲的吐蕃一直是帝国的心腹大患,吐蕃东扩的两条路线:西北河湟与西南滇西地区,在最初的几场争夺战中,唐廷均未占上风,滇西设立的姚州都督府一片狼藉,治下滇西各部酋领不堪唐廷守将的高压政策,相率叛投吐蕃,迫使帝国不得不再度祭起以夷制夷的老法宝,而南诏,就是唐廷相中的牵制吐蕃势力的西南代理人。
唐廷与南诏以利相交,所以也就无怪乎这句谚语的后半句“利尽则散”同样会应验在两者的关系上。
仅仅14年后,南诏就决定背叛唐廷,改与吐蕃结盟。
这次背盟,按照南诏的解释是逼不得已,双方关系破裂的罪魁祸首是唐廷姚州都督府都督张虔陀。
当皮逻阁的继任者阁罗凤偕妻女谒见这位都督时,张虔陀不仅勒索财物,甚至将魔爪伸向了阁罗凤的妻女。
阁罗凤向唐廷控诉张虔陀贪虐淫肆的罪状,但唐廷派下调查的中使却收受张虔陀贿赂,对南诏反咬一口。
期望唐廷主持公道的希望都破灭了,阁罗凤自己复仇,他发兵攻破姚州都督府,杀死了张虔陀。
《南诏风云之忠烈者》(2020)剧照。
唐廷的反应是派下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征讨南诏,兵临泸南。
阁罗凤派出使者谢罪,但同时也向唐廷发出了警告:“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
”这句警告理所当然激怒了鲜于仲通,以至于他并未读出这句警告背后欲盖弥彰的深意。
表面上,阁罗凤是表明自己受到吐蕃武力威胁,逼不得已,而这句话的重点却在后半句,云南完全是他掌中攥紧的一颗筹码,无论唐廷还是吐蕃都不过是红眼睛的赌徒,唯有他才是稳赚不赔的庄家。
阁罗凤很清楚吐蕃不会坐视云南这块战略要地彻底落入唐廷之手,而他之所以能向唐廷征讨大军的主将直言“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实际上也暴露了早在张虔陀事件爆发前,南诏与吐蕃就已经暗通款曲。
张虔陀的贪虐不过是将这场赌局公开化了而已。
南诏在这场名为谢罪的挑衅之前,就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鲜于仲通疲惫而骄横的军队被引入南诏和吐蕃联军设下的包围中,西洱河之战唐军大败,鲜于仲通仅以身免,六万将士殒身战阵。
别具讽刺意味的是,南诏和唐廷都将自己视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唐廷当权的杨国忠将西洱河惨败粉饰成一场大捷,这成功地激起了玄宗皇帝扩大战果的贪欲,他下旨大募两京及河南、河北兵士远征云南,而这刚好也符合杨国忠的心意:他可以用未来压倒性的胜利进一步掩饰之前那场虚假的大捷。
尽管庙堂君臣对远征南诏一拍即合、摩拳擦掌,但百姓却并没有追随朝廷的号召踊跃上前。
比起上位者的胜利躁狂症,普通人更能冷静地看清自己的处境,他们早已听说过“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十八九”,所以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填上位者不知餍足的好战欲壑。
杨国忠派遣御史分道抓人,连枷送往军所,“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震野”。
他们确实被强推上了永不回还的死地。
754年的盛夏,唐军主帅李宓率领从中原募集的七万大军,与广州都督何履先率领的广府兵水陆并进,进攻南诏。
此时正值云南瘴疠溽暑时节,军中瘟疫蔓延,随着战线深入,给养略尽,唐军也被南诏步步诱入陷阱当中,当他们抵达太和城北时,遭到了南诏与吐蕃的双面夹攻,唐军“弓不暇张,刀不及发,流血成川,积尸雍水”,掩埋唐军尸骸的地方建起了巨大的坟墓。
直到一个世纪后,这段惨酷的败绩依然给樊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记述道:“李宓伐蛮,于龙尾城误陷军二十万众,今为万人冢。
”李宓惨败的消息让朝野上下切齿叹恨,被许为谪仙人的李白,也在他飘逸潇洒的笔端落下了沉痛的墨迹: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
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
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
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长安三万里》(2023)中的李白与高适。
他曾经的好友,如今已经在名将哥舒翰帐下备受青睐的高适,却为这场惨败的直接责任者李宓,写下了一首歌功颂德的赞词,他将玄宗皇帝黩武好战的贪欲比作“圣人赫斯怒,诏伐西南戎”,尽管他从未涉足云南半步,但还是在诗作中夸诞地想象李宓率领的大军是何等英武雄壮地“蜂虿隔万里,云雷随九攻。
长驱大浪破,急击群山空”。
在这首颂歌的最末,他预言李宓必会奏凯还京:将星独照耀,边色何溟濛。
泸水夜可涉,交州今始通。
归来长安道,召见甘泉宫。
虽然高适歌功颂德的对象李宓,早已沉尸在太和城外的河水中,但对玄宗皇帝来说,虚假的捷报总归是比真切的惨败更加悦耳。
这当然是一场战略上的重大失误,而主要责任者正是他和他最信赖的宠臣。
但如果错误的代价是由别人来承担,那么不仅犯错很容易,坚持错误也很容易。
所以当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宦官高力士进谏“云南数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
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得谓无忧也!
”皇帝却只是回答说:“卿勿言,朕徐思之”——没有任何改过反省的迹象。
安史之乱中玄宗仓皇逃出长安。
《妖猫传》(2017)剧照。
时间也没有再给他反省的机会了。
次年十二月,安史之乱爆发。
六个月后,长安陷落,玄宗皇帝仓皇逃离都城,尽管他保住了性命,但另一位祸首杨国忠被变兵所杀。
这或许是历史的报应,但对那些死在太和城北,在万人冢中漂泊异域的万千孤魂来说,这报应远远算不上公平,而历史本身也并不遵循因果报应的规律。
背叛盟誓的南诏再一次成为赢家,在改投吐蕃麾下后,阁罗凤得到了新的封号“赞普钟南国大诏”和“东帝”,在吐蕃语中,“钟”即为兄弟之意,比起语唐廷的君臣关系,吐蕃给与的礼遇看起来更加丰厚。
只是,以利相交结成的盟誓,所有的馈赠都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一次盟誓也不例外,而对南诏来说,这位新盟友,不过是排在下一个背叛名单上的敌人而已。
背叛南诏与吐蕃的盟约持续了42年——对南诏来说,这是个了不起的纪录。
不过这一盟约是建立在吐蕃实力强盛到足以对它的前盟友唐廷造成严重威胁的基础上。
763年,吐蕃一度攻陷唐都长安时,南诏军队很可能作为盟友也参与了对长安的劫掠。
但另一面,南诏却又在三年后树立了南诏德化碑,其中的内容虽然是对阁罗凤丰功伟业的赞颂,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它也是在推卸背弃唐廷盟誓的责任,碑铭中将南诏与唐廷之间的战争解释为迫不得已,完全归咎于赃官悍将的挑拨,就像阁罗凤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上世世奉中国,累奉赏,后嗣容归之。
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
”就在碑铭立下的31年后,南诏终于等来了久违的唐使者,由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派出的崔佐时,携带德宗皇帝的诏书,在794年的初冬二月,抵达了南诏王都羊苴咩城。
此时在位的南诏国王已经是阁罗凤的孙子异牟寻。
由于南诏在表面上还没有与吐蕃决裂,而且在数日前,数百名吐蕃使者刚刚抵达,所以当崔佐时抵达南诏时,异牟寻希望崔和他的随从改穿牂牁服装入城,但崔佐时却严词拒绝了异牟寻的要求:“我大唐使者,岂得衣牂牁小夷之服!
”异牟寻只得稍作变通,在夜间接待了崔佐时和他的随从。
根据崔佐时的说法,当他宣读诏书时,异牟寻恐惧不安,王廷大臣也面目失色,他涕泪交流地长跪接受了诏书。
崔自然将其解释为天朝皇威无远弗届的震慑力,但真实情况很可能是这位南诏国王担心自己的又一次背盟行为会被吐蕃人知晓。
背叛盟友虽然在南诏的历史上已经司空见惯,但每一次背盟都是精心算计的结果。
与吐蕃的结盟虽然给南诏带来了一个强大的庇护者,但同样也付出的沉重的代价。
虽然唐朝官员的贪婪横暴是激起南诏背弃盟誓的主要原因,但比起唐朝对财物的贪婪,吐蕃向盟友索取的可不仅仅是贡税,还包括人命。
作为盟友,南诏必须在吐蕃征伐时配合出兵,并且为了表示效忠,还要将王族大臣的子侄送往吐蕃作为质子。
比起一个要钱的盟主,一个要命的盟主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随着吐蕃的衰落,对盟友的索取也变得日益繁杂苛重。
与吐蕃衰落相对的,是唐廷在安史之乱后的实力恢复,虽然历经几次藩镇叛乱,但总体上说,经过安史之乱洗礼的唐朝军队在战斗力上大有提升。
给南诏当头一击的是799年的那场大败,这本来是一场毫不掩饰地以劫掠土地和人口为目的的入寇,吐蕃与南诏联军出动十万兵力入侵剑南西川,但受到了唐廷名将李晟的阻击,吐蕃与南诏的联军遭到迎头痛击,损失惨重。
这次惨败让异牟寻大为惊恐,立即将南诏的都城迁往羊苴咩城,但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吐蕃的横暴又激起了他的愤恨,南诏被要求缴纳更重的贡税、征集更多的士卒,以补充吐蕃在败战中的损失,并且吐蕃的军队要占据南诏的战略要地。
南诏被吐蕃当成了战败的泄愤桶,盟誓的双方也因此走向分裂。
唐廷则瞅准机会开始将南诏拉入自己的阵营。
这一次,唐廷选择韦皋作为剑南西川节度使,这是一个少有的明智选择,韦皋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将领,也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家。
在对吐蕃的战争中,他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而这些胜利成果,又顺理成章地转化为拉拢南诏货真价实的筹码——当然,吐蕃与唐廷都先后是南诏的盟友,但一个是败绩累累且需索无厌的现盟友,一个是战绩辉煌又强力可靠的前盟友,究竟作何选择就不言自明了。
战场。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794年2月9日,大唐贞元十年正月五日,异牟寻与使臣崔佐时,一起在点苍山神祠举行盟誓,在这份盟誓中,异牟寻回顾历史,重申南诏背弃与大唐的盟誓乃是迫不得已,引发南诏与大唐首次武力冲突的张虔陀被再度拎出来充当离间罪魁鞭尸,“念异牟寻乃祖乃父忠赤附汉。
去天宝九载,被姚川都督张虔陀等离间部落,因此与汉阻绝,经今四十三年”。
或许是出于谨慎,异牟寻又特意提到先前与吐蕃的盟约同样“亦无二心,亦无二志”。
但如今,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向南诏“具陈汉皇帝圣明,怀柔好生之德”——换言之,是开出了更具诱惑力的丰厚条件,于是南诏“谨请西洱河、玷苍山神祠监盟,牟寻与清平官洪骠利时、大军将段盛等请全部落归附汉朝,山河两利”。
在盟誓中,异牟寻咒发狠誓,若南诏“辄窥侵汉界内田地,即愿天地神祗其降灾罚,宗祠殄灭,部落不安,灾疾臻凑,人户流散,稼穑产畜悉背减耗”,而如果唐廷同样窥图南诏领土百姓,“亦请准此誓文,神祗共罚”。
在南诏的山川神祗面前,这份盟誓被庄严地制成四本,一本由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进呈给大唐皇帝,一本藏在神祠神室之中,一本沉入西洱河水底,还有一本留诏城内府库,“贻诫子孙”。
在这次盟誓的六个月后,唐廷派出了一支高规格的使团前往南诏进行册封,异牟寻他特意穿着金甲,身披虎皮,出城五里迎接大唐皇帝的特使,以极度恭谦的姿态向远在长安的大唐皇帝表示臣服,跪着接受了那颗刻铸着“贞元册南诏印”字样的黄金大印。
异牟寻显然懂得如何讨好天朝使臣,在欢庆宴会上特意安排了一个绝对可以赚人热泪的感人场面,他指着宫廷伎乐中一名正在吹笛的老头和一位唱歌的老妇人,告诉使臣,他们正是当年自己的曾祖皮逻阁归顺大唐时,玄宗皇帝赏赐给南诏的胡部与龟兹音声部的乐师,“今死亡零落尽,只余此二人在国”。
这个精心安排的场面确实令人动容,它不仅让人回想起双方的那段蜜月时期,对唐廷使臣来说,更会让他追忆起那个风光不再的开元盛世——那是每一个唐人企慕而又心酸的逝去之梦。
但没有人真正去关注那两名乐师的命运,他们先是被唐廷当作礼物从长安送到南诏,背井离乡,当盟誓毁弃,两国交恶的四十年中,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如今,他们侥幸挨到了两国再度和好的年月,却仅仅被拿出来作为一对昔日友好关系的吉祥物供人指点观摩,而他们最终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
《长安十二时辰》(2019)中的名震长安的歌姬许合子。
这个精心安排的动人场面,以及那封对着山川神祗发下的盟誓,都在七十年后,被樊绰记录下来,樊绰从交趾射向南诏包围大军帐中的那封箭头书信中,所写的正是这封盟誓。
樊绰或许期望南诏能像他们平时表现出的那样虔信鬼神,如此,当年盟誓中那些向神灵发下的严厉诅咒,或许能吓退南诏的大军,至少也能让他们为自己的背信弃义感到羞愧。
但是就像前面所看到的那样,比起号称要“贻诫子孙”的盟誓本身,在恰当的时机背叛盟誓,才是南诏的家传祖训。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南诏的每一次背叛盟誓,唐廷都能恰到好处地提供口实。
唐帝国从来不缺像先前被当作离间盟誓罪魁的张虔陀一样的贪纵之徒,而这一次离间罪魁的名字换成了杜元颖。
比起张虔陀,杜元颖的贪婪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位两朝皇帝的宠臣为了向长安的宫廷进献奇珍异宝以邀宠,对治下百姓重加科敛,甚至刮削军饷,这引起了戍守士兵的极度不满,而临境的南诏则成为了他们发泄不满和弥补亏空的对象,小股的进犯和劫掠时时发生,而这理所当然成了南诏进犯的绝佳借口。
距离上一次盟誓的签订仅仅过了35年,南诏便发动了对帝国剑南西川的入侵,南诏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被攻掠的州县戍卒几乎无人愿意进行抵抗,“诸屯闻贼至,辄溃”。
到829年冬天,南诏几乎占领了整个西川,进逼成都,而颇具讽刺性的是,或许是为了表现自己依然遵守盟誓,所以就在南诏军队在西川大肆劫掠之时,南诏的使团依然如约前往长安朝见。
《南诏风云之忠烈者》(2020)剧照。
如果对盟誓进行咬文嚼字的严苛解读,那么南诏的这一次入侵确实不能算背叛盟誓,盟誓载明会受到神灵惩罚的行径是“辄窥侵汉界内田地”,但南诏的入侵并未占领大唐寸土,只是在撤军时进行了一番大肆劫掠,成千上万的男女特别是工匠被掳走,在武力的胁迫下一路向南驱赶,当他们到达大渡河边时,南诏将领故意惺惺作态地恩准他们向故乡道别:“此南吾境也,听汝哭别乡境。
”恸哭之声一时传遍河岸。
不愿沦为异域亡魂的人,将自己的身躯连同眼泪一并投入滚滚江河之中,数以千计。
大渡河边蛮亦愁,汉人将渡尽回头。
此中剩寄思乡泪,南去应无水北流。
欲出乡关行步迟,此生无复却回时。
千冤万恨何人见?
唯有空山鸟兽知。
死战当樊绰作为新任安南都护蔡袭幕府从事,抵达安南都护府的治所交趾城时,距离南诏在西川的那场残酷的劫掠又过去了33年。
自从那次劫掠的三十年来,南诏与唐廷一直保持着相对的平静,但平静的真正原因,并非当年在神祗鉴证下的盟誓真的有力约束了双方擦枪走火的行为,而是因为双方都在忙于分享吐蕃衰败所带来的厚礼。
对唐廷来说,终于可以借机收复安史之乱以来被吐蕃侵占的土地,而对南诏来说,没有了吐蕃的后顾之忧,它可以着力向南,征服东南亚大陆的领土,直到唐廷再度成为它扩张道路上的阻碍。
而这一次,冲突的爆发点自然而然发生在唐廷控驭东南亚的据点安南。
沙场。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当樊绰环顾安南局势,就会发现,这里在过去三年里发生的一切,几乎精准地踩中了唐廷与南诏在过去一个世纪里发生冲突的每一个雷点。
贪纵的官员、聚敛无厌的苛政,离心离德的戍卒,唐廷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又刚好对上了南诏有史以来最好战的君主世隆——据说在他出生时,紧紧攥着的手掌中就写着“好战”两个字。
859年,有着“小太宗”之称的宣宗皇帝驾崩,而南诏王丰祐也几乎在同时离世。
唐廷只要求南诏派遣使团前往长安吊唁天朝皇帝,却并未依照惯例遣使吊祭南诏刚刚过世的君主,这一切都让刚刚继位的世隆心生怨愤。
而最终激怒他的,是唐廷以他的名字与早在一个世纪前死去的玄宗皇帝的御讳相同,因此拒绝对其加以册封。
唐廷的傲慢导致双方之间的关系走向破裂,世隆决定自称皇帝并且将国名改为“大礼”。
唐廷在安南任命的都护李琢的贪暴与愚蠢,就像当年的张虔陀与杜元颖一样,成为了南诏发动战争合理正当的借口。
比起张、杜二人,李琢的贪欲在破坏力上更具有原创性,他以斗盐换牛马一头的方式强买诸蛮部落的牛马,又寻衅处死了不愿听任苛剥的蛮部首领杜存诚。
尽管他成功将境内诸蛮部落得罪了遍,成为人人切齿欲杀的对象,但或许是贪心作祟,他又将魔爪伸向了军饷,居然为此自废武装,停止向安南西北边界派遣用以防备南诏的六千名士卒。
这一行动引起了戍守此地的桃花蛮首领李由独的怨怼,长期以来,李由独的部落与派遣来的唐朝戍卒一同为唐廷戍守这方边境,合作无间。
但李琢突然裁减了戍卒,让他孤立无援地暴露在南诏的射程之内。
于是,在南诏拓东节度使的招引下,李由独和他的部落倒向了南诏。
受到李琢贪暴搜扩的诸蛮部落,也将南诏视为解救自己的救世主,追随、说服、甚至怂恿这位新继位的南诏统治者世隆进攻安南,自己甘愿充当带路先锋。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作为蔡袭的情报收集人员,樊绰对诸蛮部落的离心离德了然于心,862年初夏,就在他抵达安南不久,他就受命率领一支二十余人的小队潜入南诏控制下的诸蛮部落,与他们的首领接触谈判,企图找回几个盟友。
但最终他只能得出一个令人遗憾的结论:自李琢贪暴的统治数年以来,诸蛮部落已经与唐廷离心离德,南诏如今俨然成为他们的盟主,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段兵家名言或许道理不错,但它的成立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对战双方势均力敌。
而在862年,唐廷与南诏在安南的势力已经强弱可判,南诏已与诸蛮部落结成坚固的反唐联盟,而蔡袭所有的,仅仅是从内地荆、襄、徐、鄂等道调遣的士兵,虽然号称三万大军,但他们从北方远道而来,水土不服。
比起南诏联军的团结一致,蔡袭还面临着腹背受敌的打击。
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是唐廷任命的诸多贪暴官员中的一名,他不仅贪婪残酷,私设炮烙之刑,治下军民怨声沸腾,更嫉妒蔡袭深得军心,于是上奏捏称南诏军队早已远遁,边境无虞,蔡袭继续留下如此多的戍卒乃是“武夫邀功,妄占戍兵,虚费馈运”,请求朝廷下令让戍兵“各还本道”。
安南局势危若累卵、南诏虎视眈眈的奏报并非没有送达朝堂御前,蔡袭写下了“十必死状”诚挚地恳请留下戍兵五千人以防备南诏随时可能的突袭,但这些呈送庙堂的急迫奏章,依然没有扭转朝廷罢兵决心。
朝堂的决定,在今天看来不啻自毁长城的荒唐之举,但个中理由却并不难以揣测。
对远在长安的朝廷君臣来说,比起南诏可能发生的侵略,武将拥兵自重才更值得防微杜渐。
尽管蔡袭在当年出击吐蕃的战争中,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才智、勇敢与忠诚,但在朝廷眼中,他依然是个比南诏更加危险的武夫。
而安南,无论距离朝廷再远,都是长安的一块飞地。
同僚的谮害、朝廷的猜忌,最终将蔡袭和他麾下仅剩的数千将士推上了死地。
就在这一年冬天,南诏十万联军包围了交趾城。
樊绰见识过诸蛮部落的勇猛,在他调查的情报中,他细致地描述了诸蛮部落的形状,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诸蛮之一,是扑子蛮。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勇悍矫捷,以青婆罗缎为通身袴,善用白箕竹,深林间射飞鼠,发无不中”。
蔡袭在战阵中生擒了一名扑子蛮,对他严刑拷问,一言不发,甚至截去他的手腕,这名勇敢的俘虏依然咬紧牙关,不发一声。
比起城外南诏联军的团结勇敢,城内困守的将士情势每况愈下。
樊绰以平静地语气记述了一桩骇人的事件,蔡袭率部用小枪俘获了一百余名寻传蛮,这些蛮人的下场是“江西将军士取此蛮肉为炙”。
这意味着城内守军已然面临绝粮,到了以俘虏肉为食的地步。
最终的决战发生在863年2月28日,坚守近两个月的交趾城终于被南诏联军攻陷,蔡袭率领将士与敌军进行了激烈的肉搏,他身上中了十余箭,左臂中箭,但依然且战且退,身边的随从尽数牺牲,他依然在力战,直到他看见长安派来的监军宦官的船只舍弃了这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们离岸远扬,他不愿把自己的身躯留给敌人作为邀功的战利品,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大海。
来到海边的,还有来自荆南、江西、鄂、岳、襄州的四百余名将士,他们在战阵中骑马砍杀,终于突出重围,但却发现没有船只。
《长安十二时辰》(2019)中的普通的戍守士兵。
眼前汪洋滔滔,身后追兵迫近。
可以想象,这群遍体鳞伤的将士,已然陷入任人宰割的绝境。
但绝望中却发出一声怒吼,都虞侯元惟德、管都头谭可言,军判官傅门——这些注定会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对着那些连名字都来不及留下的同袍们高声喊道:“诸儿郎等!
水次无船,入水必死!
与诸兄弟每一个人杀得两蛮贼,我辈亦得便宜!
”于是他们转身,手持陌刀,面对着奔袭而来的敌军,怒吼着冲去。
长安不止三万里海水与血水的味道如此相近,都是带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是否正是因为有太多的生命葬送在大海里,才让海水沾染了血水的味道?
城池焚毁的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赤红色的火光映照着海面上殷红色的鲜血,樊绰在水中游着,竭尽全力地游着,直到游出这片血红色的天与水。
他并非全然贪生怕死,他无数次想过,如果他会操弄刀剑,他愿意与那些转身杀回去的同袍一起冲锋陷阵,然手中的陌刀在掉落地上之前,狠狠地饱饮敌人的鲜血。
但他不是将士,他只是个文人,一个跟随在主将身旁撰写文案的幕府从事。
他不必死,也不能死,不仅仅因为他的臂肘上紧紧地系着安南都护的印信,更因为,他所经历、所目睹的一切,它们需要被记录下来,而自己是唯一能够这样做的人。
就权当是为自己求生找一个借口吧。
樊绰凝视着手腕上那块圆圆的伤疤,正是在城破的那一日,被敌军射中留下的痕迹。
他毕竟不是士兵,只是一名文士,好在,尽管它依然不时疼痛,但并没有痛到他无法写下这些故事:从南诏建立到安南沦陷,那些盟誓、那些背叛,那些贪暴、那些勇猛,以及那些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忘怀的创痛与悲伤。
主将蔡袭蹈海自沉,随从家人七十余口都被杀死。
四百余名转身赴死的勇士在斩杀了两千余名敌军之后,也慷慨成仁。
自己的家人也沦没战场,恐怕如今也成了异域亡魂。
南诏恼恨于唐军激烈的抵抗,在占领交趾后血洗屠城,被杀与被俘者据说有十五万人之众。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玄宗皇帝时代的那场惨败,至少还有成批的诗人们不吝才情,去遥揣、去想象、去哀悼、写出了传诵至今的不朽诗篇,但如今自己亲历的这场血战,却无人愿意提笔为那些亡魂写下只言片语。
或许有,但也只是鲜为人知,只有半个世纪后,一本名为《北梦琐言》的笔记中,记述了一则无名诗人为那些从征未还的许州士卒写下的一曲讽刺的挽歌:南荒不择吏,致我交趾覆。
联绵三四年,致我交趾辱。
懦者斗则退,武者兵益黩。
军容满天下,战将多金玉。
刮得齐民疮,分为猛士禄。
雄雄许昌师,忠武冠其族。
去为万骑风,住为一川肉。
时有践卒回,千门万户哭。
哀声动闾里,怨气成山谷。
谁能听鼓声,不忍看金镞。
念此堪泪流,悠悠颍川绿。
樊绰当然没有听过这首诗,就像这首诗的作者没有留下姓名一样,这首诗也注定会尘封在枯卷书页之中。
被人遗忘。
就像长安城中那些衣朱紫、腰金玉的衮衮诸公们,不会去费心记得数万里外,帝国极南之边一个士卒的名字一样,尽管他们在边疆绝域浴血厮杀的目的,正是为了端坐在这座煌煌帝都中的上位者们一颗野心、一份欲望,甚至仅仅是一个念头。
沉沉暮色终于吞噬的夕阳的血红,这般景象,想必在遥远的交趾也会上演,就像长安恼人的蝇蚊,在那里会变成嗜血杀生的毒虫。
空中明朗的圆月同时照耀着安南沦陷的残垣断壁,与长安繁华的街市。
盂兰盆中杂宝香花争奇斗艳,巨大的灯轮燃起了千枝烛光,宛如逝者的亡魂散发着幽光。
梵呗此起彼伏响起,恭请诸天神佛接引这些亡魂早登极乐。
但樊绰知道,那些超度的经文,都不是为他们而念诵,经卷的题记,那些佛幡上的金字墨书,都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对他们来说,长安是他们生前死后都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长安,不止三万里。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
作者:李夏恩;编辑:西西;校对:赵琳。
封面题图素材来自《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这是一部几乎找不到参照物的电影,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无论是动画还是真人。
168分钟的时长,让它登顶全球动画电影片长之首,也预示着它和其他动画电影拥有截然不同的气质。
电影从高适的视角讲述了高适和李白的一生,勾勒出盛世文人群像,也展现了一个朝代的兴衰,是真正的史诗片。
故事以两条线分别讲述,一条现在时,以一场战争为线,一条过去时,以高适和李白的交往为线。
两条线一文一武,到影片最后凝为一点,爆发出巨大的情感力量。
电影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和语文课本不同、且更接近真实的李白。
课本上有意无意隐藏的“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的李白,在片中完全展现。
李白用酒精麻痹自己,用大笑麻痹他人,用狂放的诗篇掩盖不得志的郁闷,给世人留下一个洒脱的形象。
片名中的长安,指的是所有人向往的理想之地,三万里指的是人们追求理想的过程。
高适和李白,为自己的理想各自上下求索,最后成就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大器晚成,一个始终不得志。
两个人都把写诗作为自己走上仕途的敲门砖,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千年以后人们在意的不是他们当了多大的官,而是他们所创作的诗。
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又殊途同归。
也许在李白的眼中,自己一生都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是一个失败者。
但当千年之后,银幕外的观众无一不被他的诗鼓舞过,就连四五岁的小孩都能背上几句他的诗。
黄鹤楼在战中被毁,影片最后高适说,只要那些关于黄鹤楼的诗在,黄鹤楼就在,只要诗在,长安就在。
这里的长安,指的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可以说,高适从军事的层面上保卫了长安,而李白则从文化层面上保卫了长安。
很多人看这部电影时都会潸然泪下,但它又不同于常见的催泪片,它的催泪之处往往并不外显,而是暗流涌动,需要观者有一些联想或敏锐的感知,才能引爆那颗深水炸弹。
比如,片中呈现了一个活泼好动的童年杜甫,当我们联想到他后来的忧郁愁苦,巨大的反差让人心酸。
关于李白也是如此,当你知道了他一生的遭遇后,你再看他年轻时的豪言壮语和爽朗大笑时,也会增添几分感伤。
《长安三万里》笔触细腻又气势恢宏,视听方面也极尽中国古典韵味。
它不仅仅是中国动画电影的一块里程碑,也为真人电影弥补了一个题材的空白。
可以理解大家都说好,纯属个人意见,非杠。
毋庸置疑主创是李白粉,盛唐粉,然而还是没吃透。
最合适的讲述者不是高适,也不是天使奉旨调查这么一个语境,还是程元振这个老油条,也不是不能当李白粉,但是和作为政治动物割裂。
当然是杜甫。
杜甫出身京兆杜氏,“城南韦杜,离天尺五。
”母出身清河?
一说博陵崔氏,属于纯正的门阀子弟。
到杜甫这一代已经中落,入唐也不如魏晋讲门户,见识还是有的。
搁现在就是老北京,还得是出生在文化圈的京圈,英达矮大紧这一号。
“岐王府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应该有生活的原型。
最合适的捧哏是李龟年,片中也露了一脸。
《江南逢李龟年》作于770年,杜甫就快死了,李龟年流落民间卖艺。
此诗也是黍离之悲,笔触极平淡,然而极忧伤,中年以后方能体会。
此前杜甫在夔州遇见过公孙大娘的徒弟,公孙大娘估计死于安史之乱。
编剧可以开金手指安排他仨聚一块,都是见证过盛唐,虽然旁观,也是靠近舞台中央的人。
也已经没有任何羁绊,单纯回忆。
李白出身商贾,贱籍,更是浊流。
太白才倾天下,杜甫当然不会持门户之见,然而李白和“他们”的生活存在隔阂。
无论生在吉尔吉斯还是四川江油,是从边缘向中心攀爬,而杜甫是从中心下坠,两人境遇看似相近,实则心态有微妙的差异,诗风也迥然不同。
李白年长杜甫十一岁,为什么感觉是两代人。
这和始皇帝年长刘邦三岁?
一说十余岁,刘邦年龄存疑,感觉是两代人同理。
政治生命,历史生命与生理年龄不同步。
始皇帝十三即王位,退出历史的时候,刘邦还没进入历史。
同理李杜的文化生命不同步。
李白是盛世的见证人,杜甫是乱世的见证人。
李白有一个盛唐梦,是活在梦里的人,反复受挫还继续做,李白活到了安史乱后,到死也没有醒。
杜甫年轻时也过过裘马轻狂的生活,可能很早就醒了,最晚到安史的同年,儿子饿死。
杜甫适合讲述,一生和李白见过三次,神交,文坛地位匹敌,更是一个时代对一个时代的悼念。
李白的神化就是成为盛唐的象征。
直至今日人们看李白,都是带着盛唐的滤镜,伟大的作者和伟大的时代互相成就。
盛唐也有滤镜,别的盛世,宗周强汉是慢慢烂掉的,长达百年,对于一个人的生命长度可能也不觉得,盛唐是暴毙的,心理造成巨大的落差,盛唐在追忆中愈发光辉灿烂,当时只觉平常。
盛唐是后世建构的,但不算作伪。
慢慢烂掉,人才也会凋零,盛唐暴毙,积累的文化种子还在,敏锐地感受和记录,留下不朽的诗篇。
是当时人的不幸,是我们后人的幸运,史家不幸诗家幸。
正是如此,李白之神应当虚写,如同西施之美,只能表现背影,再美的美女,具化就着了痕迹。
戏份少还可以是主角,通过杜甫等人折射,子美的苍凉可以具化。
本片在《将进酒》上着墨甚多,显示主创认为代表李白的最高水准。
这个各抒己见,《将进酒》极洒脱,也着了痕迹。
个人更喜欢青年时的作品《蜀道难》。
直到白居易,乐天生于安史之后,未经历过盛唐,《长恨歌》也是一曲盛唐的挽歌。
已经过去五十年,这场葬礼还没办完。
唐朝皇权的结构承魏晋北朝,有严重的bug。
玄宗与忠王,即后来的肃宗宫斗,波及幽州军镇,宿将清洗一空,才让安禄山一个小小的捉生将数年升为节度使之首。
本片也表现相关情节,但是找一个民间裁缝做伪官服,这也太小儿科了,就为带出郭子仪。
主创作为粉丝的自我修养,本片成为一个盛唐名人走秀,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缺乏一根总线把他们串起来,展现个体在时代大潮中沉浮。
恃才傲物就是酩酊大醉,也是庸俗的理解。
中古饮黄酒,度数不太高,醉是微醺,和元以后北族引进的白酒,更晚形成的自虐性醉酒有云泥之别。
魏晋名士终日沉醉,未必真醉,是一种婉拒,“我不想参与你丫的烂事”。
既然名为《长安三万里》,应该前面盛世安排一个登山望长安的全景。
灞上?
回到高适。
门阀占据社会评价的制高点,自然伴随作假。
渤海高氏就是伪造谱系的重灾区,窜入高句丽“贵族”,汉末“没于辽东”基本就是窜入夷狄的隐词。
最终高欢一鲜卑人成了渤海高氏的大宗,负责编谱系的山东高门配合北齐皇室诈骗。
高适祖父的战绩过于耀眼,本片主创以为渤海高氏是个世代将门,高适又当过军中掌书记,以边塞诗著称,就给他安排个高家枪。
其实高适更多地还是个文人。
边塞诗是一种文学类型,发端于南朝,南朝有边境,然而和北朝的边塞十万八千里。
是文人对未知世界的意淫,并不需要当兵打仗,如同腐女写簧文,写穿越也不需要真穿越。
高适不适合做讲述者最致命的问题,是安史之乱的既得利益者。
高适大半辈子没混出来,紧跟玄宗跑路一升,反对永王出镇,被肃宗知道了再升,从芝麻大的官坐飞机到淮南节度使。
高适主要是靠搞政治走关系上去的,和造成安禄山的是同一个机制。
他对盛世乱世的感受,就跟绝大多数人是反的。
显示很会来事,心就不纯了。
这不影响他也赏识李白,捞李白一把,他有权,但和杜甫的海内知己是不同的境界。
高适入过哥舒翰幕府,受实务的训练,但是镇西川时表现不佳,吐蕃连陷松维数州不能救,但是不影响他当官。
本片居然给他安排一个大棋,抢了严武的功劳,这就有点恶心人了。
最理想的还是,杜甫李龟年公孙弟子漂泊一处,忆昔开元全盛日,回忆一段,起来表演一段,观众一边叫好一边泪流满面。
也可以安排高适中间加入。
最后天亮了曲终人散,杜甫诸人散去各找吃的,生活还要继续,高适回去继续当官。
几个月后,大历五年冬,杜甫逝于从潭州到岳州的一条小船,死前他想象李白乘舟从夜郎遇赦而还。
李杜最后一次相见是天宝四载,所以李白在杜甫印象中永远是年轻的样子。
前阵子,读了《杜甫的五城》,副标题叫“一位唐史学者的寻踪壮游”。
这位唐史学者,是来自马来西亚的赖瑞和教授。
赖教授在“人生旅程一半”之际(1990年前后),决意循着史料与论文,将对照了半辈子的唐朝疆域版图,化为后现代绿皮火车之旅上,一个个行脚处。
千年既过,大明宫与唐陵一道作古。
眼见为实,落得只有个“眼见”。
哪怕眼见所得为“不实”,也是求实、结果的一种“实”。
赖教授从广州检票上火车,开口就问列车员,是到长安的吗。
后来行程,还是多次把西安,口误为长安。
原因多半,是同历史打交道太久,还有现实生活,远离大陆的缘故。
今日的西安,就是改朝换代,一再缩水的长安。
长安引发旅人的乡愁,唐诗的风雨雪,覆盖了国人的童年,加持了记忆。
童年一过,除了偶尔吟诵佳句名篇,寻常人不再有机会,频繁接触到唐诗。
直到他们指导下一代,继续背起来唐诗。
后来互联网,出现了一个名为“唐诗地图”的网站,追随诗人的人生步履,我才对唐诗,又有另一个直观的全景视角,不再以年长速朽的记忆力为衡量。
再是读到了《通天之路》,我才发觉,人人会背李白,不等于大家都了解李白——哪怕是一个常识意义上的,生活在开元天宝,大唐盛世的李白。
得此背景前提,哪怕你看的《长安三万里》场次,出现小朋友小学生全场全程背唐诗,它依然是一部成人向的动画片。
当然,成人向的动画片,小孩子也可以看。
但我就会认为,一个35岁的观众,会比18岁的观众看《灌篮高手》剧场版,更多出许多人生感慨。
更不必说,再对比8岁孩童,懵懵懂懂。
过往十年,暑期档的动画片,大半是怪力乱神,西游改编,口号娱乐。
《长安三万里》虽有一些加工杜撰,移花接木的改编戏作,但它呈现出来的严肃主题,是借高适向程公公,坦言与李白相识之人生前史,人生朝露,诗歌千秋,李龟年、岑夫子、丹丘生也要出来走过场,有大唐版群星闪耀的文人实录况味。
如果只是读唐诗,高适会被归类到与岑参并列那边。
千树万树,李白则与杜甫并驾,千古流芳。
但作为电影人物,他们就会被建模,有直观印象:当高适和李白是青年,杜甫还是个小孩,当二者步入壮年,杜甫还是个小青年,诗篇没有选入《河岳英灵集》。
光有唐诗,依然无法解释贯穿《长安三万里》的强烈情绪,即李白的不遇与高适的憾事。
二人都在自报家门四个字面前,抬不起头来。
李白一生,当他写诗,那是绝顶聪明。
当他不在写诗的状态中,又是糊涂透顶。
他被入世与出世的两个狂热念想,活活撕裂。
前者让他干谒,入翰林院,等待皇帝垂青。
后者让他修仙得道,渴望长生不老,扶摇直上。
亦官、亦隐,这两样事情在当时都不奇怪。
满朝上下,许多人也在外显与内隐的两条路上行进。
信奉经世致用的高适,一直旁观冷眼,自问“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直抒胸臆的李白,爱喝酒,爱交天下朋友,他表述起来“最好的朋友”,大概是等于“这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偏偏高适不是一个难得糊涂的人,他一再受挫(历史上一度沦落到乞食),认为人生到老,还是要下苦功夫。
安史之乱一到,几百年的事情一起发生,他就征战沙场,官运亨通,一路达成了唐代诗人的高位成就。
晚一轮的韩愈白居易,哪怕高中进士,同样在仕途道路上,并不如意(建议有兴趣者可以读赖教授专著《唐代基层文官》、《唐代中层文官》和《唐代高层文官》)。
终唐一代,谪贬之路,也是漫长、晃悠的诗歌摇篮。
像后来的白居易写道“元和二年秋,我年三十七。
长庆二年秋,我年五十一。
中间十四年,六年居谴黜。
”《长安三万里》也一改《妖猫传》为李白鸣不平的说辞——即大唐有你才是了不起。
电影里没有出现李隆基和杨玉环,也没有出现安禄山。
李白低头认栽,他发现除了写诗这条路,其他路都不好走。
电影严格限定在高适和李白二人相扑相连,诗人场域的史诗故事,在一个人人都会写诗的年代,“他们在大唐四处写诗”。
高适的记忆(讲述)视角中,《长安三万里》点到他与李白相遇的生命时间节点,二十、三十、四十、五十,植入了长安、扬州(二十四桥)、江夏(黄鹤楼),多处地点的今昔对照。
它们仿佛又被残垣断壁的梁园,一个更大的兴衰成败时空所包裹。
曾仗剑四方的年轻气盛,到大了肚子,松弛了肌肉,掏干了精力体魄,鬓染风霜的中老年,可谓残忍,又得在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激浪驰骋中,挣脱了肉身的枷锁。
说到底,《长安三万里》最吸引人的悬念,是一个观众有多熟悉李白的放纵邋遢,就对高适的功名封侯之路有多陌生。
事实上,随着年岁流逝,就连他们自己,都不太相信走正气凛然的路会成功。
人被时代裹挟的故事,很早就开始。
而这一次的主人公,正巧是高适与李白。
倘若说,高适苦于名门没落,李白囿于商贾之家,他们尚有捷径和时机可伺取等候,电影里安插了一个女扮男装的裴十二,她索性道出了女子无路可去的悲哀(唐史上也有鱼玄机般的奇女子,但还要在百年后,参见《唐朝豪放女》)。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
《长安三万里》以高适的功业显达,写李白的天纵不羁,这心心相印,当然不是正史流传,而是创作者付诸的心愿。
相扑之类的欺诈环扣,用来渲染电影的场面动作,求精彩可看。
如同我认为电影的闪亮,并非高适布局,妙计退敌,而是曲江池的斗诗游戏,黄河边的千古绝唱。
我在《通天之路》书评有写:人们亦乐意,不把李白当凡人看待。
如哈所说,李白其实有三重分身,如同他以李白,李太白,李十二,李翰林……通行于世。
传记带给读者的,是他更接近「人」的,无法免除,浸泡在俗世的那一面。
一甲子的,借来又错过,仿佛可以施展无限可能却终究未完成的人生时光。
书中呈现的李白,彻底被世俗与宗教撕裂。
他一辈子写诗,一辈子在漂泊,追求功名战绩,得道永生。
然而,李白又绝非大唐异数,他未竟之心气,棱镜般折射在同时代其他诗人或追随者身上。
如恬然又糊涂的孟浩然,连在世名都没有匀到的杜甫,还有晚年开运、达官厚禄的高适,等等等。
所谓为人立传, 或者说,人这回事,就是“一起入世,饱三餐饭。
一道荣损,随大时代。
”很高兴,国产动画创作,有接近这种创作观念的电影出现了。
反过来,如果有人觉得,电影把李白写得太惨,没有让高力士脱鞋之类的风流桥段,无法抗衡衰老与动乱的李白故事,确实不好看。
条条大路通长安,这是一个关于李白被打败了的无情故事,这也是一个关于李白如何活了千百年的追忆故事。
这是一个假托高适之口讲述的诗人故事,也是观众伴高李同行,臂膀视角的唐人故事。
猛回头,惊觉人生旅程到一半,在三十五岁就沦为无用之人的当下时,再看《长安三万里》的诗篇,字字锥心。
众人随李白遨游天宫那段忍不住流泪了,恐怕这是只有国人才能意会的浪漫主义。有点年纪和经历的人会更有感触,看着那些诗人从意气风发到垂垂老矣,还有和他们一起从繁华到衰败的长安,难免伤怀,好歹结尾给了些积极暗示。长安不再,但诗词是永远的精神故乡。
太长了,没什么高潮,主线也没有,最主要是没有古代那种感觉。
我可太喜欢这部电影了。就是中年人看着容易emo。有人批评《长安三万里》,说这片子剧情平淡无聊,看得人犯困,我看了这番话就忍不住羡慕,是的,羡慕。我看这片子时是掉眼泪了,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哥们儿看的时候呜呜哭的像鬼一样,依我之见,《长安三万里》其实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成人电影,这里面角色和其处境的流转,真的得是在生活中受过委屈,遭过折辱,甚至心凉心死过的人才能有感触。影片刚开始时,两位主角是什么心境?“我要直取长安!叩天子门!”“你我生逢如此盛世!当为大鹏!”何等的意气风发,洒脱率性,影片中后期,两位主角又是什么心态?“军营生活倒也简单…一转眼十年过去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人间的道我是走不下去了…”凡是有过类似心境流转的人,看到这很容易憋不住眼泪。
高适是唐代所有诗人里功业最大的。刘彻、李世民、爱新觉罗·弘历等人是历代所有诗人里功业最大的。
你同有些人的内心小宇宙是完全不一致的,所以他们理解不到为什么你看这部电影会流泪。
不值这么高分,跟诗没有多大关系,大多数就是看他们背。观影过程中既没有哭,也没有笑,看他们尬嗨。一看就是没啥文化底蕴的人拍出来的,只能讲讲这些,白瞎李白这个大IP了。
整挺好。给李白整得像个二傻子。
处理得太笨拙了,至少可以删40分钟。以高适为主,走马观花呈现了盛唐一批诗人。李白塑造很失败,前期是单薄刻板的烂酒鬼富二代,后期是癫癫的济公,他的心路变化他的痛苦挣扎他的困顿迷茫全都没有,全用念诗一笔带过了,甚至不如《妖猫传》5分钟里的李白。全片华彩只有《将进酒》那段,给个辛苦分吧。
很多人都看不懂,其实剧中的李白并不是健忘,从开头带着骨灰盒把好友葬至黄鄂城就能看出李白的仗义重情,第一次高适去赴约并不是健忘,而是李白无能为力、改变不了现状。第二次李白写信给高适速来长安是李白得到了重用,然而一个月过后高适赶来的时候,李白才发现自己的才华只为逗贵妃乐,等到高适再来他也只能装健忘,这好几次健忘,是表达当时的社会有能者也难重用,对生活的无奈与艰辛。但李白还是鼓励朋友,自己也深埋痛苦以笑示人,这是折翼的天才啊!但还好诗文带着这只大鹏飞过了千百年来到我们身边,他一直关心着所有人啊,这么让人心疼!!
高适的形象塑造的非常稳,半生不顺不自弃,掌权得势不欺人,处置站错队的老友忠义两全,在权利斗争的漩涡全身而退,追光这次用心写剧本了(但他家可以做的更好,光膀子摔跤一次就够够的了,究竟是谁想看两个小老头端着啤酒肚玩相扑?全员小短腿怎么回事?
将进酒这么天才的东西,你们配画面配点银河和鲸鱼…..
看完让我这个专业相关的都心潮澎湃了一会儿。人生短短春秋数载,纵使有幸身逢盛世,也要无奈接受命运的安排,将壮年最年富力强的时光都倾洒在沟壑田野间。郁郁不得志是大多数文人的常态,但得到重用并大展报负的那几年,却足以照亮前半段寂静的人生。老骥伏枥,志在千秋。正是因为有一位位这样的能人志士,中国历史才得以成其浩如烟海、熠熠生辉的光辉景象。还有一点令人感叹的是,岁月更替,斗转星移,无论故人是万人敬仰的传世名仕,还是身陷囹圄的狱下之囚,君子之间的相惜交情皆经年未改,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吧。画面美术很美,故事也挺完整。主要文人动画太少见了,这种题材在当下的电影市场里难得可贵。将进酒那一段美得我流泪(是真的哭了)😂
一般......非常一般......李白设定得像个双相患者😅
唐诗三百首,,,,剧情非常低龄,完全是为小朋友准备的沉浸式诗词配图
这应该算是中国版《断背山》吧,一心想考编的山东体育生高适,和来自成都的酒鬼艺术生李白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葛。《妖猫传》之后,不管谁拍“大唐盛世”都像是给陈凯歌翻案。
一言难尽,感觉导演没想明白到底要表达什么……既然拍了高李两条线,却完全没有讲好中间的拉扯和张力,最后变成了精忠报国高适正传和只见轻浮莽撞的陪衬李白,谪仙可不是酒疯子啊。将进酒的儿童特效也大扣分。
按每五分钟切开看是史诗大作,连成三小时就是工笔雕花流水账,充满了刻板印象、符号堆砌和自我感动,仿佛有人把刀架在编剧脖子上,不朗诵够四十首唐诗不许结束,所有人物前史和情节片段都是服务于本段结尾升华的两句至整首诗不等,至于上下文什么节奏完全不管,塞满了中小学必备古诗词的结果就是现场最高兴的就是小朋友,被逼着背了那么多年古诗可算找到用武之地了,片子里每个给上句填下句都能激励他生吞活剥背诵更多传世名句,拜托现在中高考名句默写题都不这么考了好吧。作为一款大型刻奇还是很成功的,小朋友找到了背诗的意义,中年人找到了史上最文雅的直男酒局痛说青春块垒参照物(没错就是将进酒那段),只有超脱于中学诗歌鉴赏教育水平的一群人完全没有被取悦到,科教片,开心就好。
制作很精美,最后的收尾汇聚了复杂情感,让人梦回大唐,感慨万千。但前期铺垫非常煎熬,生铺硬垫,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起伏,很容易瞌睡。能看出剧作上的野心,表达出了文人墨客有志之士的怀才不遇,以及历史的兴衰和时代的无奈,但没能hold住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剧情流水账,说来就来,毫无起承转合,人物很多,但都走马观花也没有化学反应,角色没有成长更没有弧光。整体勉强及格。
却感一片虚无,却也熠熠生辉
上八分过分了啊。唐诗300首影视化。凯子哥的妖猫传凭啥七分都没有?